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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不知所踪的黑帽子 ...


  •   昏暗而阴冷的地堡中,闻三变坐在一张木板凳上,低头摆弄着弹弓。虽早已经困倦不堪,却丝毫没有睡意。听说死了三个人,伤了十几个,两名巡山员下落不明。死伤者家属们悲伤的哭泣令他坐立不安——他觉得,他们的不幸都是自己引起的,他是罪魁祸首。
      他心虚地将外套衣领竖起,遮挡住半张脸,感觉这样就能把自己同其他人隔开,不被人注意。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有人来找他算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黄家人反而时不时过来安慰他,给他送水和吃的。
      刚刚踏足西界,就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这些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因为自己差点陷入绝境,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心情就跟地堡中的空气一般糟糕。沮丧、失落、忧愁、悲伤,最难以忍受的是深深的自责。三变听着不远处一家人嘤嘤的哭泣声,头伸进两腿间,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黄于淳尽其所能地安抚乡亲,安排几个胆大的弩队成员在后山挖掘墓穴,埋葬死去的人。村民们将粮食和食物搬运到地堡里,准备躲藏一阵。当年修筑地堡,就为防御灾变祸殃,黄家人没想到,头一回用它,竟是为躲避来历不明的怪物。虽然众目睽睽之下,蚱蜢人抬着首领已逃之夭夭,但突如其来的惊变令见者无不胆寒,一部分胆小的村民都愿意躲藏在这里。
      弩队每天出来望风查探,他们越走越远,直到把方圆十里,周边村落都探了个底朝天,才确信安全了。
      再次经历生死攸关的一战,夏福隆不再急着要去镇远城了,老实在地堡里窝着。开始还憋得慌,慢慢与村民熟络后,讲智斗蚱蜢人的经过,成为一些人眼中的一尊人物。夏福隆一身本领,但只爱闷声发财,历来视哗众取宠为大忌,但尝到众人仰慕的味道后,觉得这滋味也有特别之处。他每天胡子翘得老高,一再安抚惊魂不定的村民,斩截地说,蚱蜢怪的头儿死翘翘了,树倒猢狲散,他们不会再回来——有他夏某人在,回来也是找死。大家表面上放了心,还是不敢出去,喂牲口都请弓弩手代劳。
      不觉在地下待了五六天,闻三变每天都想着黑帽子,不知它的生死,一直揪心。实在无聊,就随手捡一颗石子,在泥灰地上信手涂鸦,画出黑帽子的轮廓。
      “你养的鸟?”黄歧轩在一旁蹲下,看着黑帽子的线条画。
      闻三变头也没抬,也没吱声。
      “看起来——”黄歧轩歪了歪头,“像一只乌鸦。”
      闻三变这才抬起眼皮,瞄了黄歧轩一眼。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八哥,还训练它学会了说人话,”黄歧轩说,“可惜它太贪玩,老是喜欢去陌生的地方。有一次飞到邻村去,结果被一个猎户当成野鸟误杀了,唉——”
      闻三变抬起头来,黄歧轩发现男孩的眼睛都肿了。闻福见几天来都闷声不响的三变好似对黄歧轩的话发生了兴趣,从椅子上站起来。
      “黄少爷,你坐!”
