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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狡狼 ...

  •   西天的云镀了一层软金,吹拂的山风里多了一丝凉意。新起的瞭望塔下,工人们或倚或躺,大声说笑。

      辛还紧抿着嘴,朝西边的林子张望,神情透着期待,还有隐隐的焦灼。女孩们还没有回来。她们不该逗留这么久。他止不住敲击木制塔墙。

      “嗒嗒……嗒嗒嗒……”

      天色暗淡下去。敲击力度也愈来愈强。

      “哎!干什么呢?橡根木头似的。”罗德爬上楼,辛还都没留意到,“怎么这么紧张?见到鬼了?”

      “哦,两个鱼儿沟的女娃娃一大早进了山,现在还没回来。”辛还捏了捏斜挎在身上的弓,回头跟伙伴打招呼,没有离开塔墙。

      “鱼儿沟的?那怕什么!小尖山上连只松鼠都难找,还怕她们遇险不成?来,吃饭。”

      罗德把饭篓放到地板上,坐下来,揭开盖子。他抬头冲辛还一笑,正要张口说话,听到伙伴紧张地“嘘”了一声。

      “怎么了?”罗德觉察到了不对劲,站起来走到墙边。

      “那边的鸟又飞起来了,不对头。”辛还指了指西边的林子,“你去把呼救炮拿来。”

      罗德觉得伙伴紧张过头了,但还是乖乖照办,到楼下去拿呼救炮。他知道辛还虽谨慎,但从不大惊小怪,搭档的判断经得起推敲。

      这时,从林中传来嗡嗡的叫声,不甚分明。

      “她们回来了!”罗德回到塔台,掂了掂从未派上过用场的呼救炮,打趣道,“玩得高兴,还在叫呐。我就说没事嘛!”

      “嘘——”辛还让同伴住嘴,左脸那块褐色胎记的颜色愈加暗沉,嘴角微微抽动。罗德吓了一跳。他从没见伙伴这般紧张过。

      嗡嗡声近了。辛还听得分明,那并不是叫声,而是因恐惧而发出的一连串尖利呼喘。

      “程岚——”辛还大喊,上身探出围栏,“雨荷呢?”他没有听到夏雨荷的声音。

      “……米贼!米贼……”女孩在林中哑声回道。

      罗德听清了,面如土色地拉响了呼救炮。辛还风急火燎地下塔,见到女孩,忙问夏雨荷在什么位置。程岚张皇失措地指着林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只说遇到米贼,两人跑散了。辛还让罗德带程岚回鱼儿沟,通知连校长,自己一头扎进林中。

      举城皆惊。

      十多个瞭望人从附近急赶过来,鱼贯入林。连暮云看到空中芦苇,悚然一惊。他已记不起上一次见到它是什么时候了。这个非同小可的信号,已数十年未曾在镇远城上空出现过。他小跑来到学堂门口,那里已聚集了不少人。议论纷纷之时,罗德带着程岚赶了回来。

      一见连暮云,程岚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哭出声来。

      “雨荷不见了,呜呜呜……”

      方才一路上见程岚咬着牙关只顾跑,罗德还不住感叹,小丫头不愧是鱼儿沟的学生,遇事冷静。这下见到她大哭,大为意外,楞了半刻。

      边上众人都叫程岚别害怕,让她说是怎么回事。小姑娘哭哭啼啼,泣不成声。连暮云蹲下来,叫她深呼吸。女孩乖乖照做,深吸几口气后,情绪稳定多了,这才道出经过。

      原来,当天她与夏雨荷去给食蜜鸟采花,进了小尖山的树林。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她们对这片林子熟悉不过,也谨记着大人们交待的规矩,不去深涧,不去溶洞,不离开对方视野。尽管林中有供辨认方向的标记,她们也尽量不去山林深处。她们年纪虽小,但都清楚一点,在山林里一旦迷路,将是致命的。只是到了夏季,山花数量大减,采到跟一个月前相同数量的花,要多走至少一半路程。不知不觉中,她们越走越远,穿溪跨沟,进到林深处。一路说笑,倒也平安无事。采到的花塞满一背篓时,日已过午。她们不敢过多逗留,折返往回走。经过一条小溪,停下来喝了些水,稍作休整。离开溪水不远,看到一大蓬盛开的栀子花,夏雨荷走过去要摘,从密匝幽暗的林木间传出一声低嗥,近在咫尺,好似就在栀子花所处的灌木后。程岚拉着夏雨荷,要绕道避开。夏雨荷全然不怕,甩掉伙伴的手,执意跑到花丛前——她心爱的食蜜鸟最爱吃栀子花蜜了。程岚未及阻拦,那丛两米来高的灌木后竖起一个毛发森然的庞然大物,尖牙血口,面目狰狞。夏雨荷大叫一声,两人慌不择路逃开了。

