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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不光彩的对阵 ...

  •   黄歧轩和丁启明都走上前,斥责乔贝勒仗势压人,以多欺少,说如果再胡闹下去,他们就去鱼儿沟告发。乔贝勒鄙夷地看着闻三变,鼻孔冒着冷气:

      “闻三变,我没看错,你就是个奸细!我知道,你来这里,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坏掉所有规矩。鱼儿沟明里的、暗里的规矩,你统统都要坏掉!我没看错,你就是个奸细,害群之马!呸!告诉你,休想!万流堡休想!”

      乔贝勒越说越气,气急败坏地随起一脚,踢到一块梆硬的石头,痛得吱哇乱叫。闻三变再次从乔贝勒口中听到“奸细”和“万流堡”,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但能够真切感受到乔贝勒对奸细和万流堡的切齿痛恨。

      黄歧轩对乔贝勒的愤怒不以为然,走到闻三变身旁,哄他:

      “三变,他的那些破规矩,莫要理会。走,我们去城里玩。”

      闻三变摇摇头,叫黄歧轩不要插手,不许告发,不许搬救兵,他自己来应付。他说话的口气沉稳、练达,胸有成竹得让人信服。他相信乔贝勒的愤怒是真实的,他口中的那些规矩也确实重要,不过,他并不关心这些。他要留下,不是为了守规矩,也非为了一口他无论如何也争不来的闲气,而是他有了对策。

      遇到麻烦,心中有数的人是不慌神的。

      闻三变往后退了几步,一本正经地扭扭脖子,掰掰手腕,蹲在地上压腿、扩胸,深呼吸。浑身筋骨活络了,站起来,扎了个马步,一扬手喊道:

      “大家睁大眼睛,看我怎么一打十!”

      树林中顿时响起一片笑声。

      黄歧轩一跺脚,自言自语道:

      “荒唐!无论如何,这行不通。这不是闹着玩的,他们是不知死活的打手……”于是扑上前,张开手臂,像母鸡护崽似的护住三变,丁启明也跑过来,像过去一样把三变挡在后面。

      闻三变把两人挨个推回去,正色道:

      “你们俩别拦我。我保证不会有事。不信就看。”

      侯麦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但早打定了随时出手帮三变解围的主意。那些看似浑不吝的打骨仔,在他眼里就是外强中干的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他要保证的,是三变不受到伤害。

      关寿强见闻三变赤手空拳,看了看手里的棒子,扔到一边,其他弟兄也都扔掉棍棒,拉开架势。乔贝勒见闻三变毫无惧色,恐怕他真有什么厉害招数,谨慎地退到打骨仔后边,叫到:

      “我打三声响指,就开始。”

      “啪!啪!”两声响后,闻三变突然喊“停”,捂着肚子叫起来,说肚子不舒服,要上茅厕。乔贝勒说闻三变情知要挨揍,耍诈想溜。闻三变作出一副难受得要命的模样,咬牙说,谁临阵脱逃是王八,他先去上茅厕,回来再一决高下,其他人都不许离开。自己一个人捂肚子跑回鱼儿沟。

      熊阿丑见跑了闻三变,不放心,怕他借如厕之名,行检举之实,就跟了过去,躲在鱼儿沟大门附近观察,一旦情况不妙就跑回去通知。

      闻三变回到屋里,换上速行靴。

      熊阿丑见闻三变一个人出来,放心了,又悄悄跟了回去。

      只有侯麦留意到,闻三变换了鞋,而且是一双妙不可言的鞋。侯麦深知那双鞋子的妙用,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指响三声,一场力量悬殊的斗殴开始了。

      九个能打惯殴的街头混混外加一个富家子弟,对付一个矮了他们整整一头的男孩。以“抓大”这个所谓公正的规矩为幌子,在镇远城威严肃正的城墙注视下,这场不光彩的对阵令人啼笑皆非地上演了。由于当事双方身份的特殊性,他们各自盘算的关系,这次本不该发生的约架演怪诞地变成了现实。乔贝勒那几个充当公证人的同门,还有因为身材偏弱没被派上场的打骨仔们,难以置信地看到,一个富家子弟任性地决定以多欺少,另一个不知深浅的猎人之后更加任性地接受以一挡十。