      “福叔,不用客气!您坐吧,我这样挺舒服的。”
      黄歧轩依旧蹲着。“我的甜斋个头比它大。”
      “甜斋是八哥的名字?”闻三变说话了。
      “是的,它喜欢甜食,最喜欢喝蜂蜜,所以就取名甜斋。有时候我把蜂蜜抹在耳朵上,甜斋就使劲啄我的耳朵,不过一点都不疼,痒痒的很舒服。”
      黄歧轩的话勾起了三变的回忆:每天放学一进家门,黑帽子就会从槐树或柿子树上飞下来,停到肩头,亲热地啄他的耳朵。他心中一暖,又一酸。
      “黑帽子也喜欢啄耳朵。”他说,“不过它爱吃肉和蚂蚱。”
      “甜斋也爱吃蚂蚱,不过要蘸蜂蜜。”黄歧轩说,扑哧笑起来。
      闻三变也笑了。
      闻福见三变跟黄家少爷聊得投缘,顿时心宽了不少——他就怕三变不说话,又憋出病来。
      就这样,闻三变与黄歧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黄歧轩格外关照三变,男孩也很快觉察出来,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黄歧轩怕三变无聊,常常带他去自己房间。这座从地堡爬楼梯就可以抵达的房间里,四面墙上画着日月星辰和各种动植物的造型。桌上、柜子里还摆满他亲手制作的手工制品:木刻日晷、水车模型、鼠推车、天灯、风筝、大型竹蜻蜓、滴水钟……三变看花了眼。
      鼠推车是一辆木质四轮车,一个空心前轮里装着一只田鼠。轮子外头搁着个铁丝窝,放着几粒米。田鼠想吃米,一个劲往前蹿,把轮子推动,车就轱辘轱辘跑起来。
      还有四个木刻日晷,都是黄歧轩一刀一刀凿出来的,用来纪录日影移动计算时间。载人竹蜻蜓闻三变分外感兴趣:竹蜻蜓分四叶,叶片长近一米,竹蜻蜓下方接着一个背包似的装置,可以背在身上,摇动装置上的两个手柄,竹蜻蜓就呼呼转起来。黄歧轩说,这个飞行器能带人上天,他曾用它飞到过五层楼的高度。闻三变就说,这个发明好是好,只是需要不停摇手柄,太累人,而且好像不能控制方向。他提了几点改进意见,包括把桨翼位置变换一下,从头顶改到背后,这样一来,人就不是竖立在天上,而是横行,有利于控制方向速度。
      闻三变依据自己学到的知识,随口一说,黄歧轩却对闻三变刮目相看。至于提出的自动控制等改进意见,黄歧轩更加钦佩,问他小小年纪,怎么懂那么多?闻三变如实相告,说这些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常识,没啥稀奇。黄歧轩还是觉得稀奇,以为闻三变是在谦让。
      来往多了,黄歧轩发现男孩实在了不得,好似什么都懂,解开了他心目中的许多谜团。但面对他的惊诧与敬服,闻三变从来都是一副“这没有什么”的神气。
      “嗯,果然是闻家人,从小就无所不通!难怪圣人说,有的人是生而知之。”黄歧轩这样想,把闻三变的博闻广知归结为天生异禀。
      针对黄歧轩最感兴趣的宇宙星辰,闻三变也讲了许多——地球起源、物种起源、太阳系、银河系、银河旋臂、黑洞、星云、猎户座、河外星系、时光旅行……把在百科全书上看到的相关知识倾囊相授。
      闻三变告诉黄歧轩,我们所在的太阳系绕着银河转圈,每转一圈要花两亿多年,至今已经绕了二十多圈,而广袤的银河在宇宙里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与别的星系遥相呼应,隔空相望。
      “它们会交汇吗?”黄歧轩激动地问。
      “它们相互遥望,可能也会传递信息,但一时半会不会相遇。”闻三变说,尽量保持观点客观。
      “那……宇宙到底有多大?”黄歧轩提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更加激动地期待着一个令他心悦诚服的答案。
      闻三变想了想说:
      “这个问题,目前没有确切答案。有些科学家观测到,宇宙在膨胀,就像一个正在长大的苹果。我自己觉得,它应该没有边际。”
      “没有边际……”黄歧轩惊讶得嘴和两眼的边际撑到了极限,“这么大的宇宙,它是怎么出现的?是它自己长出来的,还是谁制造了它?”
      一看黄歧轩要追根刨底,闻三变自知招架不住,想起爸爸曾引用过的一句话,就含糊地说:
      “你吃到了好吃的鸡蛋……嗯……又何必……非要知道这鸡蛋是怎么来的?”
