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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脱困的蚱蜢人 ...

  •   老四斜靠在躺椅里,时而望望外面的飞艇,时而瞟一眼铁笼中的蚱蜢人。

      打从地牢中转移上来后,松了绑的绿皮怪愿意主动进食了——南宫恪的计划看起来在奏效。四哥暗暗佩服那个毛头小伙老到的判断力。一想到将有机会直捣绿皮怪的老巢,老四激动得眼皮直跳。

      得了棒骨菌汤和野菜粥的滋养,蚱蜢人枯腐的皮肉逐日结实。老四看在眼里,掰着指头计算日子,好似能够卜算出蚱蜢怪脱逃的那一天。

      夜里躺在床上,他从来都是背对铁笼,假装打着呼噜,听肃原在黑暗中逐根试探着铁条,发出窸窸窣窣的摸索声。那若隐若现的响动令他心里发痒。有那么两三次,他敏锐地感觉到蚱蜢怪就要破笼而出,攥紧了柴刀,心跳到了嗓子眼,然而那大家伙终于还是谨慎地按兵不动。老四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派人去牛背村把南宫恪接了过来。

      老四尽管心高气傲,但对自己认定的能人是客气有加的。再见南宫恪,他说话语气又谦卑了不少,甚至当着众人的面称呼后者“南宫先生”。

      巡山员们见四哥对牛背村来的小伙这么礼敬,自然也都不敢怠慢他。

      “他已经发现那个漏洞了。”老四悄声对南宫恪说。“快了,”他嘿嘿一笑,“你他娘——还真有一手。”

      老四老是在笑,右手无时不刻不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南宫恪知道他在用笑掩饰内心的焦躁——他像所有猎人一样,发现了山怪的踪迹,就急不可耐地要去剿灭它们,同时为死去的同伴复仇。是的,他了解猎人的信条——猎人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同伴枉死,否则这块心病会一直折磨他们。

      南宫恪从来不去关押蚱蜢人的仓库。只有一次,老四非要他亲眼看看蚱蜢人的恢复状况,他才在仓库门外远远瞄了一眼。

      “你嫌臭了?在地牢里可比现在污秽多了,你那会儿都没嫌弃。”老四说。

      “不嫌臭的,只有你。”南宫恪说。

      年轻人漠不关心的态度令老四有些意外。他认为情势已到了必须严阵以待的节骨眼,作为关键推动者的南宫恪应该亲眼检视蚱蜢人,谋划下一步方案,然而他看起来却心不在焉。

      南宫恪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无所事事,一个人到前哨站外的树林里转悠,或是陪老四散散步。老四只怕蚱蜢人脱逃的事情会有变数,问南宫恪是不是因为这个事有压力。南宫恪直摇头,说蚱蜢人要逃,是十拿九稳的判断,根本不用担心。有了这个承诺,老四也就彻底放心了。至于南宫恪为何心不在焉,眼下他也顾不上关心。

      南宫恪唯一一次主动提及蚱蜢人,是提议再给绿皮怪的食物里添加续筋草。老四恍然大悟,心底里又是一番佩服,心想这么简单又至关重要的细节,自己偏偏就想不到——得了续筋草的助力,蚱蜢人会复原得更快,也有足够气力支撑长途飞行。眼下正是续筋草旺长的季节,老四吩咐一队巡山员到四围林子里采了几背篓,清洗干净了,添在蚱蜢人的饭食里。

      老四命令看守人员采取“外松内紧”策略,让蚱蜢人误以为看守人麻痹大意了,促成他尽快实施脱逃计划。老四带头“装蒜”,呼噜打得山响,也更加频繁地离开仓库去找南宫恪散步。不过,老四制造的种种松懈假象没能立竿见影,肃原还是成天低垂着头,了无生气地依靠着笼条,没有一星半点要逃的迹象。

      更要命的是,深夜里也听不到他摸索笼条的动静了。除了照常进食外,肃原就跟当时在地牢里一样,几乎不动作,看起来跟死了似的。

      老四等得心里发毛。

      “莫担心,他是在攒力气。”南宫恪说。

      老四以为,对于蚱蜢人而言,出逃的最好机会莫过于恢复得筋强骨壮,还有他们故意制造出的看守漏洞。但是他已经几次三番地在深夜支开看守,自己也装作睡死一般,但蚱蜢人死活也没有利用这些空当。他实在想不出,绿皮怪还需要什么更好的机会。

