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6、幻境课 ...

  •   第二天一早,排印时间仓促的一万两千份《镇远杂报》油墨还未干透,就在城内四处售卖了。

      确如郑年所料,不到一个时辰,加量印刷的报纸被抢购一空。那些卖报人挤到报馆里,要求继续加印。十多名工人一夜没合眼,此时都在印房里见缝插针地席地而卧,睡得东倒西歪。郑年把他们叫起来,嚷嚷着给他们加工钱,又多印了四千份。

      不多时,镇远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在传四不象背后隐藏的惊人阴谋。郑年强忍着瞌睡,背着手到街上和广场转悠了一圈,揣摩民众对那条重磅消息的反应。他就是通过这种“体察民情”的方式把脉市场动向,积攒出敏锐的洞察力。

      城关广场的布告墙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郑年凑到人群背后,竖起了耳朵。

      “这消息太邪乎了吧?连校长怎么可能是那种人!胡写,信不得!”

      “白纸黑字清楚着呐,‘鱼儿沟不具名的知情人士’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怎么能有假?”

      “是啊,鱼儿沟的人自己说的,错不了!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我觉得这篇文章分析得有理,论据充足,写到点子上了。这人呐,确实都容易被表象迷惑,那些看似正派的,往往一肚子坏水。”

      “你别打击一大片,行不行?被你这么一说,正人君子都成小人伪装的了。”

      “真没看出来,连校长居然是这种人!”

      “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我早就觉得这个人绝非善类。他不明不白地搞个四不象,明摆着就包藏着祸心。”

      “你看出来怎么不早说啊,人家写出来你倒成了明白人,尽放马后炮!”一阵哄笑。

      “这个‘知情人士’到底是谁啊?怎么不写明白啊?”

      “唷,郑老板!您在这儿。这消息是真的吗?”有人在人群里发现了郑年。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郑年笑呵呵地说。

      “那个‘鱼儿沟不具名的知情人士’是谁啊?”

      “无可奉告,无可奉告。你们先看着,失陪,失陪!”

      郑年怕言多必失,匆匆离开了广场,脸上挂着蜜糖似的笑。

      刚进报馆,郑年的老婆就跑上来,说会客室里来了客人,要谈生意,儿子正在接待他们。郑年整了整衣服,摆出一副恭敬的模样,推开前厅右侧的那扇门。进屋一看,原来是文昌街“郑家米行”的掌柜郑有容和板油巷“桑蚕庄”的老板归贵友。这是两家开张不到半年的新店。显而易见,他们是看到今早报纸销售井喷,过来送钱买宣传的。

      见只是蝇头肉般的小商人,郑年收住笑,弯着的腰直了起来,胸脯也挺得老高。郑有容和归贵友离座起身,恭敬地叫“郑老板”。

      “你们来有什么贵干?”郑年明知故问。

      “咳,我们都是新开的小店,想在你家的报纸上做做宣传,生意好做些。”

      “哦,那好说啊。不过呢,找我们的商家呀,实在太多,你们也看到了,报纸就巴掌那么大,空间有限,就算给你们登宣传,也只得见缝插针,位置可能不会太……”

      “没关系!没关系!”不等郑年说完,秃顶圆脸的归贵友抢着说,“只要登就行!”

      “对,对,价钱都好说。”身材微胖、一脸富态的郑有容附和道。

      “那好,细节呢,你们就跟我家人谈,他们都熟门熟路。我忙了一宿,实在困了,要去歇会儿。”说着,就出了报馆,回到隔壁自己家,关上门,上二楼就去睡大觉了。

      过了两个多时辰,郑年正心满意足地做着梦,迷迷糊糊地听到嘭嘭嘭的敲击声。他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意识在混沌中纠结地做着判断,但是徒劳无功,搅得似有若无的梦也支离混乱。他烦躁地翻动身体,力图摆脱那噪音的袭扰。但很快又传来尖利嗓音的吵嚷,比刚才的敲击声更加喧闹。那烦人的噪音把他彻底磨醒了。

      他穿着短裤背心,来到楼梯口,听到楼下有人吵闹。听到纪洪的声音,他试探着问:

      “谁在下面?”

