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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脱困的蚱蜢人 ...

  •   气头上的赵普听到老四大笑,方才想起来,他们等的就是蚱蜢人脱逃。

      南宫恪蹲在铁笼旁,正在用手试探一滩浓稠的黏液,之后,他又在一根铁条上找到蚱蜢人的一片指甲盖。赵普本想走过去看看,稍一靠近,立马就掩鼻走开。丁广田想起莫校长乘坐的巡山艇刚起飞不久,担心蚱蜢怪会不会追飞艇去了。

      “莫校长是凌晨五点出发的,这绿皮怪应该大半夜就飞走了,我看,他肯定不是冲巡山艇去的!”老四只愿意相信绿皮怪是飞回老巢去了。“南宫先生,事不宜迟,动身吧!”

      “不,那怪物走了才不到半个时辰,他留下的黏液都还热着呢。”南宫恪搓着粘腻的手指道,“可以肯定,他是在那艘艇起飞之后脱逃的。”

      一旁的唐炼早已魂不守舍,想着儿子大清早才随莫校长飞往镇远城,蚱蜢人这时逃走,定然不是巧合。“那怪物……肯定是追飞云号去了,我们得赶紧去救援!”他眼巴巴看着赵普,恨不能立刻动身。

      “两个值守人他都没动一根毫毛,他去追巡山艇做什么?肯定是往老巢飞去了!”老四固执己见。

      “四哥,巡山艇上可是德高望重的莫校长和渡扶的学生,含糊不得!”唐炼揪着心,求告老四。

      “老唐,眼下可不是讲私情的时候,你作为巡山官,可不能因为儿子在艇上就非要过去救。战机稍纵即逝!”老四狠下心道,“死了那么多弟兄,他们的命可不能白丢!要想把绿皮怪的巢穴找出来一举捣掉,这是唯一的机会!”

      急火攻心的唐炼也顾不得什么大局了,向赵普请命即刻备艇升空。赵普也怕蚱蜢人追的是飞云号,莫文奇和几名学生若是有闪失,他担不起责任。

      “依我看,就派两路人马,一路去追飞云号,一路由南宫先生带着,负责追踪老巢。”赵普提出一个万全之策。

      “不用分两路。”南宫恪说,“不管他是去哪里,甲虫都能追踪到。巡山艇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我看,一艘就够。”

      “一艘怎么够?一艘艇顶天几十号人,要是找到怪物巢穴,怎么对付得了?”赵普以为南宫恪在说大话,他觉得怎么也得派出十艘八艘的。

      “我只负责追踪,不管清剿。”南宫恪说,“等摸清他们的藏身地,你们派多少艇都没问题。”

      赵普看了看老四。“听南宫先生的,就一艘!”老四等得不耐烦,额头都渗出了汗,“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等。”南宫恪不急不慢地把那片带血的深棕色指甲盖收起来,塞进袖口里的草笼。他默默走到唐炼身边,伸出左手,轻轻搭在对方微颤的肩头。“唐艇长,你不用担心,光天化日下,一头怪物奈何不了一艘巡山艇。”

      唐炼双眼陡然一亮,眼中满是信任。

      二十分钟后,不死鸟号在数百双焦灼眼睛的注视下徐徐升空。艇上三十名巡山员和牛背村的弩手们正襟危坐,严阵以待。巡山艇升至飞行高度,舱门打开,南宫恪从草笼中拿出连山甲虫,捧在手心,隔着手指对它一阵耳语。众人都看着他的手,眼神里寄托着希冀。南宫恪闭上眼,将手举起,轻触了触额头,轻缓的动作融入了庄重的仪式感。他张开手的刹那,空中彩光一闪,甲虫振翅飞去。

      看到自在将军离艇而去,老四稍稍松了口气,带南宫恪来到驾驶舱。

      “不会跟丢吧?”老四看着阴沉的天色,不无担心。

      “没问题,那两个观察员是南区洛村人,三百米内芝麻大点的东西都能看得见。”唐炼拍了拍手里的望远镜,“比这个还管用。”

      “我是怕它飞累了会停下来。”

      “不会,我都跟它说好了——这一趟,不许休息,要一直飞。”南宫恪说。

      甲虫稳定地朝东偏北方向行进。它斑斓的鞘翅即便在阴暗的空中也显而易见。樊庚和汤镐在观察室死死盯着它。不死鸟号跟在甲虫后面,保持着近五十米距离。艇舱内,巡山员们不知此行吉凶,都不说话,几名弩手也闷闷枯坐。