      眼见就过了白露,到了中秋节。莫文奇这一天正好带着几名学生抵达前哨站。唐炼见到儿子唐城,悲喜交加,当着众人的面抱着他恸哭。唐城本就沉默寡言,见父亲情绪失控,不知如何是好,蜡白的脸窘得通红。

      晚上聚餐时,压抑已久的情绪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巡山员们借着酒劲宣泄复杂的情绪。他们又哭又笑,使劲闹腾。丁广田早早把老四也叫过去喝酒,只留下两人值守。

      樊庚和汤镐站在离铁笼五、六米远的禁言牌边,大眼瞪着小眼。没一会儿,褚英水给他们端来饭菜,还有一小瓶苹果酒。褚英水把四菜一汤规整放在矮桌上,客气地请两位前辈用餐。汤镐一扬手叫褚英水去了,招呼伙伴吃饭。樊庚走到仓库门口,抬头看了看,只见皓月当空,碧宇无尘。

      两人埋头吃着饭,汤镐喝了一口苹果酒,突然抬头,深叹了口气。樊庚吃一口菜,看着伙伴,没敢说话。

      “樊哥,”汤镐瞟一眼笼子里垂头而坐的蚱蜢人,“大过节的,饭吃不好,酒不能喝,还不让说话,真没劲!”

      “嘘——”

      “嘘什么嘘!四哥都去吃酒了,我们在这装哑巴?就我们俩在这儿,装给谁看?”

      樊庚咽下饭菜,扑哧笑了。“是啊,四哥平时不守得死死的嘛,今儿怎么舍得去那么早?”

      “你不知道啊,莫校长到了!他带过来几个学生,要去观摩三山大会。”

      樊庚点点头,向左扭头,盯着铁笼看起来。

      “神经兮兮的,没意思!”汤镐举起杯子,“来,咱哥俩碰一杯!”

      樊庚见肃原没动静,这才回过头,拿起杯子跟同伴轻碰了一下。汤镐喝了苹果酒,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你知道吗?今年三山大会可有看头了。”

      “今年有什么不同吗?”樊庚不解。

      “大大的不同!你想啊,上一次有闻家人参加三山大会,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闻三变在鱼儿沟弄出个四不象来,铁定是要参加三山大会的。”

      “嘘,你小点声!”

      “怕什么!樊哥,就是随便聊聊,不碍事!”汤镐继续嚼着花生,“莫校长今天早上到的时候我看到了,就带了几个伢仔来。其中一个是唐艇长的公子。唐艇长当时就哭了,看着都心痛!”

      “是啊,我上午也撞见莫校长了。他样子变了好多,头发全白了,见了人也不笑了,唉!”

      “笑不起来啊!你想想,他过去是鱼儿沟的校长,闻三变把鱼儿沟搅得面目全非,他高兴得起来嘛!”

      “也是。闻家人确实不一般,屁大点的娃仔都这么有能耐。”樊庚陷入沉思。

      “要不怎么叫猎人世家哩。闻家在镇远城主事主了千八百年,保得八方安泰,这本事谁也学不来。”

      “嗯,想想也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们好歹是秘境局的人,也别瞧不起自个儿。”

      “唉,”汤镐叹了口恶气,“别的不敢多想,但愿福大命大,能多活几年吧。”

      樊庚端着杯子走到敞开的大门口,朝食堂方向张望。并没有人过来。他定定地站了会儿,聆听远远传来的喧闹,释然一笑。

      “别看了,疑神疑鬼的!”汤镐喊道,“四哥不会这么快回来的,莫校长明天就去镇远城,他今晚上要好好陪酒,保准一醉方休!”

      樊庚笑着走回来,坐下,和同伴对饮了三杯苹果酒。

      “唉,可惜啊,这东西喝多少杯也醉不了!”樊庚盯着杯子,怅然道,“人嘛,总归有一死,迷雾山上阵亡的弟兄们死得其所,光荣!我们活着的,其实应该高兴才对,成天愁眉苦脸的,他们泉下有知,也绝不会好受!”