      楼下一下安静了,接着传来蹬蹬蹬脚踩楼梯的响声。郑年没来得及转身,就瞥见了黄念衣杏目圆睁、怒气冲冲的面容。报馆老板赶忙往卧室里冲,正要关门,已经来不及了,黄念衣已经一把将门推开,揪住了他的背心。

      “郑老板,你干的好事!”黄念衣把一摞报纸狠狠拍在他头上,咬牙切齿道。“你这么黑心黑肺地糟蹋连校长,也不怕夜半鬼叫门?说说,你到底什么居心?”

      “黄姑娘,你松手嘛,好好说,好好说。”郑年知道黄念衣的来头,也明白她的脾性,软语哀求道。

      “那好,我们好好说,一五一十讲明白了,要不然,今天你休想完好无损地从这门里走出去!”说着,黄念衣走上前,哐地把门关死了。

      一听这话,郑年腰都吓软了。黄念衣说一不二是城里有了名的,她说的事就必然会做到。郑年感到头皮都麻了,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黄念衣黑衣黑裤,头包一条红帕子,煞是爽利。她把过去评论四不象的报纸一张张摊开在桌上,最新一期摆在郑年面前,手一拍,指着头版位置说:

      “这是你让写的?”

      郑年没法否认,只能点头。

      “道歉。”黄念衣说,语气平静下来,“你今天再出一份报纸,在《镇远杂报》四个字下面登一份道歉信,承认文章所写不是事实,恶语中伤了连校长,损害了他的名誉,也伤害了鱼儿沟师生的感情,这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日后永不再犯。就这些内容,额外产生的人工、纸张和油墨费用我来承担。能不能做得到?”

      郑年哭丧着脸直摇头。

      “你那只手写字?伸出来!”

      郑年想了想,伸出颤抖的右手。黄念衣右手滑进后腰上别着的锦囊,夹出一个拇指大的葫芦状陶瓷瓶,拧开木塞子。郑年闻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恶心得喉头一紧,差点呕吐。

      “知道这是什么吗?”黄念衣转着那支小瓶子,眸子里藏着恶毒的笑。

      “不……不知道。”郑年已成惊弓之鸟,声音颤抖起来。

      “嗯,简单,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黄念衣抓住郑年的右手,葫芦瓶对着大拇指倾斜,一滴紫黑色溶液落到指头尖上,顺着指甲盖和指肚慢慢往下流。到了指节处,那滴溶液汇聚一处,像一条蠕虫似地往皮肤里面钻了进去。紧接着,郑年感到指骨像被铁钳夹住,在用力往外扳,传出咔咔的脆响。随着疼痛缓慢加剧,郑年的脸也逐渐扭曲变形,嘴慢慢歪向一侧,发出长长的一声“啊——”。

      眼看着拇指朝外弯过去,郑年惊恐万状地用左手抓住拇指,想阻止它变形的趋势,但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拇指从中间的关节弯成了直角,并且比原来的尺寸明显短了一截。郑年感到一阵眩晕,差点昏厥过去。

      纪洪在外头打门,叫黄念衣开门。黄念衣不屑地笑着,长腿踩着椅子,幸灾乐祸地晃着瓶子。

      “这是缩骨水。这一瓶倒在你身上,不消半柱香,你全身的骨头就会软得跟泥一样,到时候你就会缩成一只小猴子。要多来些吗?”