      往东北方飞行了近两个时辰后,老四觉得不对劲了,前进方向与他的设想大为不符。

      “方向不对吧……这是往哪里去?”老四挠了挠头。

      “呃,这好像——是往镇远城去的路线。”唐炼说。

      驾驶员也证实了唐炼的说法——“所有去镇远城的艇都是走的这条线。”

      “不对!不对!”老四咬住嘴唇,眉间挤出一个“川”字。“这虫子搞错方向了!怎么可能是镇远城?错了!错了!”他不满地嚷嚷起来,“南宫,快想办法让那虫子改方向,往东飞,迷雾山在东面!”

      南宫恪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老四,又扭头直视前方那个移动的彩色斑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你们都聋了!”老四见南宫恪无动于衷,恼羞成怒地大吼起来,但没有人理会他的愤怒。

      唐炼五内如焚,只惦记着儿子。自在将军并不知晓身后的艇上有一位坐立不安的父亲,依然故我不急不徐地飞着。唐炼捱了一阵,终究忍不住,敦促驾驶员再开快些。

      “不能快!再快就超到甲虫前头去了!”老四断然否决了唐炼的提议,“绿皮怪狡猾得很,他往镇远城方向飞,很可能是个诡计,故意引我们上当……万一他中途拐个弯,岂不是就金蝉脱壳了!”

      唐炼一听有理,心想若一时感情用事把蚱蜢人跟丢,那就是百身莫赎的错误。艇长抱愧得打了个激灵。南宫恪心无旁骛地盯着甲虫,对身旁事充耳不闻。阴沉的天色令他稍微有些不安——上空横亘着一大块黑压压的雨云,如果下起暴雨,自在将军恐怕会跟丢——这是整个计划里最最大的隐患。

      牛背村的年轻保长一直紧攥着拳头。他只能暗暗祝祷甲虫能意识到这一点,快快飞离这块雨云。训练有素的连山甲虫感觉敏锐,对天气变化应付裕如。出发前南宫恪用耳语和触额让自在将军有了灵犀之通,让它深知这是一次不同寻常的追踪,容不得半途歇息。它卯足力气,加快了扇翅频率。空气中弥散着飞鸟、树木、花草、尘埃、浮游生物们杂乱无章的气息,但甲虫轻易就能从中辨认出蚱蜢人厚腻的衰腐味——它闻起来无处不在。甲虫在铺天盖地的气味之网中披沙拣金,准确梳理出目标逃遁的方向,对其紧追不舍。

      正飞着,自在将军突然打了个旋,在空中划出个弧圈,掉头往下方加速飞去。

      “怎么回事……遇到气流了?”老四一惊,沉了沉腿,感觉飞艇稳稳当当的。

      “不,它在躲鸟。”南宫恪反应过来,迅速转身回到舱内,让人打开舱门和舷窗,同时命弩手们驱赶附近的飞鸟,免得它们吃掉甲虫。几名巡山员也趁势把猎枪架在射击孔处。老四见状,忙喝令他们把枪撤下。“你们开枪,十里八荒都听到了,蚱蜢怪还追不追了?”吓得他们忙不迭收枪。

      弩手们在空中寻了一阵,发现两只灰尾鹞,对着它们一阵放箭,射中一只,吓得另一只逃之夭夭。自在将军虽飞得低了些,但依然咬定之前的方向,巡山艇也随着降低了高度,继续尾随前行。

      “他娘的,这虫子比人还精!我都想养一只了!”老四再一次领教了连山甲虫的应变力,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次任务成功了,得给它记头功!”

      不过当他记起来身在去往镇远城的路上,又沮丧起来,只觉酒力上头,感到有些头晕。他握紧柴刀,扭头离开了驾驶舱,在艇舱舷窗边找了个座位坐下,闭目歇息。他暗暗思忖,如果那头绿皮怪果真是追飞云号去了,自己数月来的心血就要白费。那头怪物费尽心机逃出生天,不飞回巢穴,反而去追一艘无关紧要的巡山艇,有什么必要呢?

