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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红沟之夜 ...

  •   清朗的圆月照着静谧的离水河,岸边古老的猎人学堂已然酣睡。

      郎千次又扯了一个哈欠,走到操练场边做最后一遍巡查。确认没有同门滞留在外后,拐子腿决定回鱼儿居休息。回去路上,他一时兴起,比划起白天刚学的几招猎术——两天后鱼儿沟就要举行三山大会前最后一次大比武,他一定要大显身手,为青龙堂争光。

      他无意中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一招一式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兴致大增,动作幅度愈来愈大。刚打了一招“天地逍遥”,离水河那头传来扑通一声。那一声不像是河鱼的扑腾,似是有重物落水。他收了势,正想往河岸边去查看,一大片阴影忽地从天而至。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咽喉已被锁住。

      郎千次看到一张令人胆寒的面孔。惊恐万状的少年先是听到散发着恶臭的含混咕噜声,之后听清了一句问话:

      “闻三变在哪里?”

      蚱蜢人贪婪地瞪视着惊怖的猎物。

      两腿战栗的少年窒息得说不出话,挣扎着抬起一只手,颤巍巍指向左前方的鱼儿居。

      “带——路——”肃原像拎小鸡似的抓住魂不附体的伢仔,飞到鱼儿居前,从猎物的箭囊里抓出一把箭,用箭头抵住他的脖颈。

      郎千次歪头避开冰冷的箭锋,被挟持着往楼上走。楼梯在蚱蜢人的重压下嘎吱作响。上到三楼,郎千次刚向楼道方向转了个身,箭头就刺入了皮肉。他痛得张大嘴,哑忍着不敢叫,只得又正了正身子,不敢再玩花样,老老实实朝五楼走去。

      他在闻三变的房间门口停住,稍一犹豫,又多走了几步,在下一个房间门口站定。肃原伸出左手,小拇指把门旁墙上闪烁的油灯小心钩下,举到少年身前,伸长中指,对着门点了点。

      郎千次额上直冒冷汗,汗珠流进眼里,一阵涩痛。他狠命闭了闭眼,憋了口气,颤抖着伸出右手敲门。

      笃,笃,笃。

      门没有开。郎千次只觉颈部一阵刺心的痛,于是加大了力道。

      笃!笃!笃!

      “谁啊?”一声苍老的问话从屋内传出。

      “我,千……次。”郎千次的声音在抖颤。

      “什么事?”那个声音不紧不慢的。

      郎千次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颈部又是火辣辣一股刺疼,痛感比之前更为持久。他浑身发抖,眼泪直流。

      “查……查房……”他信口胡诌道。他清楚,深更半夜的说查房,没人会信,这就等于是在报信了。

      “哦,你等一下啊。”里面的人回答干脆,显然,他没有表示怀疑。肃原听到回应是个老人,也没有怀疑——他知道闻三变有个贴身管家,一年前他和敖将军在京城夜袭闻家大院时,亲眼见过那个舍身保护闻家伢仔的老头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肃原趁势用力一推,郎千次猛地栽入房内,踉跄倒地。肃原弓身进屋,举起油灯一照,见房里靠墙的那张床上并没有人,而房内只有这一张床。

      “伢仔,快跳!”莫文奇从门后闪出,拿着铁笔朝肃原背后刺去。郎千次纵身一跃,从敞开的窗口跳了出去。

      肃原挨了一刺,急转过身。他记得那支铁笔。蚱蜢人恼羞成怒,将油灯向侧后方一扔,灯罩破碎,油火瞬间点着了草席和棕垫,床铺烧了起来。

      屋子没有转圜余地,莫文奇紧靠墙角,咚咚咚使劲捶墙,试图唤醒隔壁睡梦中的人。他每躲过肃原刺过来的箭头,就用力捶墙,大喊“着火了”。

      楼道里终于有了动静,有人跟着喊了起来。莫文奇听到有学生醒了,打起精神专心对付蚱蜢人,向对面挺刺过去。肃原也不躲闪,拿箭格挡开铁笔,手伸向前要抓人。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门外闪进,两道寒光从蚱蜢人小腿边掠过。肃原扑通跪倒。莫文奇趁势从他头顶跃过,闪身出屋。他看清了那条黑影,是雷啸。他瞥一眼隔壁闻三变的房间,房门还紧闭着。

      “快带他走!”莫文奇低声吩咐道,随即又四面大喊,“起火了,起火了!”