      “黄姑娘,莫胡来!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别干这种伤天害理的傻事。你犯了法,照样逃不过惩处。”

      “跟我谈伤天害理,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只要能惩罚你这种恶人,我不怕犯什么法。我是替天行道。来,伸食指!”说着,就要捉郑年的食指。

      郑年死了命地往下缩手,不让黄念衣捉。可他虽是男人,到底也拗不过练过功的黄念衣。食指又滴上了缩骨水。郑年左手紧紧抓着右手腕,看着急遽扭曲的食指,发出绝望的哀嚎。

      打门声愈加急促,门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苦苦地哀求着。黄念衣不为所动。

      “怎么,郑老板要充英雄好汉,宁死不屈不成?”她一手叉腰,嗤笑道。

      “好好好,我……我登道歉……信。”郑年嘴眼歪斜得已经面目全非。

      “嗯,那就好。你早些知好歹,不就不用白受罪了。记住,往后不许再信口雌黄,诬赖好人。本姑娘的耐心是有限的。”

      “黄姑娘,我……我没说瞎话啊。文章里那些话,都是有真凭实据的。”

      “你还嘴硬!哦,对了,你所谓的真凭实据,就是那个‘鱼儿沟的知情人士’。告诉我,那人是谁?”

      “无可……奉……奉告。”郑年虚弱地说。

      “那好,就再来一滴,一直滴到你不想当好汉!”

      郑年半跪在桌前,头搁在桌面上,视线已经模糊,只恍惚看到一串小葫芦在眼前晃动。“这个说不得啊,姑娘,这是我们的规矩。”

      “你有苦难言。那好,我问你,是不是惠道勤?”

      郑年没有吭声,紧紧闭上了眼睛。黄念衣明白了。她狠狠地咬了咬牙,脸颊泛出愤怒的红晕。“就知道是他!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欸,姑娘,我的手……”

      “骨碎补、通草、补骨脂、磁石、蜈蚣,外加你老婆的头发,还有三岁以下的童子尿,各三钱,每日熬汤,喝半年,你的手或许还有得救。对了,这期间,做不得任何恶事,否则前功尽弃。”

      郑年顾不得说谢谢,赶紧默记这个药方。黄念衣打开门,横眉立目地扫一眼面前呆立的人,扬长而去。

      惠道勤这时正在玄武楼内。他看了当天的报纸,想起来前晚在福聚报馆喝酒的事,不禁大惊失色,一时间脸青唇乌。

      “我都说了些什么……”他努力想着自己酒后说的那些话,越想越后悔,越想越后怕。“会不会是他们造谣,故意添油加醋……我得找他们理论去……不,不,万万不能去……去了,岂不就等于承认那个知情人士是我了……”

      惠道勤没有勇气去报馆对质,同时暗自庆幸,报纸没有用他的真实姓名,没有人知道是谁说的。想到这里,颗颗冷汗从额角渗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他提着工具袋,拖着沉沉的步子走进了五楼的通教厅。所谓“通教”,就是各级门生,不管能不能听懂,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前来听课。也因此,通教厅是除四象堂外最大的教舍,能容纳下各象的所有门生。四象主事教的课,因为实用与观赏性兼备,想学习的门生多,基本都是在各象通教厅上。

      惠道勤当天的课是“分心”、“脱身”与“杀贼”三法的进阶混合运用。

      玄武堂通教厅内座无虚席,本堂一百多名门生几乎都来了。他们穿着清一色的玄武服,按级段分好区域,盘腿围坐在教舍四周。

      惠道勤站在大厅中央,把工具袋放在八角榆木桌上,无精打采地遍扫一眼全屋的学生。北边和东边坐着低龄的门生,他们大多还处在练基本功的阶段,当天的进阶课对于他们而言有些莫测高深,但这不妨碍他们上这门课的兴致。他们来这里,是怀着猎奇的心态,所以激动得两眼放光,按捺不住地互相咬耳朵,窃窃私语着。通过旁听这类模拟实战的课程,他们精研猎术的兴趣会得到进一步激发。南面和西面坐着年龄更大、级别更高的门生,他们对猎术的基本功掌握得比较扎实了,上这门课的就是要学以致用,所以,他们的心情不那么轻松,表情看起来也要严肃得多。