      “岚岚,你确定那是——米贼?”连暮云问,总觉难以置信。

      女孩不住点头。她虽未见过那种山妖,但在课堂、画书和大人们讲的故事里,不知多少次耳闻目睹过了,对它早烂熟于心。

      听者骇然。连暮云担心夏雨荷下落,不敢半刻耽搁,抬头扫了一眼,点了五位在场的先生,即刻进山。几个年纪大的门生主动请缨,被他严辞拒绝。出了城门,连暮云看到两艘巡山艇朝着小尖山西头缓缓驶去。

      这时,闻三变、侯麦和丁启明正从黄歧轩的下榻处回到鱼儿沟。在学堂门口听到大家议论,得知小尖山上有米贼出没,夏雨荷下落不明,侯麦起急,招呼都没打,转身就往城外跑。闻三变也要跟去,被闻福一把拦下。

      学生们慑于校长禁令,不敢上山,只能过嘴瘾,激烈地议论如何对付米贼。闻福听得心惊胆颤,拉着三变和启明赶紧回到鱼儿居。

      闻叔绞尽脑汁说着一些从厨师那里听来的笑话,想转移两个孩子的念头,但闻三变却只想着山上的事。一想到侯麦连武器都没带,就去救夏雨荷,他更加如坐针毡。等到闻福去食堂拿晚饭,闻三变支开启明,穿上速行靴,带着弹弓和几粒金刚子,飞奔出门。他跑进侯麦房间,去取挂在床头的龙纹弓,根本拿不动,只好抄起枕头边的那柄短刀,匆匆离去。

      镇远城里数十人携枪带弓,大呼小叫地往山上跑;北侧城墙上也多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巡山员;南面斗蓬山上升起两股黑色狼烟……

      直到太阳落山,辛还都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眼痛牵动着大脑神经,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入林后,他没有嗅到丝毫米贼的气息。宁谧的高木、低调的虫鸣、偶尔的鸟叫,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他尽力瞪着眼,提着耳,不敢遗漏任何线索。同时,还得提防米贼的突袭。他时不时叫几声女孩的名字,又不得不控制呼喊的力度。不久,林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呼叫声此起彼伏,他这才放开了嗓门。

      罗德站在1号塔下,不停向前来支援的人简述事由,提醒他们小心。连暮云和鱼儿沟的几位先生入林时,巡山艇已经在上空盘旋。他听到有人在小声咒骂巡山员。

      根据程岚的描述,连暮云早在头脑里勾勒出一幅细致的地图。入林后,他与几位先生分头搜索,自己直奔女娃们逃生的地点。那条小溪并不难找。他在溪边遇到了辛还,两人没有说话。那丛栀子花很快映入眼帘。栀子花藏身其间的那片灌木浑似一堵高墙。不知底细前,大人们都未必敢靠近这么致密、极易藏匿危险的一片灌木。连暮云想象着夏雨荷的鲁莽之举,以及那未知的“庞然大物”可能造成的杀伤。他凑拢过去,在昏暗的薄暮中,撩起枝条细细察看。整片灌木完好无损,没有大力冲扑造成的裂痕。照道理说,如果一只米贼从这丛灌木背后扑出,是不可能完全越过其高度、让灌木毫发无损的。除非,它根本就没有扑出来。泥地上确实未见米贼足印。转到灌木背后,连暮云见枝杈上挂着几缕足有三尺长的银灰色毛发,地面布满杂乱的足印,像狗爪印,但脚趾间缝隙更宽,爪尖更长,也更锋利。显然不是米贼。他取下毛发,闻了闻,放进衣兜。

      远处响起猎狗无畏的吠叫,一声紧似一声。看来是有所发现。连暮云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张望。借着一天中的最后一点余晖,他贴近地面,仔细甄别夏雨荷的脚印,判断她奔逃的方向。他站起来,弓身朝西北面跑去。

      “发现米贼了!”有人嘶声大喊。接着两声枪响。

      巡山艇上的探照灯亮了,朝枪响处打过来,一通乱晃。有人点燃了火把。火光在树林四处闪烁,渐渐朝狗吠处汇集。

      林中的人都似夜间飞蛾一般,朝着亮光聚集处汇拢。侯麦赶过去,见十多人举着火把,将一处岩堆团团围住。两只猎狗对着岩石间的缝隙龇牙狂吠,就是不敢近前。

      “它就在里头!”

      “准备好家伙,它一露头就招呼!”

      “先别轻举妄动!那女娃儿可能在里头。”

      侯麦紧攥着半路上捡的一根粗树棍,记挂着夏雨荷,一个箭步跨上岩面,对着缝隙就喊夏雨荷的名字。

      “你娃儿不要命了!快下来!”

      “闻武!谁让你来的,赶快下来!”

      燕梦生赶到了,看到侯麦趴在岩石上,大惊失色。侯麦充耳不闻,把一人长的棍子伸进岩隙,胡搅了一通,没有反应。他跳下来,夺过一支火把,丢进岩缝。一颗狼头从缝隙间露了出来。只一瞥,他就看清了对方。

      “不是米贼!”侯麦举起手,向举起武器的众人大喊,“先不要动手!”

