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55、偷听到的机密

　　当天傍晚，闻三变吃过晚饭，和伙伴们走到四象楼前，看到消息板上贴着一张当天的《镇远杂报》，上头登着一条醒目的消息：乔家从弓王伍那里买了两百套上等弓箭、齐眉棍、竹甲衣等训练器具，将无偿捐献给鱼儿沟。

　　“乖乖！”丁启明咋舌道，“乔家真有钱。”

　　夏雨荷看着这则消息，想起自己上午看到熊阿丑来吵闹，就以为自己赢了赌局，而后来发生的事恰恰推翻了自己的推断，事实证明，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万先生太——厉害了！”她禁不住赞叹道。

　　“他怎么厉害了？”丁启明不明白。

　　“雨荷的意思是，万先生看得远！”闻三变向伙伴解释，指着四象楼北面挂夺刺牌的那堵墙说，“我们看到一堵墙只是一堵墙，但万先生能把这堵墙看透！”

　　丁启明吐了吐舌。

　　“哟，谁这么大能耐，能把墙看透？”

　　众人看过去，只见黄念衣从四象楼东面走过来。她穿着一身半新半旧的衣裳，一件月白色短袖衫配一条茶色印花棉裙，腰间系一条淡绿色绸带，看上去清新淡雅；随意挽了下浓密的黑发，插了一根素色木簪，戴一条恶眼银狐坠项链，夕晖映照下闪闪发亮。

　　“念衣姐真漂亮啊！”夏雨荷跑过去，拉住黄念衣的手。

　　“走，跟我去城里下馆子！今儿我哥来了，请我和歧轩吃饭，口水巷最好的馆子——‘十里香’。”黄念衣走过来，摸了摸闻三变的头。

　　“我们刚刚吃过了。”闻三变摸着肚皮笑道。

　　“没吃也不能去！”夏雨荷拍了拍闻三变的脑袋，“你忘了？晚上还有连校长的课。”

　　“哦，明白了，校长白天忙，所以晚上给你们补课。那就不耽误你们了，下回我请，先走了！”黄念衣摆摆手，转身朝校外走去。

　　风姿绰约的她一路引来艳羡目光，散步的学生驻足看她，悄悄评头论足，有的还向她恭敬行礼。她旁若无人走路如风，压根没理会旁人投来的各式眼色。

　　“念衣姐还有个哥哥呀？”丁启明目送黄念衣走远，问道。

　　“是的，她哥哥叫黄伯轩，听说在四方城那边做生意，卖人参。”闻三变说。

　　“黄家其实比乔家更有钱，但是黄家人谦虚，不显摆。”夏雨荷嫌恶地看了看消息板上的报纸，“黄家人每年也给鱼儿沟捐钱，但他家做了善事，才不会登报纸自吹自擂呢。”

　　“你怎么知道？”丁启明问。

　　“我爷爷说的，他跟黄家人有交情。”夏雨荷说，抬腕看了看表，“呀，快到点了。回去拿书包，连校长可能已经在等我们了。”

　　四个人回到鱼儿居，拿了书包，一同来到连暮云家。走到门口，听到屋内有人说话，他们停下来，出于礼貌没有敲门。闻三变靠近门边，屋内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连校长，您这次擅自离开学校，日子还这么久，议事堂告到我们这里来了，真是难办呐。”闻三变听出来，说话的人是镇远城防区长官傅山。“这种事，照例也不归我们管，也不知道是谁告的状，唉——”

　　“傅长官，难为您了。”连暮云说，“谁告的状没关系，到时我找机会去议事堂解释，学校这边我也会给个说法。”

　　“我看，议事堂那边您先别去了，我来挡住他们。”傅山说，“您还是好好做学堂先生的工作，十有八九是他们中有人不满，告了您的状。冒昧问一句，您这次出城这么久，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连暮云苦笑着叹了口气。“不怕您笑话，什么也没干成。我这次出远门，本来是想找一些帮手，保护闻家娃娃。”

　　“保护闻家娃娃？”傅山语气惊诧，音量提高不少，“鱼儿沟这些先生，还不够保护他吗？再说了，还有我们呐，这小尖山、斗蓬山上的瞭望塔，也不是白盖的！您……您还需要找什么帮手？闻三变在镇远城里，就是进了保险箱，万无一失呀！您担心什么啊？”