      门口站着一位体格健壮、豹头狮鼻的黑脸汉子。他看上去像个摔跤手,一对天生倒竖的浓眉,不怒自威。此人是鱼儿沟的监课人里奇,负责在各象上通教课的时候把门,维持秩序。惠道勤朝里奇点点头,监课人转身把大门关上,面无表情地守在门边,粗壮的两腿八字叉开,两手紧握在下腹部。

      惠道勤从工具袋里取出一个裹着鱼肠膜的香囊、一支竹筒、一叠变形纸、还有一把匕首。他把这四样东西整齐地排列在桌上后,要门生们把四面的窗子关紧。几个腿脚麻利的门生跑去关窗,通教厅内顿时黑了下来。几个学生趁黑“呜呜”怪叫了两声,惹得其他人嘻嘻窃笑。屋顶的一小格明瓦透进来一柱天光,正照在惠道勤身上。

      窃笑过后,更显寂静,加上光线幽暗,屋内更是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氛。惠道勤开讲。

      “进到山里,遭遇米贼、山魈或者其他怪魅,对付它们有数不清的办法。但是不论用什么办法,万变不离其宗,总结下来就三样:分心、脱身和杀贼。能耐大,直接把山怪就地解决,没这个能耐,就要想办法令山怪分心,乘机脱身。”

      说着,惠道勤拿起香囊,撕掉鱼肠膜,稍微用力在空中抖了两抖,顿时一股迷迭的香气从中溢出,如水波一般在空气中传递开去。不多时,屋子各个角落都能闻到这股令人昏昏欲睡的奇怪香气。不少受不了这气味的学生咔咔咳嗽起来。惠道勤把香囊又裹好,放进布袋。

      “百杂香。混合了菊花、葳蕤、苍术、茴香、藿香、木香、草豆蔻、枫脂香、樟脑、沉香等数十种植物香气,杂糅出一种令人分心走神的气味。这种古老的分心香料,经过朱雀堂黄先生的研配后,增减了十多味材料,效力更加强劲。带着它进山,遇上米贼,释放香气,搅乱它的嗅觉,可以乘机脱身活命。这是所有人都适用的办法,不管你有没有能力杀山怪。”

      “据黄先生说,她还有一种更简易的法子,用迷魂草的穗子,揉碎了抛到空中——当然是朝山怪的方向——也能起到类似的作用。这个法子我也听别人说起过,有人说管用,也有人说不管用,说药力太小,遇上强壮的米贼,迷惑不了它们。我们进山,安全不能靠运气,所以最好还是带上百杂香。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点,这一点尤其要紧:万物有一利则必有一害。百杂香能弄晕米贼,同样也能迷昏我们自己。所以使用之前,千万要控制好呼吸,可以屏息,也可以用湿布捂住口鼻,不要自己也吸入香气,否则就会在密林里头昏脚软地手舞足蹈,那就等于自投罗网了。”

      黑暗中响起一片会心的笑声。

      “你们不要笑。过去有不少人就是一时疏忽,在不知情的状态下香囊破损,香气溢出来,迷昏了自己,结果送了命。这也是很多人进山不愿意带香囊的原因。关于香气的运用,鱼儿沟内黄先生最权威,你们感兴趣,可以向她请教,倒不必有门户的顾忌。”

      “百杂香是令山怪嗅觉错乱。除此之外,还可以制造幻境,扰乱它们的视觉。”惠道勤拿起了竹筒。“这里面装着致幻晶粉,主要成分是顽火辉石,外加烟水晶、琥珀、萤石和红砖粉等材料,只要有一线光亮,就能制造出你想要的虚幻场景,当然,前提是你要会生玄秘咒。致幻晶粉只是辅助的介质而已,不会秘咒和手印,它就一文不值。”

