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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夜半盗书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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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有问题?”丁启明眯眼看着跑远的花蚊子,指着自己的头自言自语,“肯定是。”
“可能有误会。”侯麦说,“听他的话,不像胡说八道。”
“还不胡说?武子哥,你没听见吗?他说梦是真的,梦怎么会是真的?他把梦当真,就是个傻子!”丁启明有理有据地分析道,想起来什么,又低声咕哝了一句,“他连鞋都没有……”
“家里穷,没鞋穿,跟胡不胡说没关系。”闻三变望着前方,花蚊子早跑没影了,“要不,明天去什么崖看看?”
“清风崖。”黄歧轩说,“明天我一早过来叫你们。”
闻三变魂不守舍站起来,忘了还捧着一竹篓鱼,竹篓连鱼带水翻倒下来,掉到台阶上。侯麦麻利地把十多条三四寸长的河鱼捡起来,放回鱼篓。
“哇,这么多趴趴鱼,正好去口水巷炖汤喝!”黄歧轩咂了咂嘴。
“‘爬爬鱼’?”丁启明没听明白,两手交替往前做爬行状,“这种鱼能在地上爬着走?”
“这种鱼喜欢趴在河里的卵石上晒太阳,所以叫趴趴鱼。”黄歧轩说,“能爬着走的那种,叫娃娃鱼!”
“晒太阳的时候被抓住了……”丁启明看着竹篓里跳动的鱼,咬手指思考着,“唔,真够笨的……喝了它们的汤,不会变傻吧?”他忧心忡忡地看着黄歧轩。
“放心,镇远城人祖祖辈辈都吃趴趴鱼,没见谁傻了。”黄歧轩把捡到的一条鱼放进竹篓,轻拍了拍丁启明脑袋,让他放心。
四人在口水巷饱饱吃了一顿,对趴趴鱼做的鲜汤赞不绝口,丁启明甚至已经开始琢磨吃下一顿趴趴鱼汤了。
“三变,你那个徒弟……下回叫他多抓点鱼!”启明嘿嘿笑说,舔了舔嘴唇,回味着鱼汤。
“我喝了他的鱼汤,又教不了他猎术,很快他就把我这个假师父识破了!”闻三变说。
“不会,不会!是他自己找上你的,你又没有骗他。”
“嗯,吃人嘴短,还是不要再吃他的鱼了。”
丁启明听了三变的话,大失所望。
“想吃趴趴鱼,随时告诉我,我请你们吃!”黄歧轩的承诺又让启明高兴起来。
他们踏着晚霞回到鱼儿沟。
黄歧轩见三变谈笑风生,已与下午判若两人,知道他情绪全然平复,悬着的心也放下,聊了一会儿天,心满意足地回客栈去了。
侯麦和丁启明也直玩到哈欠连天,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屋。
夜深了,闻三变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水流与福叔的呼噜演绎的合奏,难以入睡。下午偶遇高先生的画面又闯入脑海。
“□□先生……”他排斥着高先生那张让人生厌的浮肿脸,偏偏一闭眼,那张脸却狞笑着浮现在眼前。
他一骨碌坐起,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难舒。他忿忿地砸一拳床,悄悄起身,穿上速行靴,走到桌前,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筒,又取出隐身水,滴了一滴在头上。
闻三变神不知鬼不觉出了鱼儿居。
他披着月光,从四象楼前跑过,扭头看一眼,正经过西面的白虎楼,楼前白虎雕像银辉加身,怒睁的虎目灼然有光,高高的白色长尾似在甩动,活脱脱就是一头下山猛虎。抬头一看,黑魆魆的四象楼浑似小山,崔嵬欲倒似的。
闻三变忍不住上前,敲了敲铜像。
咚——
敲出一声闷闷的回响。
“谁?!”