      自在将军赶在下雨之前顺利飞离了雨云区域。阳光照拂之下,它的身体镀上了一层金箔。不死鸟号于傍晚时分抵近了镇远城。甲虫越飞越低,几乎贴到了林木顶端。它在斗蓬山南麓停止了前进,原地转了几圈后,开始沿着山麓东西两侧来回飞行。南宫恪明白,它已经接近目标了。他提着心走到挡风玻璃前,眯起眼紧紧盯着下方。

      甲虫像钟摆似地来回逡巡,距离逐渐缩短,最后在靠近东侧的一个位置停了半刻,一头扎进树林。南宫恪看得仔细,知道甲虫找到了蚱蜢人。

      “快去叫四哥!”南宫恪头也没回,小声说道。

      唐炼叫醒老四,把他带到驾驶舱。

      “找到了。”南宫恪指着下方说,“将军下去了。应该就在那附近。”

      老四转头朝山上望了望,看到几座瞭望塔,情知到了斗蓬山,不禁大为失望——这里显然不是他期待已久的蚱蜢人巢穴。他揉了揉眼睛,朝南宫恪指的位置定睛看过去,是一棵茂密的钻天杨。

      “我们也下!”老四一咬牙说。尽管这里不是绿皮怪的巢穴,至少他可以弄清楚那怪物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不行。”南宫恪说,“至少不能从这里下去,要不然就打草惊蛇了。我们先飞过去,到山那边下艇,再偷偷折回来。”

      不死鸟号掠过一座瞭望塔后,缓缓降低高度,悬停下来。唐炼赶忙拿望远镜朝城内防区看去,飞云号安然无恙地停在那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拍着胸口喃喃道,紧张得发木的胖脸露出了笑意。

      二十多名巡山员和弩手滑下了艇。到了山顶,老四命令两名巡山员去通知瞭望者戒备。他和南宫恪分率一支小队从两侧向南麓包抄。不死鸟号朝防区驶去……

      晚霞一如往常的绚烂多彩,一如往常的变幻莫测。光线在一日中的弥留之际化身魔术师,将天幕与云彩移形换影,演绎着一出短暂却浩瀚的变形记。辉煌的演出即将落幕之时,早已习惯这场盛景的西界人并无留恋,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魔幻般的西天。唯有初来乍到的那几名渡扶学生站在风雨桥上,望着此生中前所未见的盛大晚霞张口结舌。

      桥上纳凉的本地人看着外来学生的痴相,面露善意的微笑——他们每两年都会看到一拨外来的学生,表情如出一辙。只是这一回来的学生数量少得离奇。

      莫文奇看到了正飞往防区的不死鸟号,大感意外——在前哨站的时候没人提到这艘艇也会飞来,而且,既然不死鸟号要来,为何还另派飞云号送他们?老校长满腹狐疑,却也顾不了那么多,催了几声发呆的学生,抓紧朝鱼儿沟赶去。

      小尖山上也有瞭望者看到了不死鸟号。辛还在望远镜里看到巡山员从不死鸟号上鱼贯而下,隐没在山林中。

      “德子,快起来!好像有事……”辛还调了调对着斗蓬山的望远镜,跺了跺地板。罗德揉着眼睛从凉席上爬起来。

      “不就是不死鸟号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罗德看到不死鸟号悬停在防区上空,吧嗒了下嘴,接着躺下——他习惯了吃饭后躺着休息。

      “你没看到,刚刚不死鸟号在斗蓬山上放下来二十多个巡山员。他们好像又往山顶爬去了。”辛还挨个望向对面山上的瞭望塔,看到几乎所有瞭望塔上的值守人都站起来警戒——这是过去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他大惑不解。

      “说不定是巡山官在演习!上回闹了狼,他们不放心,演练演练不很正常嘛。别自个儿吓自个儿,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事!”罗德摇了摇蒲扇,“再说了,三山大会就要开了,他们加强戒备,好让城里人更放心!你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辛还一听也在理,暗笑自己多心了。刚收起望远镜,又瞥见三艘巡山艇从防区起飞,朝斗蓬山方向急急飞去。

      绝不是演习!辛还又神经紧绷地拿出望远镜。他惊愕地看到,这三艘巡山艇飞到斗蓬山北坡就停住了,各艘艇上的巡山员都顺索下到地面,消失在密林中……

      天光点点褪去,夜幕悄然拉开。斗蓬山上的十多座瞭望塔打开探照灯,齐刷刷朝南麓打去,整片山坡亮如白昼。湿热的空气微微颤动,像一块诺大的蒸锅布包裹着斗蓬山,包裹着山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巡山员们在山脊上拉开一条防线,静候可能发生的不测。每起一阵林风,每听一声鸟叫或虫鸣,他们都心惊肉跳。

      老四和南宫恪在那棵钻天杨下汇合了。他们看到了蚱蜢人在树下泥地上留下的硕大脚印。

      “他果然到这儿了。”老四咬牙切齿道,“这杂种想干什么?”

