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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四不象炙手可热起来 ...

  •   恰如闻三变敏感的所料,四不象炙手可热起来。所有人始料未及,对这突如其来的热度半信半疑,不敢稳固地相信。

      闻三变早前为壮大四不象,在鱼儿居楼下贴出过一张喜庆的红榜,招募新成员。不过,这张招贤榜一直无人问津,还遭到好事同门的讪笑,议论闻三变不自量力。

      武库阁决斗之后的第二天,戏剧性的转变来了:空落了半个多月的招贤榜上,有如久旱逢雨的荒地长出绿意,出现了一个名字:朱改强。

      他来自玄武堂,进鱼儿沟两年,学得稀松平常,不得要领,堂内同门对他白眼有加,令他萌生转象之意,但又不知别象愿不愿接纳他。那天傍晚听到龙笑声散布的消息,晚上又到隔壁的丁启明那里求证,惊喜四不象原来不可貌相,加上丁启明热情邀请,感到久违的温暖,当下就决心投奔四不象,趁夜签了名字。

      朱改强这一点火星迅速燎原:过了一天,招贤榜上又多出四个名字。随后三天,那张褪了色的红纸上,密密麻麻地署了二十多个名字!他们几乎都是学艺不精、在本象不受待见的失意者。

      闻三变看着本来冷落的红榜一时趋者若鹜,大有商人见财眼开的欢喜。

      短短几日,二十多名学生动用转象权,同时转入名不正言不顺的四不象,简直有如一次有预谋的集体“暴动”。这种反常之举震惊了整个鱼儿沟。

      消息不胫而走,《镇远杂报》及时报道了这件事。但报道员显然没有、也无兴趣挖掘出此事的真正根由,而是想当然地认为,闻三变的特殊身份起了决定作用,把事件归咎于“名门效应”。

      文章对鱼儿沟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几起转象案例进行了回顾和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转象者的人生后来大多并不成功,因此大肆抨击那些意图转象的学生,毫不客气地给他们贴上了“冒失鬼”和“投机者”的标签,规劝他们不要离经叛道和吃里扒外,应迅速迷途知返。

      这座因循守旧的古老学堂,从上到下都惊惧不已,就像一个常年健康、五毒不侵的壮汉,误食了不洁食物,害了疟疾,浑身哆嗦,五内翻腾。

      连暮云得到消息,来到鱼儿居的布告牌前,看到那张被风雨洗刷掉色的两尺见方的红纸。纸上抬头写着三个歪扭、自信的大字——“招贤榜”,下面写着这样一行字:

      “如果你,不怕山高、不怕水深、不怕路远,请来四象堂!符合条件者,请签名:”

      这行字也已脱色,与下面的签名墨色判然有别。

      连暮云望着这行简短、直接、又略具煽动性的宣传词,哑然失笑。看到下方满满当当的签名,心里涌起一股莫名混杂的情绪,说不清是欣喜还是忧虑。他比谁都清楚,这个寄寓着心声与愿望的一纸清单,在不少人眼里,只是儿戏,绝无实现的可能与必要。也就是说,他面前呈现的,很可能只是一张废纸。

      连暮云抬头看一眼鱼儿居,木楼巍然,窗外挂满五色杂驳的衣物,风一吹,发出扑拉拉的雄壮混响。一个身影从木楼里窜出来,连暮云眼尖,认出是徐煅,叫住他:

      “喂,煅子,这时候,你做什么去?”

      徐煅见是校长,笑着走过去,说:

      “哦,校长,今天我巡日,查一查鱼儿居,看有没有偷懒的闲人。”

      “查得这么仔细。你要不急,我耽误你一会儿,行吗?”

      徐煅点点头。连暮云知道徐煅遇事冷静,爱动脑子,想了解他的看法,指着公告板说:

      “我想知道,这个事你怎么看?”

      徐煅看一眼招贤榜,正了正背后的弓箭,抿了下嘴唇:

      “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一下子,就跟河里的鱼群,游得好好的,刷地集体转向,吓人一跳。”

      “你想没想过,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想倒是想过,不过没有想好坏。”

      “没关系,说说你怎么想的。”

      “最头上的名字是朱改强,玄武堂的二级生,跟我同门。他学得不太顺,比武拖后腿,在堂内受厌弃。过去他说过想转象,又担心转到别处也受排挤,就忍下来了。这一次,不知为何他要去四不象,还是头一个署名,可能闻三变说服他了?我也不明白。就转象来说,他离开玄武堂,是顺理成章的。”

      “不光顺理成章,你们还甩掉一个包袱,求之不得。”

      徐煅悚然一惊,忙摆手说:

      “校长,我从来没嫌弃过他!”

