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10、喜鹊来了

　　穿过仙人沟，翻越剪刀垭口，上到了梧桐岭。闻三变蹑手蹑脚地在树林中穿行，并不敢放开嗓子大喊。一路上抬头到处看。走到那片林中空地，看到面目全非的巡山艇，跑进去，也没有黑帽子。他踩上座位，从行李架上取下逃跑时落下的书包，背在身上，赶紧又跑出来。
　　整片树林空寂得令人发慌。
　　转第一圈时，三变还提心吊胆，看到一只黑鸟在树上，也不敢叫，索性爬上去，那只鸟却飞走了，是一只喜鹊；又转一圈，胆子大了些，攀着巡山艇上被破坏出来的窟窿眼，爬到了艇顶，向四方瞭望，没有收获；再转第三圈时，终于放开胆，大喊起来，林子到处回荡着“黑帽子、黑帽子”的呼声。
　　熟悉的黑影没有如期出现。
　　嗓子喊哑了，坐在一棵梧桐树下，拉开外套和毛衣领子散身上的热气。靠着树干，懊丧地看着林子，忽然记起来，从书包里翻出唤鸦笛，嘘嘘地使劲吹。还是没有鸟的动静。
　　突然不远处林木间闪过一个影子，三变一惊，刚想跑，人还没起身，棕色皮靴和褐色麂皮风衣已映入眼帘。抬头一看，竟是南宫恪。
　　“一个人来，胆子不小啊。”南宫恪把弩箭挂在宽厚的皮腰带上，像拎小鸡一般抓住闻三变的后衣领。
　　“你不是也一个人吗？不会是专门来找我的吧？”闻三变不客气地回敬道，挣了几下，明白是白费功夫。南宫恪没有搭理，押着男孩往回走。
　　垂头丧气地回到牛背村，别提多失望。黄歧轩安慰他说，黑帽子从小那么谨慎，肯定不会有事，它一定会回来的。
　　闻三变心想，只要黑帽子还活着就好。

　　南宫恪当面拒绝闻三变，背后又偷偷跑去梧桐岭，这种反常行为让闻三变生了好奇。他向黄歧轩打听保长的为人和来历。一说起桃山先生，黄歧轩口若悬河起来。
　　“他是一个游侠。为何这么说呢？四年多前，我哥黄伯轩——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姐姐，你去镇远城可能会见到她，她性子急，但人很好，喜欢耍枪弄棍。我哥领着我家的商队去磐石城，那是靠近北方的一座重镇，只比镇远城小一点。去那边路途遥远，道路险阻，还有米贼出没。不过那边生意很好做，这个世界上，只要是有钱赚的地方，就是再危险，也挡不住生意人的脚步。我哥就常去那边。那一年风调雨顺，山参大丰收，他们就去了，准备扛一座金山回来。他们做到了，挣到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高高兴兴地回家。路很远，要走一个多月……”
　　自打认识闻三变，黄歧轩染上啰嗦的毛病，一个话题说着说着就扯远了。
　　“……有一天晚上——对了，那好像是秋天——商队经过一座大山，在山上过夜。因为走的日子久了，人困马乏，那天晚上两个守夜人也睡着了。屋漏就会逢夜雨。几只米贼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抢了商队的干粮，还抓走一个弟兄。我哥和其他人敲盆鼓锣，壮着胆子追。追着追着就迷了路。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们还在山上乱闯，不过听到远处传来惨叫声。他们赶了过去，看到一个人，身上披着一条破麻布，头发长得像个野人。他拎着一支铁弩，地上横着三具米贼尸首。我想你猜到了，他就是南宫恪。据第一眼见到他的人说，南宫恪当时立在晨雾里，目露凶光，气度非凡，简直就像一尊神——他们这么说我能理解，毕竟他一个人杀了三只米贼，还救了一条人命。哥见他帮了忙，本事又大，就请他跟商队同行。一来保障大伙安全，二来想报恩。他就这样来到牛背村了。我爹听说了这事，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人，恰逢本村保长不久前离开了——因为村里长期安宁，他觉得没意思，去了一个更危险的地方——就让南宫恪当保长，他也没拒绝，就一直呆到现在。至于‘桃山先生’，是我给他起的名号。‘桃’的谐音是逃跑的‘逃’，有镇凶辟邪的意思，我就用这个词，表达我对他的敬仰。”
　　闻三变总算明白了一点。“他这么厉害，是在哪里学的艺？他的家在哪里？”
　　黄歧轩敲了敲额头：
　　“他从哪里学的艺……我还真没问过。不过西界高人多，哪里都可以学。至于他的家，我爹、我哥都问过，他没说，只说自己是个游方猎人，四海为家。他不爱说话，没什么朋友——哦，也不对，他跟寇殷之挺亲近的——榆木头在这边巡山的时候，他们偶然认识了，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桃山先生没事就跑到山顶上去，光发呆。村里人都说他怪，要不是本事大，他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人。”
　　“米贼很厉害是吗？”
　　“米贼是一种山怪，个大力壮，攻击性强。我小时候在镇远城住，常常听说米贼袭击人的事。后来，闻寨——就是你家——去米贼老巢围剿，打死了它们的头儿，米贼就见少了，胆子也变小了，轻易不敢袭击人。”
　　闻三变在京城长大，对闻寨全然没有概念，黄歧轩说到“你家”时，他脑子里想到的是鼻眼胡同里栽着两棵树的大院。
　　晚上躺在床上，依旧想爸爸和黑帽子。来西界寻父，头一天就把黑帽子弄丢，想想就难过。还好认识了黄歧轩，低落情绪偶尔能缓一缓。
　　这段日子，莫文奇恢复了元气，侯麦养好了臂伤，吴文勇经黄于淳抢救，拣回一条命……夏雨荷认识了几个小朋友，成天跟他们在地堡巷道里疯跑。夏安邦为打发日子，跟黄歧轩借了一把刻刀，随便捡几块石头雕刻花鸟，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响，自成一个世界。
　　闻福吓出了神经衰弱，再困也难以入睡。睡眠一少，脸色就发青。莫文奇见黄于淳懂医道，请他给配了一副补心丹，为闻福安神助眠。
　　一个问题在莫校长脑际长久萦绕：那些蚱蜢样的怪物怎么找到的闻三变？西界诺大，各处都有巡山艇，从前哨站到镇远城的巡山艇也络绎不绝，他们怎么能一击即中？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难道能用巧合解释其中的蹊跷？……他不断做出假设，不断推翻这些假设，越想越恐惧，也心神不宁起来，不得不也向闻福讨要补心丹。