      众人循着脚印往东追了半个时辰,又拐头向南追出两里地。脚印中断在一棵杉树下。老四举目四望,一片昏黑。他情知已经下到山脚,远离了探照灯的覆盖区域。众人累得吁吁喘气,但喘气声都淹没在近旁溪水的哗响中。老四拿手电往树上照了照,没有蚱蜢人的踪迹。

      “他娘的!”老四懊丧地一拳捶在树干上,转身找到南宫恪。“还有法子吗?你那只虫子还能不能找回来?”他必须扯着嗓门才能盖过流水声,让对方听见。

      “这一次……恐怕不行了……”南宫恪听起来有些伤感。

      “那怎么办?”老四茫然地看着漆黑的四周,拿手电扫了扫身后,见巡山员们一个个正弯腰喘气。“你们莫只顾着喘,留点神!”他朝他们大声喊。

      南宫恪想起来什么,喊了一声“难生”。

      “在呢”,一名口眼歪斜的年轻弩手从队伍里走出来。

      “你仔细闻闻,看能不能知道他往哪边去了?”

      余难生从腰间取出一根半尺长的竹管,凑到鼻孔前,伸长脖子,闭眼转了一圈,一边走一边呼呼地抽鼻子。嗅了好一阵,才在众人愕然的表情中停下夸张的鼻息声。

      “不,不,不敢肯定,四,四面都,都好臭。”余难生把竹管移离鼻翼,结巴着说,歪着的嘴好似在笑。

      “难生,这次不是玩儿。认真闻,指个方向出来!”个头高挑的南宫恪俯身到余难生耳旁低声说。

      “好,好像,往,往那边去了。”余难生撇了撇嘴,就像任性的孩子似的往巡山员多的那头一指。

      众人被这一指吓倒,都怔住了。巡山员们个个大气不敢出,也都不敢动。哗哗哗水响个不停。站在队伍尾端的汤镐刚刚还热得喘不过气,突然间背脊发冷,还没来得及扭头,身体已不由自主腾空而去!

      “啊——”

      尖叫迅速被水声掩盖。但近旁的人都听到了。

      “有人被抓走了!”

      “他跑了!”

      老四跑到队伍尾端,抬手一照,见头顶的枝叶纷摆乱摇,又一照地面,落叶上正躺着那只甲虫。

      “上当了……”老四懊丧地摇着头。他捡起奄奄一息的甲虫,偷偷塞进口袋。

      老四命令一名巡山员发射了信号弹。

      不死鸟号从北面飞了过来,放下了绳梯。

      老四从空中看到斗蓬山上所有探照灯都照着南坡,只无奈苦笑。“他耍了我们……”

      不死鸟号在山顶处停下,老四下艇,叫部署在山脊警戒的巡山员撤到山下去。他站的地方是一处豁口,正处在两座瞭望塔之间,一座在建石塔的黑影近在眼前。老四望着黑黢黢的北坡,牙齿咬得格格响。他知道,现在让瞭望者们调转灯头为时已晚——何况,他并不确定那狡猾的蚱蜢人到底往哪里去了。他失神地看着子夜时分的镇远城,想着几个月来费尽心机的盘算一夜之间化为泡影,于心不甘地紧咬下唇。一缕鲜血从唇间迸出,顺着嘴角流下……

      山风吹拂下,那双盈满怒火的眼睛不甘地从地面扫向空中,又从空中落回地面。离水在圆月下泛着银色清波,他盯着那条银练看了好一阵,空荡荡的脑子又有活物回来了。

      眼光顺着那条银练落定到鱼儿沟时,他就像在暗室中见到了光亮,终于恍然大悟!

      老四急急匆匆地往不死鸟号上爬,不停咒骂自己是个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

      “快,快!去鱼儿沟,鱼儿沟——”他还没爬进艇舱,就迫不及待地大喊。

      老四的嗓音已不受控制,可以说几近变形,轻易就能辨别出里头暗藏的惊恐、惧怕——是的,他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这个错误无法及时补救,那么今夜之后,他的余生就将在无底洞般的漫长悔恨中度过。

      南宫恪此时正垂头坐于舱内,听到老四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那声令人绝望的“鱼儿沟”,他惊得一哆嗦,霍的抬起头,脑中闪过一个清醒无比的念头:

      闻三变才是蚱蜢人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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