一个身穿青龙象服的少年从木楼另一头转了过来,对着白虎铜像喝道。他背着弓箭,将手中齐眉棍对准铜像阴影,警觉地转了过去,发现阴影里没有藏人。
闻三变知道遇上了巡夜的门生,蹑手蹑脚从阴影里走出,退到四象楼边的一棵桐树后。巡夜的少年也不发怵,围着白虎铜像转了几圈,大惑不解,嘟囔着离开了。
闻三变一阵风跑向北面的崇文阁。
古朴的木楼散发着悠远的静穆之气,就似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诗人,独立月下,沉吟静思……
闻三变忍不住暗暗赞叹。他站在地面仰头呆看了会儿,盘算好落脚的方位。他往后退了几步,吸了口气,朝前跑去,纵身跃起,跳上瓦顶,正落到一扇窗户前。他落地时轻如狸猫,竟然没在瓦片上弄出声响。
举手向上,抓住窗框,小心翼翼地朝外拉。
嘎吱——
轻微一声响,他悚然一惊,立刻停下手中动作,深呼吸一口,才又慢慢拉开窗户。头、身子和腿脚一段一段钻了进去。
他站在窗台上,借着月光看到了一根木棍,想起来是用来撑窗户的,于是一头顶住窗棂,一头卡在窗台上,将窗户支起来,自己悄无声息跳进屋里。
打开的窗户漏进来一道月光,照在藏书室地板上,像是一条白色小路。闻三变踩着这条月光路朝里走去。
月光路以外的屋内是漆黑一片。虽然情知这里藏着的都是知识与书籍,但高阔的屋内黑不见五指,还是多少令人胆颤。
闻三变掏出细短的方便手电筒,打出一道黄光柱,在近三人高的书架上寻找起来。他要找上次看到过的三本书:《西界僻地补遗》《梦怪夜谭》和《驯云诀》。
《西界僻地补遗》上次就是自己找到的,他迅速回忆着当时的位置,很快就在第三排北边的书架上找到了。接着在第五排第四层找到了《梦怪夜谭》。然后去找武子哥喜欢的《驯云诀》。当时没留意这本书的位置,一阵好找。最后在第八排南边的书架上照到了,它差不多在最上面一层,根本够不到。闻三变拉过来一架滑梯,踩上去,把字体漂亮的薄薄一本《驯云诀》揣入怀中。
万事大吉了。闻三变心满意足地朝窗口走去。头刚从黑暗中切入月光里,突然定住了——不行,还落了一本!又回转过身,没入黑暗中。
他爬上滑梯,找到了那本重如铁板的西界地图册,就站在滑梯上,把地图册放在身前的梯格上面,迫不及待翻到铁围山那一页。他咬着手电,左手扶着书,伸出右手,在那座黑山前的书页上划了一下。瞬间,电筒打出的黄色光晕里,顺着手指划动的方向闪出一条迷幻的五彩光带。
“死亡之幕……”
闻三变怔怔地看着光带褪色、黯淡、消失。“这是山怪尸骸腐烂的臭味和膻气积聚而成。”他耳边回响起武子哥说的话。
那条“死亡之幕”就似有说不出的魔力,魅惑着闻三变的心神。他无法自控地划了一次又一次,那条绚烂迷人的光带亮起、消失、亮起、消失……
接着发生了意外。闻三变浑然忘我,沉重的地图册没有把稳,哐啷掉了下去,嘭一声重重砸到了地板上。他站在木梯上呆了片刻,赶忙爬下来,正要弯腰去捡地图册,楼下想起了嘎吱的开门声。
闻三变不知道,图书管理员高先生就住在一楼的房间里。噔噔的沉重脚步声传了过来。这么重的书,捡起来再放回去是来不及了。闻三变只得把滑梯推向一边,自己赶忙跑向藏书室的最里头,躲在黑暗里。
一点黄光出现在藏书室的另一端。楼梯口亮了起来,高先生提着油灯上来了。他朝里走着,油灯挂在一根长杆上,杆子前后左右上下一伸,把各处照亮检查。
走到第六排,高先生发现了掉落地上的地图册。他站在地图册旁,慢慢转着头,眯着□□眼四处侦察,久久瞪视同一方向,像是要看透油灯无法抵达的黑暗角落。