      有人以为,这就是场大户子弟之间的斗气,有人也认为,猎人之后必有高招护身,未必就一定栽在群殴的拳头之下。

      闻三变在十人围攻中,就似一条滑溜的泥鳅,左穿右突,前冲后闪,于人缝中自由穿插,任意往来,竟没人能抓得住他。黄歧轩和丁启明捏着一把汗,也看得呆了,根本看不清三变在哪,只见一道道白影在人堆里忽隐忽现,闪转腾挪。

      闻三变脚底生风,形如鬼魅,乔贝勒和打骨仔们根本无法捕捉到他的形迹,而他看他们,就像看慢动作表演,仿佛时间被拉长,空间被抻大,而他是唯一能保持原始速度的个体。他享受着时间定格的错觉,自如地躲避那些凌乱、有力却蜗速般的拳头。闪身而过的刹那,还好奇地研究对手们表情各异的脸:有的愤怒、有的沉重、有的迷惑、有的自嘲,还有的在笑。

      闻三变一直躲,却并不想动手伤人,虽然这易如反掌。乔贝勒全然摸不着头脑,打了一阵空拳,感到受到了戏弄,怫然作色地喊停。所有人气喘吁吁地住手,红着脸,冒着汗,茫然地彼此相望。

      “闻三变,你捣什么鬼?”乔贝勒累得手脚发麻,伸出一手指着三变,质问道。

      闻三变退到朋友们身边,表情轻松,讥诮地反问:

      “我捣鬼了吗?”

      “干架就要动手!你就像只臭老鼠,就知道躲,孬种!”

      “好,依你说的,那我就动手!”

      闻三变决定不客气了,人再围拢过来时,他起先还只是以躲为主,好几次准备还手,伸到半路又撤回来。他想到自己穿了速行靴,借了神力,虽没有盗名,但已经欺世,再打人占更多便宜,太不地道。这手愣是下不去。

      侯麦看到兴起,大感舒心畅快,对三变的足智多谋又多了几分钦佩,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畅快的一笑,感染了一旁的黄歧轩和丁启明,他们虽不懂三变使的招数,但见他步履迷踪,似险实安,也发出如释重负的笑。

      手足无措的乔贝勒听这几声笑,以为在讥讽他,感觉如钢针扎耳,顿发煞气,横下孤注一掷的斗胆。他忽地撩开短褂,从腰间抽出一把两寸长的匕首,咬牙切齿地对着人堆里的白影一通乱舞。闻三变见乔贝勒动刀,有些惧怕,瞅着一个空隙,把那把匕首夺了过去。他正要撤出重围,一脚踩到乔贝勒踢到过的那块石头,一个趔趄翻倒,匕首脱手,斜刺里飞了出去,朝丁启明扎过来。

      侯麦眼疾手快,飞身挪步,在匕首距离启明胸部半臂远时一把抓住柄部,掷于地上。启明一时吓得面如土色。

      打骨仔们趁三变摔倒,把他死死摁住,乔贝勒扑上去,捶打他的脸面。闻三变用力挣扎,却动弹不得,面门挨了几拳,口鼻流血不止。侯麦跳跃过来,一拳打翻乔贝勒,把按着三变的几个打骨仔踢倒。闻三变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擦着脸上的血,忍痛闪到一旁。

      打骨仔们见侯麦上来解围,不由分说地调转矛头,朝他一拥而上。侯麦与他们年纪相当,身材相当,不同之处在于,他勤学苦练了十多年的猎人术。

      兔起鹘落间,侯麦就撂倒了几个对手。关寿强见对手换了人,还是个狠角色,恢复了无所顾忌的本色,大喊道:

      “抄家伙!狠狠地给我打!”

      打骨仔们纷纷捡起地上的棍棒,饿狼般疯也似地直扑侯麦。

      见十多人围扑上来,侯麦顿时怒从心起,恶从胆生,长期积压的疑虑、焦灼、担忧、怨念以及愤怒此刻都化作刚猛之力,汇于双拳两脚,挟风掣电般迎向那帮恶子。他一闪身夺过两棒,舞得虎虎生风,铿锵作响,暴风骤雨般砸向对手。哐哐当当一阵乱响后,打骨仔们手软筋麻,手中武器纷纷脱手。侯麦劈头盖脸一通猛打,棍棒敲在人身上如擂鼓一般,发出骇人的咚咚响声。打骨仔们没有一丝招架之力,只得以手护头,鬼哭狼号着倒地的倒地,奔逃的奔逃。