　　屋内没有声音了。闻三变的心提了起来。他回头看一眼，三个同伴都看着他。他赶紧别过头去。

　　“我也不清楚。”连暮云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听上去既迷茫又疲惫，“莫校长走了后，我一直提心吊胆。那天看到飞艇突然升空，我一下子就……就慌了……”

　　“您是说不死鸟号？”

　　“是的。它——怎么样了？”

　　“这个可不能说！这是机密，说了，我这顶帽子就保不住喽！”

　　“您放心，我要是说出去，我这个校长照样保不住！”

　　“说不得！说不得！”傅山还是严词拒绝，停了一会，又说，“好吧，我冒险给您透个信，这样也让您安心些。这么说吧，这次行动很成功，局长亲自带队，一举歼灭了那群怪物。您可以把心放肚里了，别到处搬救兵了，用不着！这样我们也省心。”傅山爽朗地笑起来。

　　“是嘛，那太好了！”连暮云也笑起来。

　　“那好，校长，我们这次也算通了气，您安心在学校呆着，我们也会尽力保护好这座城，各司其职，各尽其力！”

　　“好的。感谢傅长官！”

　　“您回头给先生们做好解释工作，我呢再跟议事堂那边疏通疏通。对了，我儿子威儿——”

　　“您放心，我会照料好傅威的，他是块好材料，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

　　“借您吉言！那您忙，我先走了！”

　　“我送送您。”

　　闻三变和伙伴们赶忙往后退，一直退到楼梯口，又蹑手蹑脚下了几级台阶，等穿制服的傅山出现在楼梯口，才往上迈步，假装与傅长官偶遇。

　　“哦，他们来上课。”送人的连暮云解释道，“白天太忙，晚上给他们补补课。”

　　“三变、雨荷，还有启明、小武，连校长这么辛苦，大晚上牺牲休息时间给你们补课，可得用心学呀！”傅山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台阶上的孩子们。闻三变他们嗯嗯直点头。

　　送走了傅山，连暮云回到屋内，几个孩子也都规规矩矩坐好了。他也不急上课，给每个人倒了凉茶，坐下来，问起万先生的课怎么样。

　　“神了！”夏雨荷伸出大拇指，把万煌猜对所有八局战胜比赛的经过说了一遍。

　　“嗯，料事如神。”连暮云说，“五行机断术确实厉害。”

　　“可是，万先生老是诋毁龙甲猎人，”侯麦犹豫了一下，还是下定决心说道，“他说龙甲术害了西界。”

　　“他这么说了？”连暮云不信，扭头问正低头沉思的闻三变。

　　闻三变听到问话，抬起头来，看着一脸疑惑的校长。“嗯，是的，他说，猎人会毁了镇远城，会毁了西界。”

　　“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丁启明作证。

　　“看来，他一直都没变。”连暮云点了点头，端起茶缸喝了一口，“万先生是难得清醒的一个人——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一点——他比鱼儿沟里的所有人都要清醒。”

　　“可他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夏雨荷说，“虽然他料事如神。”

　　“那是偏见。万先生从来不与鱼儿沟其他先生交往，行为古怪，其他人也不欢迎他，说他的坏话，说他疯癫。那是因为他太清醒了，看得比所有人都远。没人能理解他。”

　　“可是再清醒，也不能污蔑猎人。”侯麦说。

　　“这可能就是爱之深就责之切吧。”连暮云叹气道。

　　聊了一阵万煌，连暮云接着上次课讲的“金蝉脱壳”，列举如何脱逃的具体方法。连暮云旁征博引，举例子，教诀咒，不厌其烦地演示，手把手捏诀、纠正……不知不觉中，过了三个时辰。

　　连暮云听到楼下传来阵阵咳嗽声，走到窗前看下去，见月影中站着一个人，从身形看像是闻福。他叫了一声“福叔”。闻福抬头应了一声。

　　“莫急，很快就完！”连暮云叫道。

　　“不急！不急！”闻福应道。

　　咳嗽声此后就没再响起过。

　　又过了一阵，响起笃笃敲门声。连暮云去开门，怔在了门口。

　　黄念衣站在门外，沐着月光，娴静温婉得像个仙子。她晕乎乎看着连暮云，歪头吃吃一笑，一口淡淡的酒气送过来。连暮云眼神也有些恍惚，但面色还是静定得如同一颗定风珠。

　　“黄先生，有什么……事吗？”连暮云问。

　　黄念衣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他以为她要说，就闭上嘴等着，可她没说话，只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专注又迷离地看着他，脸上表情难以捉摸。连暮云回头看看，四双眼睛正好奇地盯着这边。他转过头去，又是纳闷，又是难堪，忍不住又问：