他没有捡起书,继续朝里走,走到第九排时,看到了月光和一扇洞开的窗户。他嘀咕了一句闻三变没有听清的什么话,走到窗边,探头朝屋外瓦顶看去。
“不应该啊……”
闻三变这回听清了,暗地里想笑。
尽职的管理员关了窗,挑灯往里走去,直到把最后十排书架都查了个遍。他看完最后一排书架,朝最深的角落逼近过去。
咚——咚——咚——
图书管理员脚每一次迈步,都在地板上砸出沉闷的回响,简直就像是在擂一面大鼓。
咯吱吱——咯吱吱——咯吱吱——
他手里的那杆油灯晃晃悠悠,油灯的挂钩在木杆顶端的铁圈里摩擦出一种老鼠啃啮物件的刺耳怪响。
移动的黄色光团伸向最里的死角。油灯伸过来时,闻三变瞧见了灯杆那头的高先生。他着实吓了一跳。那个人与白天大不一样,肥腻的脸半明半暗,就如书中见过的邪恶男巫,半张的嘴里露出黑黄糙牙,愈显浮肿的惺忪睡眼里深藏着恶毒,还有恐惧。
灯杆伸到尽头,离闻三变鼻尖不到一寸,他不敢动。油灯虽不刺眼,但几乎抵到他脸上,玻璃罩的反光还是照得人眼睛难受,他闭眼歪了歪头。
油灯收回去了,罩在黄色光圈里的肥硕背影咚咚走开,从一排排书架前闪过,朝楼梯口走去。
闻三变松了口气,走到书架过道里,看油灯的光圈已全然消失,以为高先生走远了,又回到第八排书架那里,把滑梯拉过来,从地上抱起地图册——他没有想过,为何图书管理员刚才没有捡起这本书并放回原处。
他费力地抱着图册,登上了木梯。
背后楼梯口处,黄光又亮了起来。
心思缜密的管理员杀了个回马枪。他蹑手蹑脚走到第八排书架那里,把灯杆伸进书架间的过道。
“啊哈,偷书贼!”他兴奋地高喊一声,把油灯高高挑起,“下来受罚吧!”
闻三变正要把书塞回去,听到叫喊声,愣住了。
“等什么呢,快下来!”高先生还没有看清滑梯上的情形,抬头喊着,朝梯子走了过去。
他向那本油光黑亮的地图册举起灯,登时傻眼了——书的周围根本没人!
就一本孤零零的书,自己悬着空,正要往书架缝隙里钻!
高先生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左右看了看,别说没有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的□□眼瞪大到了极致,深深的恐惧攫住了他。
闻三变因为这一愣,手举不住,地图册掉落下来,又是嘭的一声。
“啊——”
高先生魂飞魄散,一抛灯杆,摸黑朝楼梯口飞跑过去。
咚——哐——哎呦——咚——哐——哎呦……
闻三变听着高先生滚下楼梯的剧烈撞击和惨烈哀号,于心不忍地捂住了耳朵。
油灯掉在地上,玻璃罩碎了,桐油洒了一地,灯芯的火苗一下子就蹿起来。
闻三变情知自己势单力薄,救不了火,赶忙跳到一扇窗前,推开钻了出去,从瓦顶跳到地上,跑到崇文阁门口,跳上台阶,找到那口挂在木架上的救急钟,用力敲起来。
不一会儿就听到了人声,他赶忙跑开,站在崇文阁前方的池塘边,远远看着闻声赶来的那些人打开大门,吆五喝六地救火、搬书。钟声没有断绝,前来救援的师生越来越多,人声鼎沸。崇文阁二楼红光闪烁,黑烟从窗缝里源源冒出……
看到烟与火,他感到之前在崇文阁受到的委屈得到了伸张,心底涌起大仇得报的快意。不过,这感觉就似流星一划而过,等到转身时,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像做了一件不光彩的丑事。
闻三变朝池塘踢了粒石子,飞快地朝鱼儿居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