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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天不生无用之人 ...

  •   黄歧轩紧张地问:

      “它往哪边飞了?”

      闻三变伸手指向鱼儿沟的方向。黄歧轩点点头,见桌上的白瓷盘里搁着一颗被咬了大半的麦梨,边上有一根细长的头发,问丁启明:

      “启明,是这根头发吗?谁的?”

      丁启明盯着那根长发,眼神茫然,支吾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闻三变急了,提醒道:

      “你不是说在黄姐姐家捡的吗?”

      丁启明回过神来,瞪大眼睛,冲三变猛点了点头:

      “是!是!上课的时候捡的。”

      听到这话,黄歧轩心想,那必定是姐姐的头发,拍着胸口长吁一口气,又拍了拍启明的头,说:

      “噢,那就没事了。金头大王准是回娘家了,过会儿我们就能把它找回来。”

      “回娘家?”闻三变不懂。

      “大王是我姐姐训出来的,姐姐那儿就是它的娘家嘛。”黄歧轩笑着解释道,“所以它才会往鱼儿沟那边飞。不用担心,大王从不会认错人。”

      大家见黄歧轩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也都吃了定心丸,不再担心金头大王会一去无踪了。丁启明一高兴,抓起金头大王啃过的那枚麦梨,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众人见状,哈哈直笑,但哄笑刚起势,就突然七零八落地消停下来,代之以一片异样的沉寂。

      大家都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乱发、阔额、凸睛、塌鼻、宽嘴、高颧骨、短髭须,五官凑到一处,活像一只河蟹。此人正是隔壁的麻吉。他见屋里的人都看着他,咧嘴一笑,拱手道:

      “我就住在这层的东头,刚刚听到有孩子在呼叫,就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黄歧轩也客气地拱手道:

      “不用了,大哥,我们这里没什么事。劳您费心了。”

      麻吉却没有走开,反倒利索地跨过门槛,四处打量着走进屋里,坐进靠窗的一把扶手椅,冲着每一个人殷殷微笑。众人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无不愕然。

      “哦,鄙人姓董,是个生意人,今儿刚进城。”麻吉礼节性地做着自我介绍,“很荣幸结识各位。这位大叔,各位,别都尽站着,坐吧,坐着聊。”

      黄歧轩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互相介绍后才算得上的结识,对方一锤就定音了,心下觉得好笑。他长于体面门庭,也懂得顾及他人体面,就算对方鲁莽唐突,他也不觉得被冒犯。不过,黄歧轩那份少有的涵养,不是人人都有的。闻三变瞧麻吉不顺眼,拉住丁启明的手,说:

      “走吧,我们去找金头大王。”

      “好嘞。”启明爽快地回应。

      麻吉看着闻三变,面露关切之色,说:

      “呀,你这小娃娃脸肿成这样,跟人干仗了吧?真叫人心疼。”然后扭头对站在一旁的闻福说:

      “老人家,这是你孙儿吧?看着就机灵,好福气啊!”

      闻福挤了个生硬的笑,走到黄歧轩面前,说:

      “黄少爷,那我们先走了。”

      黄歧轩见其他人都要走,忙说:

      “我跟你们一块去。”回头看麻吉,对方依旧稳坐钓鱼台,不好轰他走,只得说:

      “麻烦您……出去时把门带上。”

      麻吉见一屋人都要走,不好再坐下去,套近乎探消息的打算落空,只得说了句“回头见”,悻悻辞去。一进自己屋,立马又神气地把胸脯抬起来。

      佟来关上门,好奇地问:

      “麻叔,这么快就回来了?”

      麻吉挨着桌子坐下,喝了一杯茶,咂咂嘴道:

      “他们要出门办急事,说好晚上再叙。不过,我告诉你,探消息是门精细活,贵在察言观色,听音辨声。我过去时间虽不长,但足够收集一些有用的资料了。”

      佟来兴致勃勃地问:

      “都是些什么资料?”