　　转眼过去了二十天。
　　这一天，闻三变跟黄歧轩正在讨论北极星是不是同一颗星星，外边传来欢快的喧闹。侯麦跑过来告诉他们，外面来了一群喜鹊。闻三变眨眨眼，不理解喜鹊来了有什么可高兴的。黄歧轩说，喜鹊是吉祥鸟，莫说来了一大群，就是一只，也是吉兆。
　　“什么吉兆？”闻三变只记得喜鹊曾抢过黑帽子的窝。
　　“这说明，我们可以出去了呀！”侯麦说。他早受不了一直呆在地堡里了。闻三变天天跟黄歧轩在一块，两人讨论的问题他知之甚少，没法参与，活动空间又有限，都要憋出病了。
　　闻三变听说能出去了，自然欢喜。
　　一来人们在地堡下呆得够久了，二来弓弩手们夜以继日巡查，再也没发现异动，所以那群喜鹊就成了可以出去的吉兆。经过商议，几乎没人反对撤离地堡。
　　闻福再紧张，但也清楚，总不能一直在地下躲着。他也巴望离开。
　　事有凑巧，就在上来后第二天，一艘巡山艇飞临牛背村。这艘巡山艇有“豪猪号”两倍大，艇身画着一只七彩火凤，艇体各方向都有射击孔。这是西界战斗力最强的那艘巡山艇，“不死鸟号”。
　　不死鸟号送来三十名精干的巡山员。带队的疤面人是前哨站副站长皇甫意。
　　见到众人，皇甫意道歉说，为了改造巡山艇，加强防护，所以来晚了。然后向大家说明来意，说站长下达了死命令，务必将闻、夏两家人安然带离牛背村。
　　夏福隆看到来了这么多精壮“保镖”，得意大笑：
　　“嗯，不死鸟比豪猪强太多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当初坐上豪猪号，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出了事。好在我夏某人老当益壮，邪魅不侵，才能九死一生！这下好了，不死鸟来了，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惹它试试！”
　　莫文奇就问皇甫意，是回前哨站，还是去镇远城。皇甫意说，站长吩咐了，听你们安排，去哪儿都行，他们只负责安全。两家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去镇远城。
　　第二天上午出发。临走前，黄于淳让家人拿出两个黄木匣子，一个给闻家，一个给夏家。夏福隆打开一看，竟是一匣子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乐得合不拢嘴。闻福坚决不收。黄于淳面有难色，夏福隆就接过另一匣珠宝，说暂替闻家保管，路上再劝服他们收下。
　　要动身的时候，黄歧轩背着一个行囊出来，也说要去镇远城办事，想搭顺风艇。黄于淳明白儿子的心思，知道他舍不得闻三变，满口答应了，还让他给女儿带了几样东西。
　　皇甫意站在艇门口，让闻、夏两家人先上。侯麦从旁经过，想起来曾见过他。皇甫意却对他熟视无睹。
　　不死鸟号升空。闻三变从舷窗看出去，见到山顶一块大石上坐着个人。那人背对着巡山艇，低头想着什么事，孤零零的。闻三变知道，那是南宫恪。
　　巡山艇向西掉头时，他朝梧桐岭远远望去，心想着：
　　“黑帽子啊，你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