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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清风崖下的决斗 ...


  •   “吃饭喽!”
      “嗯嗯……再睡会儿……”
      “小少爷,你……人呢?!”
      闻福稍稍掀开被头,没看到那头熟悉的油亮黑发,惊得手一哆嗦。
      “嗯?”
      闻三变也猛地惊醒,迅速回想,意识到昨夜潜回屋,忘了滴显隐液把自己“变回来”。
      “没事,福叔,我跟你玩魔术呢。”
      他机警地回应,有恃无恐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闻福看到,缎面被子撑开了,被面上绣的那朵白色山茶花从皱皱一团,完全绽放开来。
      被头自动掀起,中间鼓囊囊的地方塌陷下去,床头的拖鞋突然自动走起路来,走到靠墙的桌前停下;书包自己打开了,一个深蓝色小塑料瓶从书包里飞出,停到半空,盖子开了,跑到一边,瓶身慢慢倾斜,尖细瓶口滴出一滴液体……
      就像一张看不见的遮盖物被撕下,闻三变从头到脚显露出来: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衣,头发凌乱,眼神迷离,眼圈明显发黑。
      闻福傻眼了。
      “福叔,我再睡会儿。昨晚太吵了,啊——”闻三变扯着哈欠,没精打采走回床边,钻进被窝,蒙头又睡。
      福叔“啊”一声反应过来。
      “啊,啊,是,听说了,早上去打饭,听学生们议论,说半夜里崇文阁失火了。唉,我睡得死,都没听到动静。”
      “是吗?”闻三变故作惊讶,可口气却平静得很,“没人受伤吧?”
      “好像没有……哦,听说那个住在崇文阁里的胖管理员受伤了,也不知道是烧的还是怎么回事……救火的人来得快,只烧了一点书。”
      “嗯,那就好。”闻三变惬意地翻了个身。
      “以后睡觉呀,还是得把外衣脱了,舒服些。”闻福走到三变床边,把被头拉高一些,好让空气多进去一点,免得爱蒙头睡的三变感觉气闷。
      “唔,”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待会儿轩哥来,如果我还没醒,就让他坐着等等。啊——”又是长长的哈欠声。
      “好!好!”福叔应承着,看着桌上的书包,想着刚才三变“大变活人”的魔术。

      此时,鱼儿沟北面四里地的小尖山上,熹微的晨光正照拂北山凹的林梢。
      雀鸟欢叫声里,郭清浊醒转过来,揉了揉眼,从草席上爬起,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的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身子一顿凉爽,完全清醒过来。
      他轻手轻脚走近东头的两层鸡舍,拉开上方的小木门,把咯咯叫唤的两只母鸡放出来,手伸进草窝里,摸出两个鸡蛋;又打开下方的小木门,雄赳赳的花冠公鸡踱步出来,派头十足。
      郭清浊给鸡撒了两把苞谷,捏着鸡蛋进屋,兴冲冲地叫:
      “婆婆,母鸡争气,又下了两只蛋!”
      草婆婆住的里屋没有回音,郭清浊推开里屋的门,见草婆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本能地觉得婆婆是生病了,因为平常这时候她早起床了。
      郭清浊走到床边,见草婆婆脸色发青,嘴唇发乌,吃了一惊,赶紧坐到一旁,把一只手放到她额头上,并不是很热。
      “没事。”草婆婆说,音声虚弱,“可能是上次出门,在山上夜宿时被风吹着了,得了头风病。”
      “那要不要紧啊?”郭清浊紧张地问,“我弄点什么给你吃?”
      “就是头晕,浑身没劲,多躺躺就好。”草婆婆说,“人老了,毛病越来越多,说来就来,正常。”
      “哦,正好我刚收了两个鸡蛋,给你打汤喝。”
      “我看看,这蛋太小了,怎么跟鹌鹑蛋似的。”草婆婆说,“别打汤,正好我教你一个治头风的方子。”
      “您说。”
      “很简单,芎穷窝鸡蛋。”
      “芎穷?是那个树皮片片吗?”
      “你说的那是杜仲。芎穷是气味辛窜的土黄色块根,记得吗?去年在石珍岭我教你挖过。”
      “噢,想起来了!叶子很细,根有拳头大,香气窜鼻,也叫雀脑芎。”
      “嗯,就是那个。”
      “可是……那个家里没存啊,我都卖了。没事,一会儿我就去一趟石珍岭!”
