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22、崇文阁（3）

　　“闻三变，你到这里来，吵得大家没法安静看书，以后还是不要来了。”鲍义背对闻三变，像是在下逐客令。
　　“我吵着谁了？是他们吵我的！”闻三变辩解道。此时他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刚才在楼下众人哄笑时，不受打扰埋头看书的那位。
　　“你好自为之！”鲍义语气冷淡，显然不愿多说，转身消失在书架后。闻三变打了个冷战。他听出来鲍义语气中的嫌恶情绪。
　　好了，从学生到先生，都得罪光了——闻三变沮丧地低下头。他想，自己就想看看书，查点资料，没料到从一进门就遭到大家愚弄、戏耍和无故攻击，鲍主事虽然出头教训了一个闹事者，但又毫无来由地把自己也教训一通，真是没道理，就好像鱼儿沟与自己之间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
　　闻三变克制着愤懑，又找了一圈，找到一本不起眼的线装地图小册子，翻到了一页，看到三个字，像是“识字岭”。他赶紧叫来侯麦，让他确认那三个字。
　　“没错，就是这个地方。”侯麦翻到封面，书名叫做《西界僻地补遗》。
　　闻三变“哇喔”叫起来，兴奋得将之前的不快抛到脑后，坐在地上开始做笔记。小册子上的地图画得粗陋，像是手描的，闻三变仔仔细细对照着那一页，将镇远城到识字岭的路线记了下来。
　　“识字岭看起来很远，记它做什么？”丁启明见三变依葫芦画瓢地将路线画好，又写下一个个地名，大为不解。
　　“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去看看！”闻三变呵呵一笑，“武子哥，从这里到这个地方，走陆路，你觉得要多久？”
　　“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吧？”侯麦看着东北角的识字岭，也拿不准到底有多远。
　　“嗯，差不多，全是山，不好走。”
　　闻三变记下了识字岭，又一页一页翻，找“乞恕岗”，翻了两遍都没找到。他想，这本生僻地名图册里都没有的话，说明真没有这个地方。他更加放心了，也更加确定，对一个噩梦不必反应过度，否则就是庸人自扰。
　　查地图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闻三变又去找西界历史书——他其实是想找蚱蜢怪的来源，以为历史书里会有相关记载。丁启明对历史不感兴趣，无意中翻到一本厚厚的《西界山怪图谱集》，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物形象吸引了他。他倚着书架津津有味地看，闻三变冷不丁走过来，吓了他一跳。
　　“这是什么呀？这么恶心！”
　　闻三变呕恶了一声。灰黄色的页面上，一只骷髅状的蚂蚁还在腐败的草叶间爬行，残缺不全的头上顶着一丛灰白的茎秆。侯麦也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武子哥，知道这是什么吗？”闻三变随口问道。
　　“这应该是僵尸蚁。”
　　“它到底死了，还是活着？”丁启明问。
　　“蚂蚁死了，但它头上的真菌还活着，是真菌在指挥死了的蚂蚁到处爬。”侯麦说。
　　闻三变看着侯麦，感觉这个“堂哥”到了西界后，简直与在京城时判若两人，不但认识这里书上的字，还对这里的很多事情都了如指掌。自己却恰恰相反。
　　丁启明看侯麦的眼神也不无崇敬。
　　闻三变瞄一眼侯麦手里的书，封面画着美轮美奂的云图，花体的书名看起来好像是《驯云诀》。
　　“这本书讲的什么内容？”闻三变问。
　　“呃……”侯麦翻了翻书，“这本书讲的是御云术，很难的一门猎术。”见三变和启明表情茫然，他手指朝上一指，“就是——驯服指挥，呃，天上的云。”
　　“天上的云朵人也可以驯服、指挥？！”丁启明觉得不可思议，臆想着神仙腾云驾雾的画面。
　　“这是一门龙甲术，一般人学不会。就算把这本书倒背如流，也——”侯麦敬畏地看了看书，“学不会。”
　　闻三变吐了吐舌头，继续找书。
　　书架齐屋顶高，很多大部头的书都搁在上层，装帧精美的书脊泛着诱人的亮光。闻三变舔嘴看着那些够不到的书，又四处看了看，瞥见角落里一座移动木梯，拉过来，爬梯去看那些书。有些书比他刚看过的那本“砖头”地图册还重，好几次都差点没拿住，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在一本《西界秘闻录》里读到了一些图文并茂的内容，囫囵看了个大概。里头讲到了西界数千年前发生的一些大事件，提到了一些会神力的古老种族，还有几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看起来就像神话。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过去在书上也读到过黄帝大战蚩尤之类的上古故事，跟这本书里描写的手法差不多。