      连暮云爽朗一笑,说:

      “好了,不用紧张。说说其他人。”

      徐煅抬头扫一眼招贤榜,有些为难,吞吐着说:

      “榜上这些人——呃——”

      “没关系,你直说就行。”

      “好的。”徐煅说,又犹豫了一下,“我就实说了。呃,他们多数都是后进,在各自堂内不得意,就是您说的包袱。这次转象,应该都是想借机寻些变化,换个更自在的地方,或许功课上会有大起色。”

      连暮云点点头说:

      “嗯,你说对了,这些娃仔学猎术不得其门,遭嫌弃,不自在,过去想跳也没个合适去处,哪一象都不好呆。这回抱团投奔四不象,成了名副其实的失意者同盟,谁也不好意思说谁,标准的众生平等。这一来,四象撇掉后腿,四不象壮大队伍,简直是两全其美。”

      听了校长直言不讳的感慨,徐煅忍不住又瞄一眼红榜,名字挤成一堆,确实大似冬庇所内抱团取暖的流浪者,大为滑稽。

      连暮云喃喃道:

      “不早不晚,偏生这时候闹这么大动静。”似乎大惑不解。

      与徐煅一番交谈,连暮云了解到,转象事件虽然突兀,但并非到了人人排斥的地步。或许,正如他所预言,这些后进生另觅炉灶,四象不少师生恐怕求之不得。不过,更显而易见的是,这次事件,免不了会引发一场风波。

      连暮云自己也无法判断这件事的好坏。四不象本就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偶发事件,如今还牵扯出动静不小的连锁反应,他实在想像不出,这件事的背后,闻三变耍了什么手段。

      朱雀堂和白虎堂很快就把十六份转象申请递送到了校长室;玄武堂和青龙堂却迟迟没有动静。惠道勤和冷聘压着申请书不交,因为他们打心底不承认四不象,认为此次转象行为没有合理的基础,压根不成立,若是上交转象申请,无异于助纣为虐。后两位主事没有像上次那样心急火燎地找校长去理论,而是选择不动声色,先观察连暮云的反应。如果连校长否定了这事,他们也就不置可否,如果校长同意转象,他们再去据理力争,论个长短出来。

      连暮云清楚惠道勤和冷聘的盘算。上一次四不象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这一回他们即便有甩去包袱的便利,但为了所谓的规矩和脸面,也不会轻易答应此事。

      连暮云又等了两天,手里多了两封信,那是青龙堂两位门生听说主事没有递交申请,特地又写了后亲自交到校长手里的。

      鱼儿沟的学生们私下里激烈地争论着,意见纷纭。赞成者认为,鱼儿沟规章赋予了转象权,四不象也是校长点头的,转投四不象合情合理;反对者认为,转象应是四象之间转换,出离了四象,就不是转象了。显而易见,两派争论的焦点,还是四不象的身份到底合不合法度。争论归争论,传言归传言,鱼儿沟的弟子们像往常一样,恪守着为真相保密的优良传统。

      闻三变“招贤纳士”大获成功,当然不能平白浪费这个资本,日日神气活现;比他更神气的,就是侯麦。两人的神气大异其趣:三变的神气是自封的,而侯麦的神气是众星拱月捧出来的。

      昔日门庭冷落的侯麦如今大受欢迎,闻三变自是高兴,心想着,武子哥朝思暮想的比武愿望不日就要实现了。这个念头,令他咧着嘴笑了好一阵子。

      他也没有理由担心,转象的事会半途而废,因为连校长亲口答应了的,校长说的话不可能不算数。他就美滋滋地等着即日成军,雄赳赳地向比武场发兵了。

      鼎沸的议论把鱼儿沟搅成一口热气腾腾的蒸锅,连暮云和惠道勤冷眼对峙,见面也对此事避而不谈。不尴不尬地僵持几天后,心急的闻三变问校长怎么还没有动静,连暮云这才决心去正面了结此事。

      他让老杜把惠、冷两位主事叫到校长屋,客气地问他们怎么看转象的事。惠道勤拿着架子,眼里藏着蔑视,冷笑道:

      “这种荒诞不经的事,有什么好看的?不值得看。”