      钱钟书拒客的名言,被闻三变情急之下改头换面,居然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黄歧轩“鸡蛋,鸡蛋”地念叨起来,陷入沉思。他抬起头,本想看天,却只看到木板屋顶。身子左右晃动,似乎在体会星系的运行轨迹。良久,桌上的滴水钟吧嗒滴下一滴水,黄歧轩失声大叫: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宇宙就是一颗鸡蛋!一颗鸡蛋!科学家观测到膨胀,这说明它还在生长,最终会长成一颗鸡蛋!”黄歧轩眼放精光,抱着闻三变的头,亲了又亲。
      “啊……”闻三变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答疑解惑,竟引出这么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论调。
      黄歧轩煞费周章、苦思冥想的许多问题,都在闻三变那里找到了满意的解释。这一段日子,他整个人如痴如醉得似一个恋爱中的人——当然,他钟情的对象是关于宇宙万象的知识。闻三变就像一扇窗,让黄歧轩看到难以言传又契合心意的景象。闻三变撞开了他的头脑,俩人成为莫逆之交。
      他们像两团海绵,互相吸收对方的知识与见地,享受着对方的情谊;黄歧轩内心充盈,长久的孤独感一扫而空;闻三变也能短暂地忘怀忧愁。
      有时候,无所事事的夏雨荷也过来凑热闹。听闻三变和黄歧轩老是谈宇宙星辰的话题,不免觉得扫兴,说这些话题大而且空,没有实际意义。
      “我爷爷说了,在西界,不会猎术的人,就是废物!”她就大谈如何画山鬼装,如何念幻术诀咒等等,说遇到山怪时可以使用。
      闻三变和黄歧轩看她就像看着一个怪胎。夏雨荷自知与他们话不投机,翻了几个白眼后,不再跟“废物们”往来。
      到了晚上,闻三变就会惦记黑帽子——不像喜欢乱跑的甜斋,黑帽子小时候连闻家院墙都不敢越过,如今独自留在荒山野岭,一定会很害怕。三变对黑帽子的担忧日甚一日。他确信黑帽子还在梧桐岭等着他,几次提出来要去找它,但莫文奇都严词拒绝了。
      闻三变深知现在是非常时期,也不太敢固执己见。直到有一天,他梦见黑帽子跟甜斋一样被人误杀,就再也克制不住了。这时候离进地堡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我要去梧桐岭找黑帽子。”他说。
      莫文奇在三变脸上看到了熟悉的、令他害怕的那种神情。他知道男孩又犯倔病了。他带着三变找到黄于淳,问现在出去安不安全。黄老爷子说,这得听保长的。
      南宫恪出去探风了,不在地堡里。这会儿,夏福隆正在跟几个村民吹嘘大战蚱蜢人的经过。老爷子虽极力自我渲染,但没有忘形到只把自己塑造成孤胆英雄的地步。他也大力夸赞南宫恪,说他“敢独当一面”,不过最后加上了一句“他毕竟年轻,心态不稳,还需要磨练”——他以为,南宫恪在看到四哀蛄中弹时的煞白脸色,是出于恐惧。
      晚些时候保长回来了,莫文奇带着三变又来找他。闻三变问,能不能带他上梧桐岭找一只鸟,南宫恪简单地摇了摇头。黄于淳面带歉意地看着一脸失落的三变。
      “黑帽子我养了很久……”闻三变说,指望能打动面前这个身怀绝技、但不讲情面的人。
      南宫恪无动于衷。
      “南宫先生,”黄于淳想替三变说说情,“如果外头安全了,要不——”
      “眼下我只管牛背村,”南宫恪说,“不管寻鸟。”
      闻三变见南宫恪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知道他不待见自己,以为自己寻黑帽子就是不顾他人安危的任性之举。是啊,三变自己也觉得此举不妥当,但是架不住担心黑帽子,才硬着头皮来求人。
      吃了闭门羹,闻三变没有死心。过了两天,他借口上厕所,跟在一个弓弩手身后,偷偷溜出了地堡。前几日,他已经向黄歧轩打听好了梧桐岭的具体方位,踩着速行靴就朝南面飞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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