      侯麦知道关寿强是带头的,追着他不放,棍棒落在他头、肩、背、胯各处。关寿强痛得满地打滚,咬牙爬起来,跪地求饶。

      七八个打骨仔蜷缩在地上哀嚎,剩下的几个也魂飞魄散地跪在地上。侯麦额头青筋暴突,双瞳贯血,脸色酱紫,两手铁铸一般,钳着生杀予夺的两支木棒。

      他,此刻就如活阎王一般,杀气腾腾,铁面无私。

      “下回再敢惹我们,叫你们没腿去跪!”侯麦竭力克制住窜升的怒火,咬牙切齿道,双拳捏得格格作响,手指似乎要嵌进木棒里。

      乔贝勒跟其他旁观的人一样,早看傻了眼。他不知道那个叫闻武的少年竟然这般凶猛彪悍,勇不可挡。熊阿丑也腿发软,眼发直。

      侯麦走到瑟缩的乔贝勒面前,棒子哐啷一扔,一手抓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扬起来,作势要打。乔贝勒把两手挡在面前,要躲对方的拳头。

      “武子哥,算了!”闻三变远远地喊道,“放了那……家伙。”

      侯麦没有松手,想着那把恶毒的匕首,回头对丁启明喊道:

      “把那把刀拿来。”

      丁启明战战兢兢地捡起匕首,手哆嗦着送给侯麦。侯麦拿着匕首在乔贝勒眼前晃了几下,恶少以为杀红眼的侯麦要拿他开刀,吓得差点晕厥过去。侯麦却只恶狠狠地说:

      “下回再敢动这个,我就把它塞到你嘴里,吞下去,划烂你的肠子!”

      乔贝勒脸部肌肉抽搐着,羞愤交加,说不出一个字。熊阿丑心怯不忘嘴硬,颤着嗓音说:

      “你敢!你动我家少爷试试?”

      侯麦扭头瞪了他一眼,唬得熊阿丑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侯麦松手放了乔贝勒,和伙伴们走了。那几个等着看好戏的玄武堂门生,见乔贝勒非但没占到一丝便宜,还忍气受辱,气得牙痒痒,但慑于侯麦的威势,谁也不敢斗胆发难。等闻三变一行人走远了,银器大家出身的景泰才从人堆里跳出来,以手叉腰高喊:

      “四不象的臭小子,你们不要得意,玄武堂你们惹不起!”

      乔贝勒看着气急败坏的同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有胸口有些憋闷。景泰对着空气一顿臭骂泄愤后,指着东倒西歪的打骨仔,心有不甘地对乔贝勒说:

      “玄武堂的名声败在他们手里了。这事没有完,我们要找柯大哥,让他替玄武堂出头,把名声找回来!”

      乔贝勒低头不语,脸色难看,心情沉重,许久之后才默默地点点头。玄武堂富家子弟居多,平素心高气傲,习惯于高人一等的感觉,哪里受过这种低头认输的窝囊气。几个孩子在后面义愤填膺,撸袖揎拳地说,要给闻三变和四不象颜色看。

      自然而然地,乔贝勒和闻三变的私人恩怨,这时已上升为门户之争了。

      关寿强颜面扫地,向乔贝勒拱了个手,打个呼哨,和打骨仔们灰溜溜地撤走了。

      侯麦简短一怒爆发出的杀伤力,旁观者无不看得触目惊心。闻三变也没料到,与他朝夕相处的武子哥,平时一副好脾气,暴烈起来竟浑似一头对猎物大开杀戒的猛兽,不受控制,令人胆寒。他不敢想像,一旦武子哥不能及时收手,那帮打骨仔会不会成棒下亡魂。

      回去路上,闻三变看着一言不发的侯麦,心有余悸地说:

      “武子哥,你刚刚……好吓人啊。”

      侯麦淡淡地回道:

      “我爹说了,对付恶人,用不得善法,要更恶才行。”

      三变问:

      “那下回那恶少再动刀,你不会真要他吞下去吧?”

      侯麦转过头,严肃地说:

      “真的。”

      丁启明义愤填膺地帮腔道:

      “我同意,就该要他吞!”

      闻三变迷惑地看着启明,问:

      “你怎么也变狠了?”

      丁启明说:

      “你不知道,乔恶少那把快刀,从你手里飞出来,差一点就插到我身上了!”