　　“黄先生，有什么事？”

　　黄念衣摇摇头，摆摆细长手指：

　　“干吗非得有事？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连暮云不知说什么好，僵立在原地。

　　“今晚的月亮真好看。”黄念衣指了指天空。

　　连暮云不知如何回应，哦了一声。黄念衣嘿嘿一笑：

　　“你就打算让我一直站在这儿？”

　　连暮云如梦方醒，赶紧侧过身子：

　　“哦，进屋坐。”

　　黄念衣又摇摇头：

　　“不，月色这么美，我只想看月亮，你陪我看。”

　　连暮云一紧张，手里的书啪地掉到地上，赶忙弯身捡起来。黄念衣又莞尔一笑：

　　“看把你吓的。骗你的！我才不稀罕什么月亮呢，它再美，再惹人爱，我也不稀罕，哼！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了，看到了，没事了，你走吧，我要回屋睡了。”说着就径直走进连暮云的房间，摇摇晃晃穿过客厅，进到卧室，倒头就扑到床上，昏睡过去。

　　连暮云慌了神，想把黄念衣扶起来，又不敢去碰她，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念衣姐……她喝醉了！”夏雨荷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说。

　　“肯定醉了，屋子都走错了！”丁启明说。

　　“晚上凉，念衣姐穿得少，就这么睡，会感冒的！”夏雨荷说。

　　“对，得给她盖上被子！”丁启明说，看着手足无措的连校长。

　　“那个……那个……”连暮云心烦意乱地四处看了看，指着门说，“大家帮个忙，把黄先生抬回家去！——哦，不，不好抬，还是背吧……不！不好背……还是……”

　　连暮云急得团团转。屋内的油灯闪闪烁烁，连暮云的影子在墙上游移不定。他一时之间已慌张得让闻三变认不出来。闻三变看出来，校长本可以背黄先生，但他不敢。

　　“武子哥，你来背念衣姐。”闻三变看着侯麦说，帮连校长解了围。

　　“好！好！”连暮云像见了救星，连连说好。众人进到卧室，连暮云小心翼翼把黄念衣扶起，侯麦蹲下，把黄念衣背到背上，几个人从旁护着，把黄先生送回楼下自家屋子，给她脱了鞋，盖好被子。

　　连暮云嘱咐夏雨荷留下陪黄念衣过夜，从里面关好门。众人正要离开时，卧室里传来歌声：“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那声轻唱勾魂摄魄一般，听得连暮云头皮发麻。他赶忙出了门，失魂落魄朝楼上走去。闻三变站在门旁，又听到黄念衣笑起来。

　　“哥，以后不许逼我找对象，我不要什么门当户对，我只要一个真心人……”

　　闻三变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外，想起刚才连校长仓皇的身影，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心想着，要是黄先生与连校长能够牵手，那该多好！

　　出了门，闻三变、侯麦和丁启明挨个交代夏雨荷，叫她务必把门关好，照看好念衣姐。

　　楼下的闻福总算等到了三变，把一件薄外套给他披上，又递给启明一件。

　　“福叔，我不冷！”丁启明不要外套，凑到三变身边，悄声问，“欸，傅叔叔跟校长说话时，我好像听到说，他们杀死了什么怪物……”

　　“嘘——”闻三变赶忙捂住启明的嘴，“别乱说！傅叔叔不是说了嘛，他跟连校长的谈话是机密！机密懂不懂？就是比秘密还要高一级，不能乱说，也不能随便问！”

　　“哦，懂了。”启明等三变撤回手，自己捂住了嘴，呜呜道，“还好他们把山怪消灭了，我们是安全的。”

　　“放心吧。”闻三变轻拍了拍伙伴的小肚子，抬头看一眼身旁的侯麦，“我们在保险箱里！”

　　他们踏着月光，信心满满地往鱼儿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