      冷聘与惠道勤同仇敌忾,用《镇远杂报》使用的“离经叛道”四个字表达了意见。

      意料之中。

      连暮云本想说,闻三变那一纸招贤榜,把各象不成材的弟子吸引过去,相当于替各象清理了门户,也算得一桩好事,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他不愿多费唇舌说服惠、冷二人,更不想与他们针锋相对,于是客气地表示,他们作为主事,有权决定交不交转象申请,他不勉强,而朱雀堂和白虎堂的申请已经上交,他想好了,很快就会批准。

      惠道勤一听,立马坐不住,说:

      “四不象成立时,就闹得满城风雨,现在这么多弟子莫名其妙都往四不象跑,更加不可理喻。娃仔们不懂事,玩闹起哄,拿前程不当事,我们再顺水推舟,就是不负责任了。再说了,四不象本是权宜之计,连个正经授课的地方都没有,这么一帮子人过去,上哪儿呆着?”

      “娃仔们懂不懂事,我不敢说,但他们要用转象权这么大的事玩闹,恰恰就该遂他们的意,自毁前程,也是自找的,谁都怨不着。至于授课的地儿,这个你放心,我答应过,四不象不用四象堂,就不会用,他们上哪儿呆,我另想办法。”连暮云说。

      “校长,我们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儿戏了。报纸你也看了,把这件事说得不是一般的严重,那可是民意啊。我们不能火上浇油了,一旦民怨起来,没法收拾。”惠道勤语重心长地说出忧虑。

      “杂报什么时候代表民意了?这城里城外二十万人,他们的意见福聚报馆都征求过?我也算民意的一份子吧,可我并不认同它的论调,那么我的那份意见往哪儿搁?还有那些提交转象申请的门生、朱雀堂和白虎堂主事的民意,都往哪儿搁?是不是儿戏,属不属离经叛道,如果一张嘴说了算,一张纸就能定性,是不是也太儿戏,太离经叛道了呢?此次转象背后隐藏着什么秘密,我到目前也不得而知。这些孩子不约而同,肯定是有一个动力存在,至于它是什么,是追求认可、自在,还是为摆脱孤立、累赘,问题都不大。他们需要一次改变,表达了意愿,也被赋予了这种权利,我们成全而已。你说火上浇油,我说锦上添花,信谁的?时间来证明。”连暮云说。

      冷聘这时说道:

      “可是校长,这件事……这么多门生呼啦啦一齐上,太不正常了。”

      “你们都说他们离经叛道了,能正常吗?可话说回来,人生在世,谁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格离奇的事,戴一顶不正常的帽子?何况还是扎了堆抢着戴。凡是我们看不惯、理解不了的,就说没道理,荒谬,这算不算正常?就算是一棵歪脖子树,打开树心,也都是一圈一圈纹理清楚的。这件事,看起来不正常,也不值得大惊小怪。”连暮云说。

      话已至此,惠、冷二人情知连校长心意已决,没有疏通的余地,也就偃旗息鼓,打道回府了。当天下午,连暮云去到食堂,告诉正在准备食材的师傅,说晚上不吃饭,不必做他那一份了。到了傍晚,他用布口袋装了一瓶自酿的葡萄酒,出了鱼儿沟。在口水巷买了水煮花生、香辣豆腐干、腊鱼片和酸藠头,径直出了城门,来到斗篷山脚下,走进一家毛竹环绕的小院落。

      这里是尚沃老先生的家。

      尚沃年过七旬,在现任鱼儿沟先生中年纪最长,也最有威信。他一周只在四象堂教一次课,主讲五里雾术。不上课,他就深居简出,在家中读书,研究猎术。两个子女已经成家,儿子在四方城,女儿在磐城,家中只有老伴陪伴。

      尚老先生见连暮云登门,拉着他在堂屋里聊天,嘱咐老伴许双枝多炒几个小菜。许老太太也年近七旬,不过腿脚麻利,一个人在灶房里忙活,只半个小时,就煮好了饭,炒了四道菜。饭菜端上桌后,许双枝自己盛了一碗饭,夹了些菜,让连校长和老伴边吃边聊,自己端着饭碗去灶房里吃。连暮云见状,坚决不许,把老人家硬拉回饭桌,要一块吃。徐老太太恭敬不如从命,笑眯眯坐下,殷勤地给客人盛饭夹菜,比在灶房里还要忙。连暮云碗里的菜堆成一座金字塔,但架不住好吃,他很快一扫而光,大呼过瘾。老两口乐得呵呵直笑。