      惠道勤把住竹筒上端,稍稍一转,筒壁上半段露出密密的很多小眼,一扬手,从小眼里飞出洋洋洒洒的细粉。惠道勤放下竹筒,两手迅速收拢,在两乳间的位置结了一个拳掌相叠的手印,念起“生玄咒”。

      “寸尺乾坤,立锥天地……”

      不多时,散落在光柱里的晶粉粼粼闪耀起来,发出斑斓莹光,先是星星点点,继而成片联结,浮动起来,光影此起彼灭,疏疏落落生出花、树、草、藤,从光柱向外绵延至黑暗区域。不大一会儿,通教厅一丈见方的讲台处,长出了梧桐、银杏、榕树、葛藤,还有各色花卉灌木,整个就是一片树林。

      在一片惊叹声中,惠道勤叫了徐煅、焦雄和柯继成三人上台,钻到“树林”中去。三人进去,愣着不知该干什么,好奇地四处打量,发现从里头看这片林子,根本就看不透,好似它变大了好多倍。惠道勤拿了三张变形纸,两手翻转之间,叠了三只山怪,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那三张纸怪生成三只恶面獠牙的“米贼”,张牙舞爪地出现在三个少年面前。

      台下一些年纪小的门生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尖叫起来。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啊——”地朝门口跑去。里奇在门口抱住他,就像一头熊捉住一只小鸡仔,粗大的手掌放在孩子胸口,叫他不必害怕。说也奇怪,经里奇这么一安抚,男孩竟真的安静下来。

      “弹指三十下,一人杀一只米贼,从林子里逃出来。”惠道勤下达了指令,啪啪弹着手指走到场边作壁上观。

      场上的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看徐煅、焦雄和柯继成如何过关。

      徐煅很沉着,猫着腰快速摸到桌边,拿到匕首,找到一只米贼,劈面就将其割喉,然后找到柯继成,将匕首扔给他,杀了另一只尾随而来的米贼。用变形纸做的纸怪虽然不能对人造成真正的威胁,但也不好对付,因为要用锐器才能迅速将其杀死,徒手与其搏斗,费时费力。焦雄身高力大,但苦于手中没有武器,只能着急忙慌地在林中四处逃窜,躲避米贼追赶。

      时间快到了,徐煅和柯继成找不到同伴,只得摸到幻境边缘,脱逃出来。焦雄却没这么幸运,非但没有杀死米贼,绕来绕去也找不到出口,没能从幻境里逃出来。很多场边的同门都觉得纳闷,明明看到焦雄就在不大的一块地方转悠,他怎么就是绕不出来。

      弹完三十下响指,惠道勤回到场中央,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走入林中。焦雄藏在一棵榕树背后,见到主事,喘着气,咧嘴苦笑着。第三只米贼这时从一块石后扑过来,焦雄正要大叫,惠道勤头也没回,手从肩上反过去,背手一刀,插中它的脑门,顿时,那个庞然大物又变回了一方折纸。

      幻境这时也星散瓦解,台上又恢复了黑暗和一根光柱。

      “好了,上来三个人,两个逃出去了,一个没有,相当于死了。”惠道勤点评道。焦雄在哄笑声里爬起来,垂头丧气地回到场边坐下。

      “你们看到了,这就是幻境的作用。制造幻境是为了迷惑怪物,把它们困在一个地方出不来,自己趁机脱逃。但是刚才焦雄也被困在了里头。为什么会这样?对,正如刚刚所说,有一利必有一害。咒术与意念越强大的人,造出的幻境就越逼真,区域也更深广。不逼真迷惑不了对方,但过于逼真了,连造境人都有可能分不清真与幻的边界,更别说普通人了。这是致命的问题。你们要知道,生玄术造出来的虚空境,空间的纵深要比实际区域大出很多倍,它是能生长、拓展和延伸的。原本三步就可以跨出去的一块地方,变成幻境后,你很可能会感觉就是一座迷宫,怎么跑也跑不出去,就跟中了梦魇一样。而如果没能及时逃脱,幻境消失后,风险更会加剧。”