      “那样你得花上一天一夜,不用跑那么远,你到清风崖去一趟,那里就有。”
      郭清浊记下了,到灶房里熬了一锅蔬菜粥,喂草婆婆吃了,背上采药的背篓,往清风崖去了。
      天气晴和,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舒坦,初夏的山野间,草绿花红,蜂飞蝶舞。不过郭清浊系挂着草婆婆,一路只顾赶路,不多时就到了清风崖下。
      他只在去年冬季来过这里一次,那时崖冷坡孤,一派萧索。而此时崖下花树繁茂,望梅坡上的映山红浓烈似火。郭清浊看到那一大片殷红山坡,禁不住呆了半晌。
      少年弓背埋头,麻利地在崖下草木丛中穿行,寻找需要的药草——跟随草婆婆一年间,他已经能辨识几十种草药,并且了解它们的药性。
      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挖了好几棵芎穷。他擦了把汗,卸下背篓,一点数,有七棵,觉得差不多了,决定回去。往回走时,见到一块大白石,忍不住转身一跃,轻松坐了上去。
      日头慢慢升起来,郭清浊手搭凉篷好奇地四处望了望,目光投向清风崖时,不禁瞠目结舌:一个灰色小布点正在崖壁上灵活地挪动!
      他揉了揉眼,确实是一个人在攀崖。
      在一座斧劈般峭直的山崖上攀爬,郭清浊本能地觉得不可思议,此举疯狂得近乎愚蠢!他二话不说把背篓放下,快速朝崖下奔过去。
      他站在崖下的碎石堆上,抬头上望。
      离地十多丈远的崖壁上,贴附着一个人,从身形看,还是个不大的伢仔。郭清浊倒抽一口凉气。他以为是鱼儿沟的学生在这里训练,四下看了看,却连个鬼影都没有,又抬头看,寻思着:
      “这疯子不是要寻死吧?不行!我不能眼看着他求死,见死不救!”
      于是扯着嗓门大喊:
      “喂——,上面的,快下来!有什么想不通的下来好好说,说不定我可以……”
      话没说完,一样灰不拉几的东西从上头直直砸了下来,郭清浊刚准备躲,眼见是个小人模样的物件,等它离地一二丈时,纵身跳起,一把抓住,落地时一看,竟是个活灵活现的木头人。
      正纳闷,崖上那人竟从落脚处鹞子一般荡开,郭清浊一见,以为对方跳崖了,大为惊骇,心想:如果从半空去接这么个极速下坠的活人,只怕自己力量不够,说不定还会被砸个急死。一时手足无措。
      正干着急,那人在空中转了个向,一个腾挪,竟飞到崖壁上的一棵松木上,稍作停顿,又一纵身,落于下方另一株崖木,如此反复借力,接连飞身下跃,接近地面再无依傍时,猛一个蹬壁,嗖地弹射出去,落到郭清浊身后的一棵核桃树上,从树上翩然滑落于地。
      这串动作一气呵成,无半点犹豫或拖泥带水,郭清浊又惊又喜:显然,对方不是想自杀,而是在练功!
      攀崖人正是花蚊子——他久等闻三变不来,就像日常那样练习攀爬崖壁。
      郭清浊夸赞的话还未出口,花蚊子就一脸怒容走上来,伸出糙皮粗肉的手,生硬地说:
      “有弟还我!”
      “什么?”郭清浊紧张又尴尬地问道,“什么弟?”
      花蚊子一把夺过木头人,仔细检查,发现并无异样,才抬头瞪了郭清浊一眼,转身就走。郭清浊本想救人,见男孩非但不领情,眉宇间还透出敌意,也来气了,堵住对方,高声说:
      “哎,臭小子,我好心好意想救你,并不图什么,你横什么横!”
      花蚊子抹一把脸上的汗,剑眉倒竖,说道:
      “做事要讲法子,一个人爬那么高,经你这么一吓,万一摔下来,不死也得残废!有弟从我身上坠下去,就是托你的福!幸亏他没事,要不然……”后面的话,他用捏得格格作响的拳头代替了。
      “要不然你想怎样?打人?”郭清浊故意把脸逼近矮他半头的花蚊子,“别以为能爬个破崖就充狠,谁还怕了你?”
      花蚊子不想惹事生非,准备从郭清浊身边绕过去,还是被挡住了。郭清浊一来被花蚊子的态度激怒,二来见他身手了得,更想和他比试一番,所以拦住他不许走。
      被拦了几回,花蚊子压抑的怒气也窜上了头,狠劲推了郭清浊一把,郭清浊求之不得,假装踉跄几步,回身就龇牙扑上来。花蚊子闪身避过,情知打一架势所难免,把有弟往地上一放,说道:
      “找个安全去处,别乱跑。”把外衣脱了,露出浸满汗渍的灰色无袖衫,拉开一决高低的架势。
      木头人自顾自爬上核桃树,坐在两人高处的树杈间,两手撑头,作观战状。
      郭清浊挤出正中下怀的笑,也脱了衣服,裸露出不算健硕但也精壮的上身,黝黑的皮肤上,疤痕累累。他揉着膀子,转着脖子,直勾勾盯着不期而遇的男孩,像野狼盯着猎物,眼里透出见猎心喜的光芒。
      花蚊子眼光沉静,嘴角紧抿,显露出坚毅与审慎的气质。
      郭清浊大喝一声,先发制人,冲拳直取对方心窝,花蚊子稳扎马步,也不躲闪,出掌相迎。两个龙精虎猛的少年在崖下打了起来。
      两人各逞其才,足足斗了半个时辰,分不出高低。郭清浊惦记草婆婆,先跳出战团,意犹未尽地说:
      “我还有急事,先斗到这里。你要不怕的话,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来,决出个胜负,怎样?”
