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7、援兵到了

　　第３章牛背村救援

　　天色尚早，横亘在梧桐岭与仙人沟之间的一座剪刀状山冈上，蓬蓬蒿草随风摆荡，草蓬里匍匐着一队黑衣人。他们有的正在酣睡，有的哈欠连天，谁要是打呼噜，黄歧轩就拿棍子戳他——他本不想这么做，但大敌当前，安全自然第一。
　　伏在前头的一人，头戴青面獠牙的面具，身穿麂皮风衣，手里的单筒望远镜正对着梧桐岭。他在这儿看了一天一夜，梧桐岭上发生的事，看了个大概。晚上和雾里的情形看不清，但现在，对面逃过来的一行人，看得真真切切。他举起左手，小指竖立，另四指握拳，表示有情况，但危险系数不高。
　　逃过来的正是闻三变一行人。
　　黄歧轩不用望远镜，也看到他们了。从他们仓皇的动作判断，那些蚱蜢怪就在附近。寇殷之牵着闻三变，其他人摩肩接踵，碎步快行。他们爬上剪刀山的垭口，一看到成片的两人高蒿草，就赶紧往里钻。
　　弓弩手们都藏在垭口两侧。面具人打了个呼哨，闻三变循声望去，看到蒿草里露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孔，拿起弹弓准备射击，寇殷之赶紧抬手制止。
　　“榆木头！”面具人喊道。
　　“桃山先生！”寇殷之也压低嗓门回应，面露惊喜。
　　弓弩手这时都匍匐着凑过来，还有一个伏在草丛里瞌睡，黄歧轩把他摇醒。这些精壮的牛背村弩队成员一看，来人老的老少的少，有的连鞋都跑没了，真是狼狈不堪。
　　“我们遇到怪物袭击了。”寇殷之说，往身后一指，“他们就在梧桐岭。”
　　“看到了，先回村。”面具人一扬手，弓弩手们个个动如狡兔，朝山下奔去。
　　从剪刀山到牛背村有十多里地，一行人走走停停，赶到牛背村时，已到下午。所有人都进了黄家大院。弓弩手们在庭院中一字排开，盯着眼前歪三倒四的来人，交换着同情的眼色。桃山先生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沉静的脸，眉长入鬓。看面相，也不过二十出头。
　　一进院子，黄歧轩顾不得疲累，穿廊过亭，来到父亲房里，把他叫了出来。黄于淳见儿子安然无恙，心下大安，疾步来到前院，看到东倒西歪挤了不少人，其中几个巡山员他还认识。
　　闻三变见黄于淳神足气旺，长髯垂胸，判断他就是这家主人。黄于淳看一眼穿着夹克、头发汗湿的闻三变，又打量一遍陌生来客们，走到桃山先生跟前。
　　“南宫先生，出什么事了？”
　　闻三变纳闷了，在山上时，他明明听见寇殷之叫那人“桃山先生”，怎么到此处，他又变成了“南宫先生”。那人俯在黄于淳耳边说了几句话，黄老先生顿时面色煞白。老先生强压惊惶，让赶来的家丁把大伙儿扶进客厅。
　　客厅敞亮气派，又朴素雅致，厅堂正中挂着一幅匾额，上面写着一个“止”字。椅子都是紫檀木的，不够数，家丁们又从旁屋搬来不少，给来客们让座。又端上来茶水、瓜果和点心。闻三变早饿得腿发软，不用主人招呼，拿起点心就吃。他一边吃一边听大人们说话，得知那个戴面具的人原来叫南宫恪，是牛背村的保长，负责整个村子的安全。
　　莫文奇和黄于淳虽然没见过面，但都耳闻过对方，彼此一见如故。但黄于淳没听说过夏福隆，自然不如对莫文奇那么热情，夏福隆也不恼，点着雪茄悠然抽着。他是地道的黄金猎人，对常人在意的虚文客套，全不放在心上。
　　当听说闻三变是闻天羽之孙、闻思修之子，黄于淳惊得离座而起，走到三变面前，握着男孩的手问这问那，显出异常的热情。站在外面的弓弩手们也出现一阵骚动，唯独南宫恪无动于衷。
　　黄于淳端详着闻三变，连连点头，直呼“长得真像”。三变嘴里塞着一块豌豆糕，腮帮高高隆起，手里握着几颗蛇魄子，莫明其妙地看着老人。
