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3、空中遇险

　　豪猪号巡山艇前后亮着四盏灯，忽闪忽闪，穿空而行。桨翼快速旋转，搅起一团团气旋涡流，同时一路凿破难得的静谧。
　　这一夜，空中云气堆积，星少月暗。
　　夏福隆酒醒了，兴致很高，跟莫文奇隔着过道聊天。夏福隆年轻时在西界做过猎人，但没在闻寨呆过一天，甚至很少踏足镇远城，游离于大众视野之外。但他有自己的圈子，只不过，这个小圈子不惹人注意。他们追踪的不是米贼，而是黄金，所以被称为“黄金猎人”。正因为这样，夏福隆与莫文奇过去并没有交集。莫文奇直到去了京城后，才听闻了“夏门三杰”的大名，也就是夏福隆跟儿子夏安邦、还有女儿夏迎秋三人。
　　两人说着说着，扯到了天上的星星。夏福隆感叹，西界的星空实在是美，都找不到词来形容，如果能把这片星空搬过云门，那边的人就有眼福了。莫文奇说，两边的星空是同一个，还用搬吗？夏福隆不同意这种说法，认为两边的星空不是同一个。两人争执起来。其他人都支着耳朵听。
　　夏雨荷也说，两边的天不一样，证据就是，过云门的时候，能见到两个月亮。莫文奇说，那两个月亮，只是云门反射形成的错觉。夏福隆说，不是错觉，眼睛看到的，实实在在，就是现实。后面的人也交头接耳，议论到底是不是同一片星空。
　　闻三变咂摸起夏福隆说的那句话——眼睛看到的，就是现实。
　　“到底是不是呢？”他咬着嘴唇想。
　　夏福隆这时站起来，冲后面的小伙子们说：
　　“你们这些新来的豪猪，怎么一直鬼鬼祟祟的？也不怕憋坏。有什么话，大方说出来嘛。”
　　褚英山于是打了头炮：
　　“夏老，您说眼见为实，那么我有个问题，假设我眼睛没了，看不见太阳、星空，是不是太阳就不存在了？星空也没法分出彼此了？”
　　宋义捂着嘴直笑。
　　“你小子还真会打岔！”夏福隆摸着一字胡说，“这个嘛——眼睛没了，看不见，你还能听、闻、摸、感觉，这些都可以理解为眼，看不见，通过别的方式感知，这也是见；或者延伸一下，借助他人的眼，被告知太阳和星辰的存在，也算是见！”
　　“前辈，按您的意思，也就是说，只要见着了，不管直接还是间接的，都是现实，是吗？”褚英山问。
　　“那还用说？”夏福隆说，“见不到摸不着，感知不到的，还能是现实世界吗？”
　　褚英山无话可说。莫文奇接过话头，惋惜地说：
　　“夏兄，您白天拒绝赵站长一番好意，真是可惜了！这些后生，听了您的教诲，准保少走十年弯路！”
　　夏福隆一听，笑得弯下了腰：
　　“我说莫委员，您这是夸老夫还是损？我去给他们上课，那把您这个职业教育家往哪儿搁？岂不是大大的不敬？这点事理，夏某我活了一辈子，还是懂的！”
　　一路说笑，不知不觉月已升到中天。艇上的人都累了，纷纷入睡。
　　寇殷之喝了口浓茶，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吴文勇躺在后面一张折叠床上睡了。
　　桨翼咕噜咕噜地转着、转着……
　　寇殷之几乎揽下了历次任务的夜班值守，习惯了半夜与单调的桨翼声为伴，却丝毫不觉枯燥。他又喝了一口茶，捏了捏眼窝，瞄了一眼地图。下方是梧桐岭，一个迷人的地方。他曾在这里巡山、宿营，也打过野味。想到野味，寇殷之咽了咽口水，还没全咽下去，登时就蒙住了——前灯照射区域内，赫然冒出一张阔口獠牙的青绿色怪脸，然后是两张、三张、四张……他以为是做梦，使劲晃了晃头，看真切了，啪啪啪按下三个按钮：打开警报器和射击孔开关，关闭舷窗视野。
　　呜--兹——，呜--兹——
　　警声大作。
　　他又通过对讲机通知了暸望舱的同伴，打开驾驶舱门，大声喊：
　　“有情况！”
　　众人已被警报声惊醒。夏福隆不以为然地问：
　　“机械故障？”
　　“不是。”
　　“那紧张什么？”夏福隆坐巡山艇每年少说也有十多回，除了偶尔发生机械故障，从没遇到过什么意外。