      雷啸心领神会,贴着墙紧敲房门。

      滚滚黑烟涌入楼道,开门声、叫嚷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正在如意客栈酣睡的黄歧轩被河对岸传来的喧哗吵醒,起身走到窗前,看到鱼儿居顶层一片火光,起火位置恰恰是闻三变住的房间。正骇异间,又听扑通扑通一片跳水声,往下一看,客栈下方的河面上,有七、八人正朝鱼儿沟方向游去。他随手套了一条长裤,慌慌张张跑出客栈。

      风雨桥上人影幢幢,桥顶瓦片也被踩得喀啦作响……

      闻三变迷迷糊糊醒转过来时,已经能闻到呛鼻的烟味。福叔打开了房门,雷啸冲了进去。

      “快,跟我走!”马尾辫喊道,向闻三变伸出手。

      “快——走!”楼道里传来莫文奇的催促。

      闻三变听出大事不妙,赶忙从床下摸出速行靴穿上,从床头架上取下书包,跟着雷啸和福叔跑出房间。

      莫文奇仗着廊道狭窄,用两支判官笔死死挡住蚱蜢人。蚱蜢人没有了钢刀,枉有一身力道,攥着的一把箭也发挥不出多大威力,弓着身子又飞不起来。见到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从隔壁屋内窜出,他惊喜交集,浑然不顾地往前一冲,硕大身躯重重向前压去。

      噗哧——,噗哧——。

      莫文奇的两支判官笔捅入蚱蜢人腹部。肃原一个踉跄,紧握住两杆利器,猛力抽离出身体,反手朝前扫去,莫文奇被铁笔击中,噗一口老血吐出,直直飞了出去。

      闻三变跑出了鱼儿居。雷啸正要拉他跑去大鱼居求救,男孩突然站住了。

      “启明,”闻三变想到了好伙伴,“不行,要回去叫他!”他知道启明睡死了很难自己醒过来。

      还没等他转身,楼梯口就传来惊恐的尖叫声。肃原冲了出来,似一座小山堵住了楼道口。

      蚱蜢人一眼就在四散奔逃的人群中锁定了朝思暮想的猎物——自打见到这个孩子的那个夜晚之后,他没日没夜在脑海里勾画他的模样,生怕将他遗忘或是模糊了形貌。是的,他从来不曾忘记自己的任务,一个真正的南戎战士不会随意放弃被赋予的使命。为了这个该死的男孩,他们付出了天知道多大的代价——首领、将军,还有众多弟兄,伤的伤,死的死。他们付出的一切,将在今晚得到补偿。今晚将是赎罪之夜!他,肃原,将在这个明月高悬的良夜,在这座耸立千年的猎人之城中,弥补自己一年多前错失的机会,消解心头的悔恨!

      蚱蜢人抱着这样的信念,扑向猎人子嗣。眼见他一只长手已伸到男孩面前,然而他急遽放大的瞳仁中骤然飞来一支黑箭,逼得他匆忙翻身闪避。闻三变侥幸逃过了这一扑。但是志在必得的蚱蜢人不会再错失机会了——他从腰间取下那根从汤镐身上搜罗到的套索,朝前方扔了出去。闻三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索套捆住,双脚离地而去。可没等肃原飞高,两支箭劈空飞来,将绳索截断。闻三变掉落下来。

      肃原见两个黑衣蒙面人正从反方向迫近男孩,他猜想他们一定是猎人,闻三变的救兵。他调头往下飞去,将一支铁笔奋力掷向跑在前头的蒙面人。蚱蜢人投掷的力道何其之大,眼看疾飞的铁笔就要与急行中的黑衣人撞个正着,那人像是被施了法,陡然定在原地。铁笔当一声直直贯入他两腿间的石板。那人跪地张弓,向肃原施放出两箭,起身继续朝闻三变奔去。

      雷啸这时已解开套住闻三变的绳索,拉着他往大鱼居跑去。

      肃原避过两箭,看准闻三变逃去的方向,正要振翅追去,肩头一阵剧痛,身体被拖拽住,前进不得。低头一看,右肩被一个铁钩刺穿。他回过头,见鱼儿居瓦顶上站着一个蒙面人,自己正是被他手里的长索刺穿。蚱蜢人仰首怒嚎,拽住索身,猛力一拉。蒙面人一个鱼跃,纵身抓住脱手的长索,朝蚱蜢人直飞了过来。肃原用力甩臂把长索抡开,蒙面人抓握不住,直挺挺飞了出去。肃原顾不得将铁钩拔出,忍痛把绳索卷了几卷,盘在肩头,朝东北方飞去。