      “你娃儿瞎嚷个屁!滚一边去!”被抢火把的人骂道,扣响了扳机。狼头缩了回去。

      “我说了,那不是米贼!”侯麦冲开枪的人嚷道。

      “不管是什么,只要不是人,都该杀!”那人毫不客气,“燕主事,他是您的人吧?快把他带走,不要误了大事!”

      “闻武,回去,马上走!”

      “我不是朱雀堂的,你管不了我!”侯麦犟道,额上青筋暴出,“我说了,不许开枪!”这一声警告震住了所有人。

      “它可能叼走了夏雨荷!”燕梦生想点醒一时糊涂的四不象。

      “不,它没有!”侯麦语气坚定,“它根本不会叼人!”

      没人再搭理侯麦,只当他是个不懂事的浑小子。十多双眼紧盯着岩堆。缝隙里火光熄灭时,又有二十多人赶了过来,把岩堆围了个水泄不通。探照灯光从林隙射下,密密点点落到青苔覆盖的岩面上。几十支枪、弓、刀,斧严阵以待,无论石头下藏着什么,都注定走投无路了。

      “娃儿找到了?”一个刚到的人问了一句。

      “可能就在里头。”

      “不可能!这都半天了,在里头早就该呼救了。”

      这话听着不大吉利,没人吱声了。又有人丢了一支火把,投得不准,滚落到一旁的草堆上。接着,两支火把连续投进石缝。里头传出噼啪的烧灼声。

      “咦,起雾了!”有人喊道。

      燕梦生低头一看,雾气竟已漫到膝盖。他有些纳罕。夏季夜晚,林中起雾原本正常不过,可从来不会这么浓稠白腻。团团白雾涌向石堆,漫过岩顶……

      “见鬼,雾怎么这么大!”

      “当心!别伤着自己人!”

      ……

      咒骂、提醒声此起彼落。藏在石下的野兽瞅准时机,钻出缝隙,腾身下地,从猝不及防的人群中猛力冲出,朝北面逃去。

      “好大一头狼!”

      人群向北追去。侯麦趁机钻入岩缝,火把还燃着。没有人,也看不到一丝血迹。“她应该没事。”少年想着,也往北追去了。

      辛还一直在人群的外围候着。那头银灰毛发的大狼冲出重围时,他射出一箭,正中狼颈。那头巨兽打了个趔趄,迅即又端直身子,飞奔而去。中了箭,它没吭一声。辛还楞了下神,循声追去。

      上山的人自动拉成一条长长的人形锁链,向北面铺排过去。一旦把那头狼逼下北坡,对于不擅下坡的动物而言,它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闻三变朝着喧嚷声跑,看到一条若隐若现的火把长蛇阵。他靠了过去,极目搜寻着侯麦。火光点点,人影幢幢。长蛇阵逐渐缩紧,围成半圈。人群移动速度减慢下来。他听到有人喊:“不要开枪!不要放箭!”喊话人正是侯麦。

      闻三变跑过去,透过人群,看到侯麦站在火圈中,身后是一条近两人长的成年狼,身躯壮硕得可怖。狼斜立在山坡边沿,一条后腿已探入坡下,粗壮的前腿还牢牢抓着坡上的泥地;脖颈上插着一支箭,头歪向一边,但依旧顽强上昂,两排白牙森然龇露出来。

      “不要开枪!”侯麦不停喊着同样的话。“它是不叼人的!它不害人!”

      闻三变觉得侯麦昏了头。离他不过四五米远的那头猛兽看起来全然不是善类,就它那副穷凶极恶的凶相,说它不会害人,谁信?

      “闻武,你莫糊涂!”燕梦生嗓子哆嗦着,生怕那头野兽扑上来,“快回来!快!”

      侯麦摇头苦笑。“杀了它,会有灾殃!杀不得!我保证,它不会害人。”

      “死伢仔!那是什么东西你知道吗?狡狼!狡猾得很哩,你莫被骗了!”有人气急败坏地喊道。

      那头狼见侯麦与众人据理力争,似乎明白了什么,离开坡沿,朝他背后挪了两步。人群一阵骚动。侯麦回头看了一眼,狼嘴边的浊涎清晰可见。他强作镇定。

      “它只是路过这里。放了它。”他央求道。狡狼又靠近了些,刻意伏低了身躯,隐藏在少年背后。

      辛还处在人阵西头,正好对着狼的侧身,它的举动一目了然。他拉满了弓,随时准备应对不测。燕梦生已束手无策,连话都不敢再说,怕惊扰了少年背后的野兽。

      “你们去找夏雨荷,她肯定没事,一定在什么地方藏着。她只是吓着了。”侯麦继续劝说,试图引狼从人阵中穿过去。“你们不懂,狡狼不狡猾,是杀不得的。我保证,它只是路过,不叼人……放了它,让我们过去……”

      “醒醒,死伢仔!你中邪了!”离侯麦最近的麻脸中年汉子挺着一杆红缨枪,枪尖对着步步上前的少年。

      众人直往后退。闻三变躲在人群后,眼盯着狼。侯麦见人群后撤,没有让他和狼过去的意思,急着紧赶了几步。狡狼却没有跟上,一扭头,朝山坡方向纵身跃去。

      “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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