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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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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难得的阳光温暖又和煦,透过玻璃窗户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架上的环路永远都是川流不息的。
咖啡厅。
棕橙的色调,糅杂着几分幽幽的深沉。窗台上的几株常绿植增添了些许与冬日格格不入的生机脉络。
“徐昭,那后来呢?他有走出那座大山吗?”问话的女人语气有些急迫,似乎是迫切地想知道这个答案。她是负责此次采录徐昭的专访人。
闻声,女人并未着急回话,只是轻轻偏转过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城市繁华的面容,多年来更迭交换的没有其他,就是那直耸入云的大楼。
勺子缓缓地搅动着杯中的拿铁,借着那抹透进的光线,泛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没有。”
经年已逝,“山”好似对她来说,已经是埋藏在记忆里的东西,太久不去触碰,甚至连放在哪处都已然忘却。
“那你们这么多年里也没有联系吗?”女人一边问一边用笔记录着。笔尖与纸页刷刷的摩擦声,偶时似一支淡漠的交响曲,不加多余声调,更让人心境沉稳下来。
也让人在某些回忆的片段中,久久不迂。
联系?
有的,当然有的。
不过只有那一次,彼时徐昭刚从工作岗位上升职。
她学历不错,毕业后虽然辗转多次,可靠着那股从小就不服输的劲儿,也算是在这座城市里扎下了她年轻的根。
那是她走出那座大山后,第一次接到来自那里人的电话,算是家人的电话。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熟悉嗓音,竟给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却比记忆里那声唤她的“阿昭”,更沉稳更沙哑了些。
前几年,她才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母亲和她说,邹良结婚了,娶了同村的女人,比他大个两三岁,但性格老实沉稳,和他一样,是个能过好日子的人。
那年,徐昭其实在北市过得并不好,住在郊区外的地下室,三餐吃泡面都是奢侈,一年到头买件冬衣都掐着手指头算。
可是得知邹良结婚了,她还是紧凑赶凑的凑出了几千块钱,给阿妈打了回去,说是礼钱,托阿妈替她道喜。这些年她虽然不在家,但也总听阿妈说阿良还是像以前一样,总来家里帮忙。
再后来,她把阿妈接来了北市一起生活,除了知道他和妻子有了两个孩子,是一对龙凤胎之外,彼此间再没了任何消息。
一直到邹良主动打来那通电话。
他说,孩子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了,想让拜托她帮忙打听一下城里的小学能不能收山里的孩子,收的话又有什么条件……
男人的语气有几分腼腆的不好意思,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来就想让别人帮忙,他总归是拘谨着的。
迟迟没得到徐昭的回答,男人猜想到或许是有些麻烦,正欲开口说“算了“的时候,却没想徐昭却应了下来。
听筒里,是男人喜难自禁的道谢词。
徐昭的脑海里,倒映着的阿良哥告诉她,那条送她上学的小路终于修好了的模样。
少年朴实无华的笑容,她想了一遍又一遍,都是模糊不清的。
那时正值盛夏,北市的夏日燥热闷郁得厉害,胡同巷道里,满是蝉鸣车响。
是邹良第一次坐火车来到北市。
他带着两个孩子,大老远去县城里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一路风尘仆仆,遥遥跋涉才到的北市。
孩子们没有来过大城市,在他们眼里,县城里那修了好几年的摩天轮,就已经算得上是极为震惊的地方了。路途上免不了四处张望,东指西问。
邹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告诉他们答案,可是有些是他也没有见过的,听过的,便只能傻傻地望着孩子笑。
时隔多年未见,再次见到的时候,两人都止不住那陌生又熟悉的片刻惊诧。
比起记忆中少年那抹清瘦的身影,如今男人看起来更加宽厚坚实了些,更沉稳安静些,或许是因为当了丈夫,成了父亲。
两个孩子都躲在父亲的身后,来到陌生的城市,见到陌生的人,有些怯生生的,邹良领着他们叫人。
见孩子怕人,徐昭便从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玩具零食,哄着递了过去,俩孩子互相对视一眼,随后拿过后小心翼翼地同她道了些。
细看,眉眼处和邹良真像,其他的地方许是更像母亲。
邹良带着不少家乡的特产来给她,怕不好看,还特意用孩子母亲给孩子买的装衣服的口袋包上,足足好几包,也不知道他这一路上拉着两个孩子是怎么带过来的。
徐昭给他们订了酒店,尽职尽心地看了几所学校,算尽了东道主之谊。
城市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车水马龙的街道,比山巅还高的大厦,气派宏伟的校园······
砖红色的校园门前,一群穿着干净整洁校服的学生从校门口兴奋地跑出来,奔向各自的家长。
不远处,树下站着几人。
“喜欢这里吗?”男人蹲下身,细声问着孩子。
“喜欢!”孩子用力地点点头。
“那就努力读书。”
“阿爸,努力读书就可以来这里吗?”
“嗯,阿爸送你们读书。”
徐昭静静地听着,刹那,悄然划过的情绪,是酸涩。
后来,徐昭带他们去北市有名的饭店吃饭。
他们会尴尬拘束地聊起现状,却唯独不会提起曾经。
偶有一句,她不经意地聊起那座大山。
他满是感激地恳切笑道:“现在好多了,有水,有电,有路。”
水源通了,家家户户都亮得起灯,打得了电话,看得了外面的世界。
徐昭抿着杯中的水,垂眸,“那就好。”
留了三四天,邹良看过学校,了解清楚情况后,便同她说打算带孩子回去了。
她也会委婉地故作挽留,客气问:“难得来一次,怎么不玩多玩两天?”
话说出口时,心底忽然划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大抵是羞愧。
世故,圆润,她可以对领导,同事,朋友······唯独不能对他。
男人摇摇头,那张纯真质朴的脸上,变化着的,只有疲惫,从无其他。
“不了,家里还有活儿。”他笑笑。
那天,她亲自开车送他们去的火车站,原本说帮他们订机票回去的,但邹良非说不用,而且他们那里也没有机场,确实也算她多此一举。
“阿昭。”
“嗯。”徐昭将手里的火车票递给他。
男人接下,“麻烦了。”他诚挚道。
人来人往,他的声音一时在广播声下,听得并不具体。
“不麻烦。”她撑着唇角。
他提起那个沉重又破旧的包,领着两个孩子,和她挥手再见。
徐昭站在火车站边上,看着男人高大又略显佝偻的背影一步步走上火车,消失在人海之中。
火车的鸣笛声,幽幽地响起。
夕阳下,那天的半边被橙红染得刺眼、鲜艳。
她忽然想起,也是这么个夕阳西下的天,他领着她,弯着腰,在谷穗田里。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暖得厉害。
“阿良哥,我会像阿爸阿妈一样,一直留在这座大山吗?”小女孩问。
少年轻柔地抹了抹她的脑袋,“阿昭,你可以做鸟。”
这一辈子,他都在告诉别人要怎么走出那片大山,可是他自己,却一生都只能困在那里。
抬头望。
远方,是城市的边缘,她好似,又看见了那山的轮廓,翠鸟从雾间穿过,留下彻耳的鸣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