      酒足饭饱后,尚沃邀连暮云去散步,两人沿着屋后的土路,信步朝山上走去。土路紧挨着一条小溪,溪水在月光下如水银一般流泻。溪旁的草丛里,夏虫啁啁鸣唱。路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人无法并肩,只得一前一后。尚沃走在前头,身形枯瘦,步履矫健,每一步都扎实有力。走了百十来米,上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平缓土台。四周没无树,浅草坪上,几块大石匍卧在地。尚沃停下来,选了一块石头坐下,连暮云也在一旁顺势坐下。两人迎着习习山风,望着万家灯火的镇远城。

      老先生咂咂嘴,扭头对连暮云说:

      “这酒……嗯,有点意思了。刚刚入口时还感觉粗砺、涩喉,没想到现在出了余味。”

      “什么感觉?”连暮云问。

      尚沃回味了一下,说:

      “那紧巴巴的涩,就像葡萄皮,现在这层皮剥掉了,就剩葡萄肉,甜丝丝的,滑舌,润口。”

      连暮云颔首笑道:

      “承蒙老师夸赞。手艺其实一般,不过有幸遇到知音了。”

      “你酿的葡萄酒,倒是像你本人了。”

      “哦,怎么个说法?”

      “初尝平淡无奇,久品回味无穷。”

      连暮云听罢哈哈大笑,尚沃也笑,说:

      “可不是嘛,知子莫若父,知徒弟莫若师父。”

      连暮云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一观点。良久,两人的笑都平复了,连暮云这才切入正题,恭敬地说:

      “今天来,是要请老师您帮个忙。”

      “我都行将就木了,一尊泥菩萨,还能帮什么哟。”

      “转象的事,您一定也知道了……”

      “嗯,这么大声的霹雳,就是聋子也该听到了。”

      “您老……什么意见?”

      “我没有意见。四不象的时候,我就没发表意见。现在也一样。”

      “四不象,您没发话,就已经是最大支持了。这次各象二十多人集体转投四不象,阵仗实在有些大,我完全没底,怕自个儿吃不消……”

      “吃不消就不吃,谁逼你吃了?哦,你来,不会是要讨定心丸吧?我可没那玩意儿,要找,上别处去。”

      “不是……我不需要那东西。这事我拍板了,后果我担,没什么好说的。您没意见,我就明白什么意思了。您不开口,别人就不好说三道四,对我来说,这就是莫大的帮助。”

      “你想多了。”

      “四不象一旦壮大,门生多了,就不能像眼下这么对付了。需要更多先生教他们。”

      “你要我出山?行啊,让他们来四象堂,随便听。”

      “我跟四位主事保证过,四不象绝不使用四象堂……”

      “怎么不能?莫校长当年在的时候,闻思修胃口大,把四象的课听了个遍,也没人说半个不字。既然许了四不象,就不该另眼相待,不许它听四象的课。处处难为它,不如当初就不许。”

      “我当初草率了。”

      “你也不是草率的人,我还不知道嘛。你的分寸,我大概晓得六、七分。这件事,你可以独断做主,不必左顾右盼。你还是面子上薄了。宁可身骨苦,不教面皮羞,你就是这样。我呢,从学生起,经历了四代校长,进了那座院墙,又是年纪最大的,倚老卖老地说,那座学堂……唉,面目全非了。这不怪你。要不是还残存点感情,我老早不想在那儿了。没几个学得像样的,教不起劲啊。”

      “佟校长走,说的跟您一样的话。他嘱咐我先公后私,把风气扭转过来。如今才晓得,实在难为。”

      “哼,铁剪子好意思要你先公后私!他自个儿倒先私跑了,把烂摊子丢给老实人。真有一套。眼下形势如此,不怨你。西界变了,人心变了,仅凭微不足道的个人之力,没法改变什么。”

      连暮云微微叹了一口气。尚沃侧首望一眼连暮云,见他的身影在黑暗中皱缩起来,似乎短促的一声叹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从未听过连暮云叹气,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疲态。他清楚,若不是这苍茫的暮色掩护,这个外柔内刚的男人也不会轻易表露真实心境。

      老人心生恻隐,沉默了一阵,站起身,说:

      “石头凉了,我们下山吧。”

      两人各怀心事,沿着土路踱步下山。

      连暮云在院子门口跟老先生告辞,转身离开。星月辉光洒落在田地间,连暮云踏着田埂,一路往城里返。四野蛙声、虫鸣此起彼伏,鼓噪得人心烦意乱。

      走出不多远,连暮云隐约听到有人在背后喊,回转过身,见一个影子提着灯笼,沿着田埂跑过来,原来是尚老先生。连暮云怕老人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摔倒,赶忙迎过去,要搀扶对方。