      不死鸟号越过离水,抵达鱼儿沟操练场上空。唐炼不等老四发话,急匆匆跑进艇舱,打开舱门,放下滑索。巡山艇还未在空中停稳,他已迫不及待抓着滑索溜到地面,十万火急朝鱼儿居奔去。

      此时鱼儿居火光冲天,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一片。几个年长些的伢仔跑到鱼儿居东头的水房里,推出灭火的水龙。

      唐炼在鱼儿居外的空地上没见到儿子,正要往楼里冲,看到莫文奇带着一群学生从楼里冲了出来。他见到瘦高的儿子也在其中,大喜过望。

      巡山员们赶了过来,纷纷加入灭火队伍,有的往水龙里添水,有的用力往楼上扔掷水囊。老四见到莫文奇,问楼里还有没有人,莫文奇摇了摇头,捂着胸口四处张望。

      “快……快去……去找三变。”他喘着气,朝大鱼居方向一指,“启……启明……给我站……站住!你……你不能去!老实待着。”

      老四和南宫恪朝大鱼居那边跑去,侯麦背着弓箭跟在后头。老四默默祷念着,将柴刀解下。他察觉到不远处有数条黑影也在朝相同的方向追。他紧咬牙关,握紧了柴刀。

      到了四象楼前,老四停了下来,黑影也停止了追击。巍然的楼宇沉浸在月轮清辉中,比白日更添几分雄奇,也愈显肃然;四座神兽雕像素光微泛,庄严有加。

      北面有七、八个人影跑了过来。老四看清楚了,正中间的孩子正是闻三变。他们跑得很急,他迎面冲了过去。一枚核桃大的白丸从暗处扔了出来,掉落到玄武楼前的空地上,噗哧冒出一团浓烟。闻三变从老四的视野里消失了。那些悄无声息的黑影随即从四面阴影中现身。他们不同于鱼儿居的蒙面人,他们都戴着獠牙鬼面。

      “不好!”老四心一沉,撩起衣角掩住口鼻——他下意识地以为鬼面人施放的烟雾有毒。

      白烟冒出的刹那,殿后的连暮云紧赶几步,护住闻三变,伸手掐出一道起风诀。他两臂反向旋转,两手并拢成掌,奋力朝四面扫去。

      呼——,呼——,呼——

      烟雾旋着团儿四面散去。

      鬼面人将闻三变一行人团团围住。打头那位身形魁伟的鬼面人站在玄武兽雕像上。

      “还记不记得金蝉脱壳?”连暮云低头问闻三变。男孩点了点头。

      “好,今晚我们就玩这个游戏,摆脱掉所有这些人!”连暮云用眼角余光瞟着不远处的鬼面人,嘴角挂着笑。

      “嗯!”闻三变捏紧手里的弹弓,扭头看向气喘吁吁的闻福,“福叔,你小心点!”

      闻福点点头,脸上汗出如浆。他紧了紧肩上的书包,一只手紧握着三变的左腕。三变能感觉出,老人浑身都在抖。

      “拿住他。”玄武兽上的鬼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瘦弱的男孩,轻轻打了个响指。

      双方缠斗起来……

      侯麦跑近四象楼时,瞥见一个黑影从眼前飞过。他一抬头,看到蚱蜢人已飞临四象楼顶。他取下弓箭,藏身于楼旁的一棵树后。

      乱斗中,一名鬼面人将闻福打飞,抓住了闻三变。连暮云欺身过去,一招“偷梁换柱”,将三变又夺了回来。他拉着男孩移形换影,绕过玄武楼,朝青龙楼跑去。连暮云本想带三变进入四象楼,借楼内地道逃生,没料到青龙楼大门从里头给封死了,竟然推不开。他情知有人动了手脚,只得拉着三变朝忐忑塔方向跑。鬼面人头儿追了上来,打出一招“铺天盖地”,男孩只见眼前无数手影晃动,如一堵迅速移动的迷墙,将自己团团罩住。连暮云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十多粒红丸朝四面撒去。

      “风起火行,天门洞开……”他默念诀咒,一阵风起,那十多粒嵌入手影墙的樱桃核大小的红丸遇风成火。一时间烈焰升腾,厚实的迷墙顿时烟消云散。鬼面人没有给连暮云喘息之机,打出一招“白虎猖狂”,紧接着又是一招“朱雀投江”……连暮云大为骇异——对手打出的是鱼儿沟各象教授的看家猎术,能单独精通这些招术就已了不得,而此人竟能把各象招术融合贯通,更是非同寻常。连暮云情知遇上劲敌,难以带三变同时脱身,于是索性全力对付鬼面人。

      “去忐忑塔。”他低声嘱咐闻三变后,纵身扑向鬼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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