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23、《嘿哈小人传》

　　“我对天发誓，等我学好猎术，一定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走出老远后，丁启明觉得自己的声音没人会听见了，指着天恨恨地发誓道。丁启明自己受欺负时都没生过这么大的气性。
　　“好啊！到时候我给你助威！”闻三变自然拍手称快。
　　“你不学吗？”丁启明有些意外。
　　“我……”闻三变没有想好，“我现在还有一些其他的事要做，恐怕学不太好。你知道，一心不能二用。”
　　“哼，我要学御云术，指挥云来打他们！”丁启明朝天上的一片云彩指了指，“武子哥，你学吗？”
　　“我……”侯麦顺着启明的手指看向那片云，揉了揉麻痛的手，用力一点头，“学！”
　　三人来到小池塘边，看到一个瘦高个的短发女孩迎面跑过来。她冲到闻三变跟前，对着他一瞪眼，笑道：
　　“不愧是闻家人！好样的！”
　　女孩白净的圆脸凑到了闻三变眼前，他留意到她鼻梁上长着几颗雀斑。说完，女孩一扭头，朝崇文阁方向跑去了，就似一阵风。闻三变懵了半刻。
　　“她叫平夏，学得也不怎么样。”丁启明嘟囔道。
　　他们坐在池塘边的一条木长凳上，看水草里几条红鱼追逐。鲍义抱着几本书走了过来，丁启明看到了，站起身，恭敬地叫一声，侯麦也跟着起身，没有叫人，但鞠了一躬。闻三变对这个面色苍白的主事印象不佳，坐着没动。鲍义在闻三变侧前方站住了，好似在看着池塘对面的一棵松树。
　　“不要以为是闻家人，就可以任性胡为，这里可是鱼儿沟。”
　　闻三变的目光从游鱼挪向背对着他的说话人，那人一抬腿，径直从石桥上走了过去，根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闻三变到这时已习惯了指责，也已经明白，对于鱼儿沟的人来说，四不象是多么大的冒犯。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可能真做了一件傻事，自作自受不说，还会拖累好友。他犹豫了一番，建议启明回玄武堂，丁启明却斩钉截铁否决了这一提议。
　　“你不是常说，有难同当嘛，”丁启明说，“现在，我就要证明给他们看！”
　　话说到这份上了，闻三变也不好再劝。他想着，既然阴差阳错捣鼓出一个四不象来，又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多委屈，不能白白吃了这些苦头，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杆大旗打下去。就像启明说的，把四不象这个“难”一同“当”下去。

　　四不象随风而走，所到之处议论纷纷。镇远城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多数人是图嘴皮痛快，找个话题，真当回事的没几个。大家真正关心的是闻三变，等着闻寨那扇紧闭多年的大门重新打开。
　　福聚报馆没闲着，趁热打铁推出了两期闻寨和龙甲猎人的专题，采访了城内诸多老人，回忆当年的旧事。这两期《镇远杂报》销量比平时高出一倍还多，馆长郑年自诩眼光独到，笑得脸都抽筋了。
　　不过，报纸虽仔细梳理、回顾了过往大事，却只字未提十五年前的铁围山之役。城里也没人揪这个漏洞——铁围山是忌讳，大家心照不宣。
　　乔琨看到报纸，让管家庄盛把郑年叫过去。郑年以为东家要犒赏他，自鸣得意地报上销售数据，等着夸奖，没想对方不动声色地把他教训了一通，说这种敏感话题，应该先知会乔家。乔琨的意思是，闻三变来镇远城，只是点火星子，你再大张旗鼓报闻寨往事，就是火星上浇油，会让全城人想入非非，以为闻家真要卷土重回。
　　郑年只把报纸当成生意，添油加醋也只是想多卖几张，没想过这么多，心里不以为然。乔琨问，闻家人是不是真要回来了？郑年说他也不清楚，他就知道闻三变在鱼儿沟，其它一概不知。
　　对于自己在镇远城引起的热议、猜疑和不安，闻三变本人并不知情。他就像凫游的水鸟，只见河面的波浪，并不知水下还有暗流。