      惠道勤瞧着手中亮晃晃的匕首,把它在桌上放好,定神看了看,进门之前的不安情绪又爬到心上。

      “我……刚刚展示的只是初级的生玄术……”他说话犹豫起来,“这些分心、脱身之法虽然含有自困的风险,但到底利大于弊,只不过需要勤加练习,融会贯通。如果半生不熟,不可轻用,否则要招杀身之祸……”

      说到这里,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惠道勤打了一个冷战。

      “谁?”里奇问道,声音很是低沉。

      “黄念衣!”一个清脆、霸道的声音回道。

      里奇想起刚才惠道勤在课上提到过黄先生,误以为是特地请她过来的,毫不犹豫地开了门。黄念衣一进屋,看到惠道勤,直接就冲了上去,把当天的《镇远杂报》拍在桌上,说道:

      “惠主事,打扰你上课了。今天报纸上的文章想必你也看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惠道勤身子又颤了一下。“我看了,黄先生,怎么了?”他强装镇定,一只手微微扶住桌角。

      “都是明白人,咱们就不要装糊涂了!这里黑灯瞎火的,是不是干了亏心事,不敢见光啊?把窗户打开!”黄念衣说,但没有人起身。

      “打开窗户。”惠道勤又说了一次。几个学生这才跑去开窗,屋里顿时亮堂了。

      “吓!都在这里啊,那正好。惠主事,你别怪我不懂事,当着全玄武堂的面拆你的台,要怪就怪你自个儿背后搞鬼!连校长不爱虚荣,不务空名,就这样你还要搬弄他的是非,把他抹得比阎王还黑,不怕烂舌头是吧?你以为信口雌黄几句,全城的人就信以为真了?可能吗?水落石头在,好人说不坏!校长的清誉不是一天之内吹大的,是一年一年积沙堆成塔的,还怕你说?你堂堂一象主事,居然跑到报馆那种酱缸里去嚼舌头,可怜啊,可悲!你就不怕人笑话吗?”

      “黄先生,你在哪里看到我说了连校长的坏话?”

      “‘鱼儿沟不具名的知情人士’,这难道不是你吗?你还敢狡辩!”

      “这……这无名无姓的……怎么就成我了?”

      “我去过报馆了,那个混蛋馆长亲口承认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也是空口无凭。你说郑年说的,那就把他叫来,当面对质,把事实说清楚。”惠道勤此时心里已虚到极点,但嘴上依旧侥幸地强硬着。

      里奇反应过来,原来黄念衣不是来客串、而是来兴师问罪的,埋着头咚咚几步走过去,挡在她和惠道勤中间。监课人眉毛竖得更直,神情严肃地请黄念衣离开,要她不要干扰上课。

      黄念衣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耐着性子,叫里奇不要妨碍她“讨公道”。里奇坚持要黄念衣离开,否则就要“动粗”。黄念衣一听,怒火攻心,瞥见桌上的匕首,顺手就抄起来,对着里奇,要他闪到一边去。里奇没有动,张开两条毛茸茸的粗壮手臂,把惠道勤护住。

      惠主事见黄念衣拿了锐器,怕她情急之下惹出事来,也好言劝里奇离开。里奇执拗地不听,伸手要抓黄念衣,想把她推出去。黄念衣本能地躲闪,手一挥,匕首的锋刃从监课人右手小臂上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创口,血顿时就涌了出来。黄念衣没料到会伤人,一时也呆住了。里奇缓缓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血臂,眉头都没皱一下,神情木然地缴了匕首,放到桌上,把愣怔的黄念衣推出了教舍。

      惠道勤自知课是上不下去了,让门生们解散,自己带里奇去包扎伤口。黄念衣也一道跟了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