　　书中也提到了鹿符之战，一场两千多年前发生在西界的部落战争，持续了几十年之久。最后龙甲猎人介入，扭转了战争形势。战争起因就是一块据说象征着山神权力的鹿符。闻三变对这个传说有印象，梦里的那个蚱蜢人说起过这个故事。
　　他站在木梯上，手捧着书，抿嘴蹙眉，愣神了。丁启明在梯子下吹口哨似地嘘了几声，闻三变回过神来，将书塞回书架。
　　丁启明等三变下来，给他看手里的书。
　　“你看，这本书很好玩儿，都是梦到的怪物。”他指着书中的一幅图说。
　　闻三变翻了翻书，停到其中一页，图中那个生物，方头，阔嘴，额上生着触须，面容枯槁，背曲如弓，四肢如锯，不正是蚱蜢人的样子么。只不过是黑白图像，要是涂上绿色，就是活脱脱的蚱蜢怪了。他翻到封面，书名叫《梦怪夜谭》，并没有作者署名，序言中说，本书记载的各类奇闻异怪，都是从西界各地人的梦里得来，查无实据。蚱蜢怪的图像下有几行文字，大意是说，这个怪物是西界南区某个村子的某个人几十年前梦到的。那个村子也地处偏远，少有人至。
　　“我怎么就梦不到这些怪家伙？”丁启明挠头道。
　　“梦到这种怪物，你不怕？哇呜——”闻三变扮了个鬼脸，丁启明也回敬一个。
　　两人正翻着书，高先生上楼来了。他侧身站在过道里，从书架旁露出半张脸，一只眼紧盯着两个男孩，像提防着两个小偷。
　　丁启明抬眼时，瞥见书架边的鬼祟人影，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图书管理员索性朝他们走过去。他抱着手，朝闻三变脚下的书包努了努嘴，眼神透着不信任。
　　“那个包……呃……我刚才没留意。”他说，“这里的书可都是贵重物品。”
　　闻三变听出了话外音，蹲下去，拉开拉链，打开书包，让高先生检查。高先生蹲下，白胖的手在书包里翻了几下，低下的头恨不得钻进书包口。没有翻到可疑物品。他咳了一声，站了起来。
　　“不要在藏书区逗留太久，免得让人生疑。”高先生说，抬头四下看了看，像是在检查物品是否完好。
　　高先生挺着便便大腹走了。闻三变从心底感到恶心，比刚才看到“死亡之幕”、看到各类丑陋的山怪图时还更恶心。他背上了书包，对启明说，“我们走。”
　　三人下到一楼，走过藏书区的一排排书架，经过静悄悄的看书区。又有一些目光离开书本投向他们。
　　闻三变如芒在背，短短二十来米距离感觉有数百米远。他浑身发紧，两腿发僵，迈出的步子机械又沉重。生怕面前又突如其来冒出个什么可怕的玩意儿。一直走到出口，什么意外都没有。总算松了一口气。一只脚迈出了木栅栏门。
　　“站住。”
　　图书管理员慵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闻三变停下步子。
　　“书包。”
　　高先生放下报纸，朝闻三变身后点了点。闻三变只好走回去，将书包放到木桌上，打开来。他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对面那张可憎的脸。高先生故意放慢动作，翻得铛铛啷啷，像是要当众羞辱闻三变。这时，另两个肩挎布口袋的学生从一旁走了出去，笑着看了看闻三变。
　　“你怎么不检查他们？”丁启明问。
　　“他们都是安分守己的门生。”高先生用力一扒拉书包里的物品，抬起头，浮肿的眼瞪得丁启明打了个哆嗦。
　　闻三变强压着怒火，又背好书包，拉着丁启明走出了栅栏门。身后响起一声切齿的“败类”。闻三变未加理会，侯麦却忍无可忍了，掉头回去，“嘭”一脚踏在地板上。
　　“谁叫的？！”侯麦怒视两边的座位，紧握着拳头，脖颈青筋暴突。
　　没有人回应。多数人都低头看着书，只有几个人毫无惧意地回看着侯麦。
　　“谁叫的？！”侯麦的音量因愤怒而暴涨，“有种的就站出来！”
　　图书管理员放下报纸，从桌下抄起一根三尺长的黑色戒尺，迈着方步朝侯麦走去。“臭小子，敢在这儿撒野！”他劈头就朝侯麦的肩头打去。
　　侯麦猛一转身，抓住戒尺用力一抽，高先生脱手了，愕然看着刚刚还拿着“武器”的那只手。侯麦气急败坏，没有多想就朝着高先生要打下去，眼见戒尺就要抽到对方，手腕突的一麻，戒尺“啪嗒”掉落到地上。
　　“闻武，你很厉害嘛，耍威风耍到鱼儿沟来了！＂鲍义从座位上缓缓站起，鄙夷地看着浑身颤抖的少年。
　　“武子哥，我们走！”
　　闻三变最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赶紧上前拉住骑虎难下的侯麦，把他拖了出去。三人出了崇文阁，闻三变长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