      汤镐瞪着突发感慨的伙伴,半晌才犹豫着点了点头。“是啊,你爷爷不是老说,猎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子,我打小就相信。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巡山员死了会变什么?”

      “局长不是说过嘛,猎人和巡山员不分彼此。我觉得,只要是为巡山捐躯的,都应该化作星子!”

      铁笼中响起一声叹息,轻得像给耳朵挠痒痒,却把正相视而笑的两人震骇得背脊发凉。他们双双看向灯影下的铁笼。

      肃原还是耷拉着头,额须低垂至斑块重杂的胸前,阔大的后背在暗影中闪烁着幽蓝磷光;粗粝如松木的两腿直挺挺伸出去,身躯巍然却死气沉沉。

      樊庚站起身,小心翼翼靠近铁笼,目光穿过笼条,落在蚱蜢人身上,从头至脚仔细打量。他期待着发出叹息的那头怪兽抬起头,跟他对视一眼——他想看看,绿皮怪经历这么久的囚笼生活后,是不是已经彻底屈服了。他渴望看到对方屈服告饶的眼神。他觉得,只有这令人生畏的怪物的屈服,才能证明那些逝去弟兄的价值——他们征服的不仅仅是米贼,还有比它们可怖不知多少的怪物。是的,他想透过一个眼神,为自己的战友正名。

      他当然得不到这样一个眼神。他其实深知这一点。几个月来,还从来没有谁见这绿皮怪睁过眼——就连日夜值守的四哥都没见过。看不到眼神,也见不到动作,没人能揣测蚱蜢人的想法。大家只知道这头怪物还活着,虽然看着就跟死了一般。

      汤镐站在樊庚身后,吃吃笑了起来。樊庚回过头,黝黑老成的脸上掠过深深的失望。

      “纯粹是自个儿吓自个儿!再这么守下去,我们都得成神经病,信不信?”汤镐说完又大笑,但笑声还未止歇,笑容就僵在微胖的脸面上——笼中又传来一丝低微叹息,听起来诡谲又恐怖。

      汤镐不失时机地大跨几步,走到蚱蜢人身后,警觉地竖起耳朵。他确信在叹息声里听到了一种怜悯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蚱蜢人怜悯的对象是谁——自己?族人?还是关押他的人类?汤镐的耳力远不如他远近闻名的眼力,没能再从绿皮怪那里捕捉到更多的声息。耳廓里响起阵阵蚊蝇似的嗡鸣,听上去像是自己身体内部的噪音。他只觉喉头发紧,眼部干涩,视线模糊。九月的夜晚还是闷热难当,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腻汗,和伙伴对望一眼,点点头,达成了不再说话的默契。

      樊庚也被两声不知所谓的叹息唬住了。他回到禁言牌前,不安地四下张望,将仓库的各个角落打量了一番,确信没有异常之后,又看了一眼伙伴。汤镐正抱着水壶大口喝水,水洒了出来,顺着脖颈下流,制服浸湿了一大块。

      那一夜,老四一直没回仓库,也没有人来换班。

      ……

      樊庚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汤镐窝在近旁一口木箱边沉睡。他昏昏沉沉走到大门前,拉开门往外一望,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他打着哈欠走到同伴身边,揉了揉眼睛,看向铁笼方向,没完全收拢的嘴定住了:笼子后侧的十多根铁条齐齐向外箕张,露出一个一人多高的空洞——蚱蜢人不见了!

      巡山员张皇失措地按响了警报。

      老四没在第一时间赶回仓库——他喝多了,睡得死猪一般。赵普让丁广田带着两名巡山员把老四背了过来。前哨站上上下下头焦额烂,唯独南宫恪一丝不乱,踱步在各处勘验。赵普气急败坏地叫人给老四灌醒酒汤,又对樊庚和汤镐一顿劈头盖脸地痛骂。

      过了好一阵,老四悠悠醒转。听说蚱蜢人逃走了,他扶额愣了愣神,出人意料地抚掌大笑起来,“好戏总算开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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