　　“有袭击！”寇殷之大喊。
　　“米贼跑上天了？扯淡！”夏福隆满眼鄙夷地看着年轻的巡山员，以为他不过是小题大做，甚至可能是无中生有。
　　“前辈，不是米贼！”
　　“难道是一只夜枭？”夏福隆开起了玩笑。
　　“不是一只——唉！”寇殷之不知如何解释。
　　“那就是一群喽。”夏福隆一摊手，装出惊怕的样子。
　　夏福隆的玩笑话化解了众人的恐惧，舱内响起一片愉悦的笑声。闻三变也笑起来，他扭头一看，黑帽子浑身的毛却炸起来了，眼色也锐利得不同寻常。
　　“从未见过的东西，是……妖怪！”寇殷之一脸迷茫。
　　听到“妖怪”二字，大人们的目光都落在三个孩子身上，寇殷之也看了看他们，这才明白，自己失言了——他的话可能已经吓到了孩子们。但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话音刚落，巡山艇猛烈晃动起来。夏福隆这下不敢掉以轻心了，霍地站起身。
　　“老夫的猎魔枪总算熬出头了！小盒子，坐稳了别动！邦儿，我们去前头看看。”父子俩一头钻进驾驶舱。
　　寇殷之对后面的人喊道：
　　“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照章办事！”
　　那几个小伙子醒悟过来，赶紧起身，打开舱尾的武器储柜，每人抄出一把猎枪，熟稔地跑到舱内前、中、后不同位置，拉开舱壁上的盖板，露出拳头大小的射击孔位，把枪支了出去。
　　褚英山蹲在夏家人座位前的射击孔边，拉开枪眼上方的细长滑板，露出一方可供外视的玻璃。昏黄的舱灯下，闻三变看见褚英山那张稚气未脱的脸都紧张得发紫了，他握枪的手也在抖。
　　侯麦握住三变的右手，闻福紧搂着三变的左肩，黑帽子飞离了椅背，在舱内的低空中打了两个来回。闻福一个劲说“别害怕”，喉头就似煮沸的开水锅，声音咕嘟嘟地发颤。闻三变知道福叔是担心自己，扭头安慰他：
　　“没事的，福叔，飞艇比飞机还安全，书上说过的。”
　　闻福就不停点头。“是……是吗？不怕……不怕……”
　　褚英山扭头看一眼闻三变，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笑。
　　“别害怕，三变，有我们呢。”
　　闻三变看到了他右脸颊上那个深陷的酒窝，顿时心安了不少。为了以防万一，他从书包里拿出弹弓和一袋金刚子。
　　“看，我有这个，打过老虎哩！”他认为世间没有比老虎更可怕的生物了，既然老虎都打过，还用惧怕什么吗？
　　三变觉得，黑帽子的反应有些过头了，它还是太小，经的世面少。黑帽子停在三变面前的椅背上，看着伙伴，眼色有些惊惶。闻三变从它瞳仁里看到深深的忧色。他摸了摸它的头，“不怕。”
　　小火鸦脖下黑羽一动，咕咕了两声，闻三变也鼓起腮帮，跟着咕咕叫起来，两位像是在用鸟语对话。闻三变从座位上站起，前后左右上下一番打量，确信飞艇足够结实。他觉得刚才艇体剧烈晃动可能是遭遇了高空气流，副队长的那声“妖怪”，不过是空中实战演练的一种形式。他看过不少少儿军事科学杂志，里头提到过看起来跟真的一样的实战演习——演习不光真枪实弹，就连参演人员的情绪都跟上战场没有两样。
　　他看一眼脸白唇乌的福叔，反倒彻底冷静下来。
　　“福叔，这是一场演习，知道吗？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其实是假的。”
　　闻福似懂非懂地点头，把三变搂得更紧。
　　“你们是在演习吗？”夏雨荷跑到褚英山跟前，要看射击孔。褚英山一把抓住女孩伸过来的手，把她挡开，夏雨荷感到，对方的手像冰块一样凉。
　　“看——到——了！”占据艇后端射击孔的宋义失声大喊，惊慌失措地开了一枪。夏雨荷“啊”地尖叫起来，蜷缩到座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