      黄歧轩说:

      “是啊,刚刚太险了。乔家那小子太霸道了,如果没人让他收敛,迟早要捅出大事,闹出人命来。”

      闻三变刚刚摔倒时,并不了解外围发生的情况,听说这件事,倒抽一口凉气。他后怕地拍拍自己胸口,又拍拍启明胸口,肿脸歪嘴地笑了笑。

      回到鱼儿沟没多久,闻三变的脸彻底肿胀起来,就像泡发的紫面饼。他对闻福撒谎,说是在城里摔了跟头。福叔只是心疼,怎么也想不到约架上去。

      敷了药,就没再上街,闻三变也不让黄歧轩、侯麦和丁启明走。四个人就在三变屋里一块下跳棋玩。闻三变屡战屡胜,兴奋不已,无奈脸上的肉都肿得鼓起来,没有余地给笑容施展的空间,每当想笑,就牵动肿胀处,不但笑不出,还扯得肉疼,两不讨好。后来只好静下心,赢棋也闷声忍笑,不那么痛快。

      侯麦看着三变肿着大半边的脸和眼睛,后悔刚才手软,没替他好好教训乔贝勒。三变在他面前眼睁睁被人痛揍,他自觉辜负了闻思修的嘱托,也对不住自我的期许,心里难受,趁福叔出门,猛地捶了桌角一拳,咬牙道:

      “以后,谁敢惹你,我绝不饶他!”

      那天夜里,侯麦长久地伫立在窗边,全身紧绷,对着每夜都要眺望一番的忐忑塔,思绪如潮。对面那座石塔影影幢幢,不甚分明。

      他想起白天对付打骨仔,愤怒像纸团般烧起来,突如其来,不可遏制。那种恶劣的情绪如岩浆喷薄,自己裹挟其中,不由自主,着实令人后怕。他心悸地自我安慰,那不是平常的他自己。愤怒因三变而起,也以他而终。他能够驾驭情绪,不会任由它如野马奔腾,不会受制于它。

      他也想起一年前那个遭袭的夜晚。那一夜他脆弱得不堪一击,完全无法与今日相提并论。今天他主宰了局面,控制住了形势。虽然对手有天壤之别,但想到那一夜的孱弱无奈,今日的支配统驭,他还是不觉由衷地笑了笑。

      这个意志坚定的隐忍少年,在鱼儿沟的短短两个多月里,身体和心理像麦苗一样疯长。武艺精进,斗志扬显,意志也在忍耐与克制中锤炼打磨。

      他记挂母亲,担忧父亲,如今又分担着闻家父子的命运。他不远千里寻父,辗转来到鱼儿沟,拉近了儿时的梦想,也拉近了更多现实。

      他跟闻三变一样,脑海里盘桓着众多谜团,它们如夏夜星辰般闪烁不定,若隐若现地逗弄着他。

      不过,透视那片谜团的星野时,有一颗亮星越来越清晰地摄入眼帘,毋庸置疑地明悬脑际:保护好闻家人,至少,保护好那个倔强如牛的孩子。

      是的,他不能像前年离开娘亲那样,离开闻三变了。他可以自作主张离开娘亲去寻父,因为他明白,母亲有人照顾,安全无虞,但贵为猎人之后的闻三变,时时置身险地,无力自保,他必须守护好他。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龙甲猎人对他的嘱托。他要像龙甲猎人遵守誓约那样,遵守这个承诺。

      这并不容易。

      此时此地,这个想法或许还只是一粒落地不久的种子,当它生根破土,开枝散叶时,他将领悟它的全部真谛。

      这一夜的月亮明如银盘,光华四射,照彻大地、山川、江河、古城和鱼儿沟。夜愈深,月光愈明,夜白如昼。

      人也心明眼亮起来。

      “还好。”他想着,心安了不少。

      思绪的潮水逐渐平复,趋于安宁。河对岸的影子躲进光的背面,忐忑塔渐渐明晰。侯麦望着骨立的石塔,看它神秘而诡危、质朴而亲和,不觉又浮想联翩,忆起马尾辫的那次拔刺,精彩、利落、令人叹为观止。

      他想,最好的表演莫过于自己,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冲进那座塔。他相信他会登上塔巅,高举铁刺,领受同门们的欢呼。他已经不止一次这么想了。这是不可多得的令人愉悦的想法,难保不多想几次。

      他定睛凝神,专注地对望石塔,就似一个好吃的孩童抵御饴糖的诱惑,心里扑扑之跳,掌心微微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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