      花蚊子也斗得兴起,点头说了个“好”。
      郭清浊取了背篓,飞快跑回北山凹。
      草婆婆头上缠着黑布,倚着门框挑拣黄豆,三只鸡围在跟前,等着争抢扔掉的瘪壳豆子。郭清浊见婆婆气色虚弱,心中抱歉,赶紧到灶房去做芎穷窝鸡蛋。不多时做好了,把两个鸡蛋带芎穷汤盛在碗里,恭敬地端给婆婆。婆婆匀了一个鸡蛋给郭清浊,喝了一大碗汤,脸上很快就见了血色。
      见郭清浊脸上有伤,草婆婆问出了什么事,郭清浊如实相告。
      “刚才在清风崖见到一个逃学的鱼儿,看着比我小两岁,不要命了,光着手爬崖。我以为他要自杀——噗,真好笑!——喊他下来,竟把他惹火了,就打了一架。他瘦得像麦秆,身子骨却跟石头一般硬,瞪我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不过他的火是文火,伤不了我,我是武火煅出来的!他从天而降,轻得像根羽毛,我看呆了,想着他一定以为我是个傻子,不过我很快就用双拳证明他想错了,我就喜欢用力量纠正别人的错误念头。不过,哦,他跳下来的姿势,真他娘——绝了!”
      草婆婆听着郭清浊呓语般的陈述,摇摇头。“废话连篇,那结果呢?”
      “唔,针尖对麦芒,都没占着便宜。约好一会儿再打,我一定要制服他!”
      “他比你小,如果是平手,那就是他占上风喽。”
      “也不是,我见他小,没有使全力。”郭清浊为自己辩护,“不过有一点您说对了,鱼儿沟还是很厉害的。他年纪不大,却有着一副豹子胆,性格也好,沉得住气,不是我故意激他,这小子就安安静静走了。”
      “人家没招你,你就别挑事,伤了自个儿不好,伤了无辜的人更是造孽。”婆婆说,“你喜欢打架,是武火锻出来的,这不全是好事,脾气得收着点。”
      “是,明白。可是我见他身手好,就像饿狗儿见了肉骨头,根本舍不得。再说,我见他壁虎功了得,又不爱招惹是非,打的时候也没好意思下重手。”
      草婆婆听出郭清浊对那男孩心生好感,说:
      “我看,你们倒不必成对手,可以作朋友。”
      “朋友……”郭清浊一惊。这个陌生的字眼对他而言如星辰般遥远,可望而不可及。他从来没交过朋友,也没想过会有朋友,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交朋友。
      郭清浊咽了一口口水,垂涎,渴望,又有些抗拒。他陷入一张矛盾心情勾织的网,挣扎了一番,还是乖乖降服了,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怪表情,小声问道:
      “婆婆,我可以吗?”
      草婆婆知道郭清浊是个孤独的孩子,怜爱地摸着他乱糟糟的头发,说:
      “怎么不可以?人都得有朋友,只要愿意就会有。”
      郭清浊“哦”一声,笑了笑,接着又面露难色,迷茫地问道:
      “朋友到底是什么?”
      婆婆眯眼看牛棚里正埋头吃草的开山牛,想了想说:
      “朋友啊,就是能分担你命运的人。”
      “命运又是什么?”
      草婆婆指着脚下说:
      “就是我们走的路咯。”
      郭清浊若有所悟,点头道:
      “明白了,朋友就是陪你走同一条路的那个人。”
      “嗯,你赶路的时候遇到那个人,自然就知道了。不过,友情这块宝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得珍惜,它才会长久。而且,世上道路万千,你只有走对了,才会一直有人陪着你。”
      “那怎么知道走的路对不对?”
      草婆婆撅起皱巴巴的厚嘴唇,犹豫不决,明显也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不过,她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这个问题,于是说:
      “清浊,人跟人不同,路与路也各异,向前向上的道路无数,有正有歧,有主有偏,没走之前,谁也无法告诉你,这路是对是错,该走还是不该走。走了才能知道。所以,上路之时,务必要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踩踏实了,发现错了,随时回头折返。朋友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能提醒你时刻走在正路上,做不到这一点,就不是真的朋友。”
      郭清浊似懂非懂,觉得婆婆并没有解答他提出的问题,但还是懵懂地点着头,与草婆婆相视一笑,表示理解了。草婆婆一手拿装黄豆的盆,一手撑住膝盖,艰难地起身,说:
      “你是个好娃仔,不愁不走正道,不愁没朋友。你还小,等着吧,好事会一件一件来。来,扶我一把,我去把这盆豆子磨了,晚上做合渣吃!”
      “我来弄,您好好歇着!”郭清浊从草婆婆手里抢过盆子,把老人扶进屋,磨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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