　　结合儿子、寇殷之、莫文奇等人的描述，黄于淳总算闹明白蚱蜢怪有多厉害，威胁多大。照他理解，事件起因是树大招风，闻家人这个身份实在太过显眼，所以招来了不明来历的妖孽。他对此深有体会，黄家在西界也算大树，即便处处小心，也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树敌，引来风波，所以他最后选择移居偏僻的牛背村，耳根清静，日子省心。
　　涉及闻家人安危，事情非同小可。黄老爷也不敢随便拿主意，问大家有什么想法。
　　“眼下形势不明，进退两难，只能在贵村多呆些时日，先把风头避过去再说。”莫文奇说。
　　“这全然没有问题！你们能留下，实在是鄙村荣幸！”黄于淳说。
　　夏福隆另有考虑，不答应：
　　“你们留下，我还有要紧事办，耽搁不得！”他寻思，蚱蜢人要抓的是闻三变，留在这个地方，无异于自陷死地。
　　闻三变看看寇殷之，他觉得这个穿制服的副队长可能最有发言权。寇殷之为难起来：夏福隆是局里请来的高参，站长再三嘱咐过，要好好护送他去夔堆，不能出半点差错。夏福隆要走，他不能不跟上。可眼下没有巡山艇，怎么走？寇殷之就直言相告，说以目前的情况，根本就走不了。夏福隆建议他再发个信号，把就近的巡山艇引一艘过来。莫文奇听了，惊得连连摆手：
　　“夏兄，这怎么行！再发个信号，那不把那些妖孽也招来了？不成不成！”
　　“怎么不行？躲在这儿，那些妖孽就寻不过来了？还不是束手待毙！要走，就得趁早！只有到了镇远城，才能真的高枕无忧，万事大吉！”
　　吴文勇跟几个巡山员听了，也觉得夏福隆更有道理，他们也认为，万一遭到袭击，这个小小的村子会不堪一击。吴文勇就说，夏老的建议值得一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寇殷之不同意：
　　“那些怪物在空中的破坏力和支配力，我们都看到了。有一没有二，再冒险上天，太不明智！”
　　吴文勇振振有词：
　　“我们受袭因为全无准备，又是夜间，如果有二次的话，他们不一定能得手！”
　　几个巡山员也受到感染，早忘了夜间吓得腿发软，“对，对”地附和着，浑身都是硬气。闻福心里直打鼓。他见这个村子小得离谱，根本不可能抵御那些怪物，心虚地说：
　　“夏老和这个小伙子说得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必须想办法尽快赶到镇远城。”
　　见闻福稀里糊涂为夏福隆帮腔，莫文奇有些不耐烦，说：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能去镇远城，谁不想去？眼下的问题是，我们被逼进了死胡同，无险可守，就算远处有个保险箱，那也得有翅膀才能飞过去啊。现在是火烧眉毛，要顾的是眼下！镇远城的水太远，救不了我们！”
　　黄于淳见出现争执，看一眼低头思忖的闻三变，又望向坐在门口的南宫恪。
　　“南宫先生，你怎么看？”
　　南宫恪面色淡然：
　　“我是保长，只管牛背村二百多条人命，最多加上那四十多头牛和马匹。其他人管不了。是走是留，他们自己的腿脚说了算。”说着闭上眼，好似在养神。
　　闻三变意外地看着脸色木然的南宫恪，觉得他说话这么不讲情面，应该是个自私的家伙。闻福更来气，心想：黄老爷子都这么客气，你区区一个保长倒不把人放眼里，听起来好像我们连牛背村的牲口都不如。
　　吴文勇被南宫恪只管自家瓦上霜的语气激怒，提枪冲出黄府。他来到院子外头，望着山下，吐出一口恶气。整片山坡桃李夭夭，粉装素裹，山下的村子掩映在花海里，祥和静谧。