      尚沃见连暮云动作仓惶,哈哈一笑,说:

      “我老是老了,路还是走得稳当的。只是眼睛没你们年轻人好使,晚上得照亮。”

      “太晚了,先生还是回去早些休息。”

      “是得早休息,我从不熬夜。不过,今天跟你一聊,进屋后觉得心口不爽利。肚子里压块石头,怎么睡得香?不行,有话不能憋着,就追过来了,亏你走得慢,没劳我跑太远。”

      连暮云好奇,问:

      “什么话?”

      “我自打八岁进了鱼儿沟,就没离开过那儿,掐指一算,六十多年了,差不多是一辈子。鱼儿沟就是我的家。我盼它兴旺、红火。小时候,我听老校长说,他那辈的校长有一年动了歪念,异想天开地把四象合了,称为四方合流,说是要万象归宗。惹急了城里不少人,都说这是遭雷劈的邪行。唯独最有发言权的闻寨没动静,一直没有。”

      连暮云摇摇头说:

      “校志上没有这段啊?”

      “校志是人写的,编纂人留了心眼,肯定是怕后来有人仿效,故意把这段隐了。可惜,四象合流只搞了一年,那位校长就去世了,试验也就不了了之。新人上任,一切如旧。”

      连暮云不太明白,问:

      “您是替四象合流、还是替那位校长去世惋惜?”

      尚沃对连暮云的问话稍稍感到讶异,顿了顿说:

      “呃……都有吧,毕竟,两者不可偏废。人如果健在,试验就可以继续,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无论悲喜,可以肯定,会是另一番局面。”

      连暮云更加不解,又问:

      “您说的那位校长是谁?”

      “他是谁并不重要。我只记得老校长说,那时候,鱼儿沟经历了长久的兴旺,忽然刮起一股逐名之风。四象各自为政,勾心斗角,想方设法笼络人才,教其速成之法,只为在三山大会露己锋芒,挫人锐气,证明本象厉害。这种争锋互角的风气,倒是备受悠闲的城里人欢迎,那时他们最流行的消遣,就是下注鱼儿沟每月一次的比武,看哪一象能拔得头筹。而一到三山大会,天坠岭几乎成了全城人参与下注的竞技场。我想,这时候搞四象合流,一而统之,可能就是想借消除差异来瓦解过度竞争,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城里居民不认可这种好处,他们要刺激、消遣,哪怕筹码就是自己的娃儿。”

      “哦唷,你可真敢讲!不过讲到实处了。人呐,都想比别人强,自个儿不成,就盼着自家娃儿争气,恨不得踩别人家头上。比来比去,喜一头恨一头,没有了期。先人创立四象,本意是效仿天地,聚四方之德,施布天下,惠及众生。四方缺一不可,本不分彼此,没想到经后世演变,竟各为其政,互竞相争。及至如今,玄武成贵,朱雀显富,青龙恃勇,白虎炫仁。各逞其能,自以为是。猎人风尚日衰,叫人痛心。老人都念旧,何况我这辈子没离过鱼儿沟,不想见它破落。我没什么好建议,就送你一句话,要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

      “我倒是想……可……难处一堆,主事不支持,城里也闹意见……”

      尚沃一瞪眼说:

      “校长是干什么的?关键时刻力排众议,戳得住!不冲在前头,带个长字有什么用?莫文奇有能耐,不过眼光差,挑了不扛事的佟彤;佟彤没担当吧,可是挑了你,而非惠道勤,证明他能力虽次,眼光不差。说到这个份上,我也表个态,不让你白跑,我教!”

      连暮云感动得两眼一酸,说不出话。回城路上,脚步轻快,耳根也爽利起来。旷野虫鸣蛙叫,不再絮叨烦躁,声声悦耳入心。尚沃许了一诺,仿佛去了身上一块重石,通体舒泰。不过心里仍隐约不安,就似扫除过后的房屋内,仍有一个死角留存着污垢残迹。

      今夜的谈话,勾起了这位老人壮士暮年的雄心,虽已力有不逮,但余烬未消,依然火光灼灼。他往回走,远远看到一个瘦小的影子伫立院门前,知道老伴在等他。抬头望天,上弦月已划过中天。他抬了抬灯笼,把路照仔细了,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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