      麻吉乜斜一眼坐在床边收拾行李的秦子壮,秦子壮心领神会,走到桌边坐下。麻吉把头朝桌子中间凑了凑,压低嗓门说:

      “我刚去的那间客房,好的不得了,装璜考究,陈设大气,我们这间没法比!房客姓黄,年纪轻轻,知书达礼,肯定出身名门。依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四大家之一的黄家人。还有那两个娃娃,一个打肿脸的,一个胖肿脸的,横竖不像咱西界的。那个老家伙看起来有两分威严,对打肿脸的娃仔恭恭敬敬,想必那小子是有来头的。还有一个没吭声的后生,筋粗骨健,眼神犀利,十足的猎人坯子。这群人呐,看着不简单。”

      佟来一听,赞道:

      “哇,厉害!”

      麻吉看着秦子壮,等他的反应。秦子壮撇撇嘴说:

      “你麻叔想像力丰富,看谁都是高人。他要能把这里的房客都认识一遍,准保说这小小的客栈藏龙卧虎。问题是,这城里住着数十万人,我们哪有功夫挨着个儿接触、了解?只能拣要紧的去结识。”

      麻吉说:

      “我跟你这根麻秆儿认识三十多年,从来也没小看过你,是不是?也是,不单你,认识不认识的,我都不敢小看。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谁都不是等闲之辈。看轻了谁,都有可能栽跟头。我不是非要把这座城翻个遍,不过,从最近的人切开口子,总是好法子,我试了多少年,没跑过。”

      秦子壮点点头,说:

      “嗯,来子,你麻叔总算正经说话了,这个时候,你就要留心学着点。”

      麻吉一瞪眼:

      “我啥时候说话不正经了?”

      闻三变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过了风雨桥,靠近鱼儿沟门前的荷塘时,碰上黄念衣跟蓝玉。黄念衣见到闻三变,并不晓得他是打架受了伤,打趣道:

      “呦,刚上一节乔装课,你小子就真扮上了,不赖!”使劲捏一把三变的脸,疼得他哇哇直叫。

      “呀,这痛苦的表情、叫声,太到位了,简直天衣无缝!”黄念衣指着闻三变的脸点评起来。“小武、启明,看到没?要想迷惑他人,以假乱真,就要像三变这般,从里到外,一丝不苟,不但妆要细致,神态更要配合。”

      黄歧轩上前一步,赶紧抓住姐姐的手说:

      “姐,三变真的受伤了。不是装的。”

      黄念衣“啊”了一声,大感意外地问:

      “这是怎么弄的?”

      闻三变捂着脸,抢着说:

      “摔的。”

      “摔的?”黄念衣一脸狐疑,“不是吧?是不是挨了揍?谁这么大胆子?别怕,说出来,姐姐我替你出头。这座城里,还没谁不买你黄姐姐的账的。”

      “真的。”闻三变说,声音闷在臌胀的口腔里,含混不清,“爬树摔的。”

      “是这样吗,福叔?”黄念衣问。

      “我不在场。”闻福一脸内疚,“他们都这么说。”

      “启明,你在场吗?”黄念衣又问。

      “我在……”丁启明慌忙应答,眼睛看着黄歧轩。

      “我也在场。”黄歧轩说,“就是……摔的。”

      “你们尽扯谎,讲话声都发虚。”黄念衣说,“欺负我门生,就是欺负姐姐我。敢欺到我头上,对方也不会是块软骨头。可在我这儿,骨头再硬也不顶用!我一不高兴,拿出点香啊毒啊什么的,叫他顷刻服软。”

      闻三变见黄念衣发着妩媚的狠,咬牙蹙眉的样子还是一如往常的耐看,不想让自己的事烦她,就说:

      “姐姐,金头大王……”

      “大王怎么了?”黄念衣果然调转了注意力。

      “哦,是这样。”黄歧轩说,“刚才启明一时兴起,给大王闻了你的头发,大王就朝鱼儿沟飞去了。你没看到它?”