　　巡山员仰起头，贪婪地吸了几大口芬芳的空气，赫然发现一艘巡山艇正往北面飞。援兵到了！吴文勇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向腰间，拿出呼救炮，一拉引线，红弹呼啸而上，嘭一声巨响，在空中爆出一支芦苇。
　　一墙之隔的南宫恪猛地睁开眼，跑出来，看见吴文勇和天上正在掉头的巡山艇，脸色顿时吓得青白。这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为时已晚，来不及制止了。他恨恨地咬着牙，掏出一个橄榄形的哨子，吹出急促尖利的哨音——-那是紧急的示警信号。
　　村子各处都听到了警报。
　　飞艇往牛背村方向驶过来。这艘巡山艇，正是寇殷之早上瞥见的那艘。院里的人都纷纷来到院墙外。很多村民们也走出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巡山艇缓慢地下降，停到村口一块玉米地里。吴文勇看清楚了，那是“布谷鸟号”，规模比“豪猪号”更庞大。飞艇下降的当儿，他已经飞奔下山，来到玉米地里，挥舞着双手，语无伦次地喊着。
　　飞艇轧倒一大片玉米苗，艇头正对着吴文勇，驾驶舱里的人正是前哨站的弟兄。吴文勇回转身，朝山坡上的人挥着手，欣喜若狂地喊着：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闻三变受到巡山员情绪的感染，也生出即将虎口脱险的欢喜。只见飞艇舱门缓缓打开，吴文勇飞奔迎了上去，跑到舱门口时，人却僵了半刻，突然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把枪从后背取下来。蚱蜢人弓着身，从飞艇中飞了出来。为首的四哀蛄一抬头，看到了半山腰上惊恐的人群。他身边的敖奥举头狂呼，用南戎语说，人群中那个穿蓝色衣服的孩子，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这一刻，闻三变彻底看清了那群阳光照耀下浑身闪着绿光的怪物。这些丑陋的家伙他在梦里见过，正是为首那个手执权杖的蚱蜢怪，把自己说成一个可怜的乞求者，要爸爸对他伸出援手，最后还打晕了爸爸。
　　闻三变灰眸星晕一闪，晃了下神，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进入了离奇的梦境。那些蚱蜢人看起来高大威猛，但佝偻的躯干、扭曲的四肢却提示着他们外强中干的本质。明媚的春光下，他们绿色躯干上陈腐的黑色斑块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那正是他们内在衰朽的外在表征。
　　闻三变握紧弹弓，从衣兜里摸出两颗金刚子，像战士一般挺起了胸脯。他习惯性转过头，看了看右肩，黑帽子却不在那里。
　　四哀蛄枯井般的眼窟锁定着山坡上的那一团蓝色。
　　他腾身一跃，跳到吴文勇前面，头都没回地一甩精石权杖，将慌不择路的巡山员打晕过去。出来看热闹的村民哪里见过这般模样的巨怪，个个吓得抱头鼠窜。然而常年巡山的弓弩手们并不惧怕。一时间弩箭齐发，朝蚱蜢人嗖嗖嗖飞过来，蚱蜢人各自舞动手中兵器，将弩箭一一挡飞。
　　四哀蛄面朝黄府，额头触须如蚯蚓蠕动，面露志在必得的神气——是的，这一次，再容不得失手了。
　　“我们作为放逐者前来，没有恶意。我再倾心吐胆奉劝，把闻三变交给我，你们都会平安无事，否则，这个村子将鸡犬不留！”
　　南戎之王那一套“恩威并施”的话语又在牛背村上空响起。
　　四哀蛄大展双翅，飞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