　　两天后，连暮云把闻三变、侯麦和丁启明叫到他屋里授课。他的屋子在“大鱼居”五层顶东边，被鱼儿沟学生戏称是“龙王殿”。
　　一进门的客厅，两面墙塞满了书，一面墙摆着瓶瓶罐罐。头顶的空间也没闲置，悬挂着几个风筝和竹蜻蜓。好在屋顶高，高个子站在客厅，也不会碰到那些挂件。角落塞了两口木箱。一张书桌，一把藤椅和三个可以摞起来的木板凳。总之，给人第一感觉是满满当当。
　　连暮云把三个孩子引进屋，把那三个摞起来的凳子取下，一字摆好。
　　“你们看，刚好三个凳子，特地给你们准备的。”他去倒了三杯水，一人递了一杯。“听说，你们前天在崇文阁受欺负了？”
　　“没事，”闻三变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水，“不打不相识！”
　　“嗯，你还挺大度。”连暮云忍住笑。
　　闻三变喝着水张望，发现这屋子挤得够可以的，不过目力所及处，倒是井然有序。而且他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那是一种不经意的、隐约的、能醒脑除烦的香气。他鼓腹张鼻，深吸了一口气，香气蜿蜒进入体内，浑身细胞仿佛打开了，通体舒畅。
　　他惬意地笑起来，扭头看一旁的侯麦和丁启明，也都面带愉悦。
　　“校长，什么东西这么好闻？”闻三变忍不住问。
　　连暮云正在书桌上翻找教案，听到询问声，停住手里的动作，用鼻子嗅了嗅，想了想说：
　　“噢，是栀子花，楼下黄念衣栽的，晚上更香。”他继续翻找，“那丫头对各种花——应该说是植物——很在行。她懂很多稀奇的配方，有一些都快失传了，神奇得很。”
　　“那——怎么神奇了？”闻三变很好奇。
　　“她配方的神气药水我这里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一种类似的药水。”
　　连暮云走到摆放瓶罐的墙边，取了一个装着淡黄色药液的玻璃瓶，回到桌边，从桌上拿起一张写满黑字的纸，伸手拈出药液瓶里的滴管，往纸中间挤了一小滴，手腕抖了几下，纸上黑字渐次消隐。他又往白纸上挤一滴同样的药液，那些消失的黑字又蚂蚁般爬回纸上！
　　板凳上的三个男孩张口结舌。闻三变晃了晃脑袋，霍地站起，上前两步把纸抓过来上下看了个遍——没错，白纸黑字清楚明白。又使劲眨了眨眼，还是没错。
　　“这是——障眼法吗？”闻三变扭头问连暮云，“怎么可能？”
　　连暮云笑了笑：
　　“你们看到了，我没有用任何别的手法，只是滴了两滴同一种药液。这不是障眼法，这是实在法。”
　　“实在法？”闻三变还是不解，“这不合常理。”
　　“怎么不合？”
　　“就算它是神奇药水，应该只有一种功能，要么隐字，要么显字，怎么可能自相矛盾地又隐又显呢？”
　　“呃，说实话，我也伤脑筋，确实不合常理。可怎么办？它就能了，这是事实，常理得靠站边了。”
　　闻三变较真了，低头使劲想。想了一会儿，看到连暮云上衣的宽大袖子，恍然大悟地叫起来：
　　“噢，校长，你是不是藏了一支滴管在袖子里？”
　　连暮云把滴管递给闻三变，让他自己试。闻三变试了，与刚才的结果一模一样。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因为他学到的知识不允许自相矛盾的结果出现。
　　“校长，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闻三变声音低沉，既像恳求，又像命令。
　　“我跟你一样。这个问题困扰我多年了，搅得我坐卧不安，茶饭不思。都是你爹惹的祸。”连暮云说。
　　“我爹？”闻三变吓一跳，声音都变了。
　　“就是你爸爸！”连暮云说，“这是他当年发明出来的，据说用了三十六种材料，配了一瓶，搁在学堂储藏室里。我拿了一点来研究，找出了三十三种配料，剩下三种怎么都找不出来了。不过，他的那个药水主要是隐身功效，我这个的作用，你们都看到了。”
　　闻三变没想到这事扯到自己头上来了，嘟囔着“我不信”，将信将疑坐回凳子上。侯麦和丁启明的惊讶也可想而知，他俩好半天没回过神。
　　连暮云见闻三变不吱声了，说：
　　“我把教案落在外面了，去取一下，你们在这儿等我。”疾步走了出去。
　　男孩们在屋里转悠起来。闻三变站在书橱前，想知道校长平常爱看什么。书摆放齐整，毫不零乱，一看便知校长是惜书之人。闻三变一排排地看，看到由下往上数第三排时，眼尖地留意到，有一本薄书稍微往外凸出了一点。这个发现引起了他的好奇，想知道那是一本什么书。他把凳子搬过来，踩上去，把那本书抽了出来。书封色泽灰黄，正中画着个人像，面目已磨损得模糊不堪，只能辨出大头细身的轮廓，一旁竖写着五个古体字，闻三变一个都不认识。
　　这本书散发的古朴神秘气息瞬间就勾住了闻三变。他随手一翻，书里的字几乎都不认识，更激发了他的探求欲。
　　连暮云握着一叠教案回来了。三个男孩坐回去，等着上课。闻三变手里捏着那本书。连暮云坐进藤椅，准备开讲，瞥见三变手里的书。
　　“怎么——你还带了一本书来？”
　　“不，不是，校长，这是我从书架上拿的，可以看看吗？”
　　“爱看书好啊。什么书？哦——你可真有眼光，一下就找到它了！”
　　“这是什么书啊？”
　　“《嘿哈小人传》，讲的是一个小人儿的故事。你们看，封面就是他的画像，大头小身，用棍子扛着个破包袱，迈着大步，孤身向前。”
　　闻三变巴巴地又问：
　　“书是谁写的？故事讲的什么？”
　　“书是谁写的——现在说不清了。有人说是嘿哈小人自己，他写了自己的经历；也有人说这是编出来的故事书，作者没有留下大名。这本书相当相当古老，可能比镇远城和鱼儿沟还要老。怎么这么说呢？因为里头讲到的很多地方，没听说有谁去过，还有一些秘咒什么的，也难以理解。有人说，它是瞎编乱造的嘛，自然没有出处，不能当真。总之呢，这是本有争议的书。”
　　侯麦对那本古书神往起来，问：
　　“校长，那您信吗？”
　　“我从小就看这本书，很喜欢。”连暮云没说信不信。
　　“能不能让我看看，书里都写了什么啊？”丁启明也坐不住了。
　　闻三变把书递给启明，他把书放在膝盖上随手一翻，傻眼了：全是些古怪的字，一个都不认识。又乖乖把书递回去。
　　“好吧，书先聊到这儿，我们准备上课。”
　　闻三变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心思全在书上。“校长，能不能把课程调一调？我想……呃……那个……”
　　连暮云见闻三变支支吾吾，眼巴巴地看着《嘿哈小人传》，明白了几分。他没有多想，决定顺手推舟讲故事，把教案往桌上一放。
　　“好吧，头一回上课，主随客便，听你们的。我们的课，就从这本书开始。”
　　闻三变最爱听故事，咽了咽口水，耳朵支起来。连暮云扫一眼正襟危坐的门生，翻开第一页，开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