      “我哪里看到它了?”黄念衣错愕道,“要是我的头发,大王定然不会找错。头发呢?拿来。”

      黄歧轩把头发拿出来,递给黄念衣。黄念衣拿在手里轻轻一捻,笑道:

      “胡闹!这哪是本姐的头发。你们这些男人,个个睁眼瞎,连女人的头发都看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事。来,睁大眼睛看仔细喽,好好比对一下。”

      黄念衣从鬓边撩起一根长发,把那根头发并在一起对照。黄歧轩凑近一看,果然大不相同:姐姐的头发色泽油亮,形状粗黑,那根断发要细软得多,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

      “不是……”黄歧轩摇摇头,疑惑地看着丁启明。

      启明心里有些着慌,指着那根头发,嗫嚅着一口咬定:

      “我……我就是在黄姐姐家里捡到的。”

      黄念衣把断发还给弟弟,点头道:

      “启明说在我那里捡到的,那就一定是。物主不难找。这一看就是女娃的头发,最近上我那去的女娃只有雨荷,你们去找她,错不了。不过,就算没找着,也大可不必惊怪,不就一甲虫嘛,大不了姐姐再调教一只,多费点神而已。你们呐……长点眼力,好歹莫认错本姐的头发!”

      黄念衣两眼透着嗔怪与讥嘲,摸摸闻三变的头,说道:

      “你的事没完,先好好养着,过后姐姐替你出头。”然后一拉蓝玉的手,大步朝城中方向走去。

      闻三变望着黄姐姐的背影,只见一头黑密的长发有韵律地轻摆,莹亮光洁,流动如瀑,煞为好看。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

      “要是让个女人出头,自己岂不是要成笑话?”

      一行人回到鱼儿沟找夏雨荷,哪里都没人。他们在鱼儿居楼下焦急地等,一直到下午才等到夏雨荷回来。她背着一背篓山花,头上插着两朵蓝色的桔梗花,身边跟着两个好朋友—丁香和朱雀堂的程岚。

      丁启明远远见到夏雨荷,赶忙从黄歧轩那里要过来断发,兴冲冲地跑上前,急急地问:

      “小盒子,这是你的头发吗?”

      夏雨荷看看头发,又看看启明,露出古怪的神情:

      “干什么?头发你也要物归原主吗?”

      “不……不是。”丁启明说,目光焦急地在她身上搜索着,“我……”

      “咦,怪了,你怎么会有我的头发?”夏雨荷打断丁启明。

      “我在找……”

      “找我们吗?”程岚从夏雨荷身后跳出来,鼓着腮帮,眯缝着眼,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你老实招认,小盒子的头发怎么会落在你手里?偷藏女娃仔的头发,不羞啊你!”

      “不……不……”丁启明紧张地摆着两手,更加语无伦次了,额头沁出了汗珠。

      “不?你还真敢说!”程岚龇牙咧嘴,假装吓唬启明,“平常见你老实巴交,原来都是装的!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同门,看你怕不怕。”

      “是啊,你拿我的头发做什么?”夏雨荷见启明手足无措,也觉得好玩,趁火打劫地帮腔道,“你是怎么拿到的?不会是……”

      “偷的吧?”程岚抢过话头,眨巴着眼睛说。

      “偷……”丁启明紧张得舌头直打卷。

      “哦,你承认了。”程岚一瞪眼,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的山果子,抛进嘴里嘎吱嚼起来。

      “我……没……”丁启明一脸迷茫,含糊地支吾着。

      丁香见两个伙伴作弄启明,看不过去,走上前,说:

      “岚子,你莫捉弄老实人,偷东西的都偷鸡、鸭、肉的,哪有人会偷头发?”说着塞给启明一把山枣,帮他压惊。

      程岚把果核吐出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

      “就是好玩嘛。你看他,比上了套的山狸还慌哩,不好看吗?”

      丁香板着脸说:

      “一点也不!”

      这时,黄歧轩和闻三变走了过来,丁启明求救似地看着他们。黄歧轩客气地问夏雨荷,有没有见到一只金头甲虫。

      夏雨荷摇摇头,说:

      “山上那么多甲虫,谁晓得你说的是哪只?哎呀,热死了,我要进屋凉快去。”说着,擦着脸上的热汗,埋头往鱼儿居快步走去。

      丁香跟了上去,从闻三变身旁经过时,朝他递了个眼色,一只手指向夏雨荷身后的背篓。闻三变心领神会,小跑到夏雨荷身前,说:

      “你累了,我帮你背上去。”

      夏雨荷白了三变一眼,说:

      “我可不要病秧子帮忙,再说,我也不累。”

      闻三变急中生智,又说:

      “你的头发被背篓压住了。”

      夏雨荷一听,赶紧停下来,动了动头,果然后面被扯住了,自己的手不好去移动背篓,又不愿把它放下来。闻三变说:

      “别动!我来帮你弄。”

      夏雨荷于是站着不动,让闻三变帮她摆弄头发。闻三变趁机把头探进背篓,只看见满满一篓花,看不清其它东西,于是把手伸进去,一通摸索。夏雨荷听到异动,一扭身,背篓逆转,闻三变的胳膊滑脱,啪地甩到自己脸上,疼得嘴眼歪斜。

      夏雨荷鄙夷地看着闻三变,说:

      “你背地里捣鬼,不要脸,活该!”

      说完,气鼓鼓地踏着石阶,蹬到屋檐下的石台上,又扭头说:

      “难怪你现在这副样子。回去好好照照镜子,看看脸还在不在?”

      程岚跳上石台,朝闻三变扮了个鬼脸,嘲讽道:

      “丑八怪,自招败!”顺楼梯上去了。

      闻三变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好意思再追,颓然地坐在石阶上,嘟囔道:

      “短头发不跟长头发的争……”

      他埋着头,眼角余光看到从身边经过的丁香,问她:

      “甲虫是在背篓里吗?”

      丁香笑了笑,没有回答,径直跑上楼去了。闻三变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望向对面的伙伴,却意外发觉,启明脸上竟浮现着一种近似诡谲的笑意!那是他从未从启明脸上捕捉到过的表情,某种接近自信的狡黠。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意识到这一点,还以为是好伙伴愧疚之下无所适从的表现。他虽垂头丧气,但觉得有责任安慰启明,于是强打精神站起来,走到启明身边,拍拍他,亮出捏紧的拳头。

      丁启明也伸出拳头,跟三变的拳头碰了碰。闻三变龇牙忍痛道:

      “别担心,我们会找回金头大王的。”

      丁启明狠劲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嗯!”

      那天傍晚,丁家兄弟和舅舅来鱼儿沟找闻三变,约他去游泳。闻三变虽然脸伤了,但不想扫朋友的兴,就答应跟他们去河边,看他们游。

      大炮岩对面的河滩上挤满了人。他们往上走了一段,选了个僻静的地方。

      此时太阳快要落山,金光打在河面上,熠熠生辉,仿若锦缎一般。白日的燥热逐渐消散,但河水依旧温热,正是游泳的好时段。丁乾的舅舅辅导两个外甥,时不时和闻三变攀谈几句,讲讲西界的奇闻轶事,让三变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也对这个随和的成年人颇有好感。

      丁启明穿着短裤,在河滩的浅水处摸爬扑腾,寻找游泳的感觉;侯麦跟着丁家兄弟在水中腾挪,劈波斩浪,自在优游;闻三变看着朋友们在水里如鱼得水,艳羡不已。整个河湾充斥着快乐的喧腾。

      黄歧轩不会游泳,靠闻三变坐着,静静地观赏西天的云彩。蓦地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河水上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线端直直朝浅水边的丁启明飞过去。

      黄歧轩本能地跳起来,跳进水里,趟着河水朝不远处的启明跑过去。

      闻三变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这是不同寻常的举动。果然,他听到黄歧轩在高喊:

      “金头大王!金头大王!”

      他也扑通跳进水里,朝启明跑去。

      丁启明小心翼翼地从水里爬起来,一动不动地站着,生怕把甲虫惊飞了。黄歧轩靠近他,从他头上小心地摘下金头大王,放进草笼里。

      闻三变又惊又喜,不明白怎么一回事。丁启明嘻嘻一笑,告诉他,下午丁香向三变使眼色打手势时,他看得一清二楚,立刻就明白了,等三变和夏雨荷纠缠时,他就拔了一根头发给丁香,让她趁夏雨荷不注意,让金头大王闻这根头发,让它物归原主。闻三变一听,惊喜得瞪大双眼,一用力,把小胖子抱了起来,高声叫道:

      “启明,你真聪明!”

      正想原地转个圈,哪料水里石头圆滑,立足不稳,双双摔进水里,索性嘻嘻哈哈地打起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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