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变与四不象》吾鹿安然

24、连校长开讲嘿哈小人

　　有个偏僻的村子，叫南瓜湖畔村，在西界南面很深的地方，被三座大山围着，没有山的那一面是湖。外头的人不知道村子，村里人也不到外面去。他们在山上垦荒种地，在湖里撒网打渔，衣食无忧。
　　一年冬天，一声罕见的霹雳过后，村中主事的蒲家降生了一个娃娃。这个白胖男娃爱笑，笑声咯咯的很脆，全村人都喜欢他。
　　那个时候，西界各处米贼出没，为祸不浅。南瓜湖畔村是个小村落，人不多，为了自保，全村男女老少都学猎术。蒲家是猎人世家，祖上出过厉害人物，留下不少秘咒。这家人在孩子出生没多久，就从简单的口诀开始教他。慢慢地，他记的口诀越来越多，只是并不懂意思。张嘴说话后，他就有本事出口成章。家人教的那些秘咒，他能口若悬河地背出来。
　　那个时候，村里人都拿他当宝，时不常逗他背口诀，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样子直乐。
　　蒲家娃娃两岁起就耍枪弄棒，长大了些又学游泳潜水、攀山划船、观星辨向、取火造饭这些生存技能。他爹娘疼是疼他，不过为了学习技能也没少让他受皮肉之苦，孩子遭罪大哭他们从不吱声。蒲家娃娃的力气渐长，五岁时就能跟同村十岁的伢仔扳手腕。
　　他六岁那年，村里几个壮小伙来到蒲家，说在山窝里呆腻了，想出去看看。蒲家人认为太危险，不答应。年轻人坚持要走。蒲家作出让步，让他们走水路，划船从东边的湖出去。年轻人答应了。
　　可他们没有从湖上走，而是爬西面最矮的一座山出去了。
　　走了一个多月，其中一个年轻人回来了，满身是伤。他说在一百多里外遭遇了一群米贼，其他人被捉，他死里逃生。全村人都很害怕，感觉要大祸临头，但还是没人要离开。他们不分昼夜造了一圈木尖枪栅栏，把村子围起来，各家轮流巡夜。
　　如临大敌了半年后，什么事都没发生，村民们放松了警惕。又过了几个月，还是平安无事。这时已近深秋，夜里风一吹冷得人直哆嗦。除了蒲家再没人愿意到山顶去放哨。巡夜人就窝在村口的两座瞭望台上，困了就睡。
　　一天蒲家娃娃突发高烧，呕吐得厉害。他爹配了药给他喝，还不放心，找了一个要好的村民替他上山值守。
　　那一晚风呜呜地吹，就像好多人同时在哭。蒲家人为孩子折腾了一天，都很累，各自睡去，就剩父亲守着儿子。
　　后半夜村子遭了袭。没有任何警讯，没有哨箭声，没有敲钟声，也没听到呼救——或许是风太大，淹没了这些声响。大部分村民在睡梦里就没了。直到米贼进了院子，蒲家人才觉察。娃娃的爹听到动静，背着孩子冲了出去，逃到湖边，把孩子放到芦苇荡里事先藏好的独木舟上，跟他说等爹回来，如果天亮了还没回，就划船到湖对岸，一直往东走，遇到人多的地方就停下来。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再回来。
　　父亲转身回去救人，娃娃就躲在船上等。天亮了，父亲没回；天黑了，还是没有回；又天亮了，没人来……
　　娃娃记着爹的话，抄起木桨，把小舟从芦苇丛荡划了出去。一直往东，到了傍晚才靠岸，背着包袱爬上陆地。
　　包袱里装着米饼、风干肉、山果子、粟米、短刀，还有爹娘常给他念的两本书。娃娃捡了一根树枝，把枝桠撇去，把包袱系在上头，扛在肩上朝东走。
　　他没想到，湖对岸是另一个世界，有不少村落——过去他一直以为南瓜湖畔村就是整个世界。他记着爹的话，头也不回地朝东走，经过一个村庄时，被一户好心人收留。安然度过冬天后，继续朝前走——因为父亲说过，要在人多的地方才留下，而这个村庄的人，看起来没有南瓜湖畔村的人多。
　　借着星辰的指引，一路往东，来到了高山草甸上的南风村，就留下来了。这里人家比家乡多很多。他捡了一些枯枝败叶和茅草，在村北的树林里搭了个窝棚，时不时到村里逛一逛，找些吃的。
　　这个村子有些怪，村民之间不爱交往，都只管各自的事。起初没人留意这个异乡娃娃，以为他是跟父母路过。村里有不少娃仔，没事干就联合起来欺负这个异乡人。蒲家娃娃带的干粮眼看要吃完了，就想了个办法，跟村里的孩子打架赌输赢，赌本就是吃食。他们见他小，就答应了。
　　打架地点在树林边。十多岁的大伢仔都打不过他，根本没有对手。他们输了，就送来吃的：糕点、水果、米饭、面饼，什么都有。富家子还送肉来。后来他发现跟他打架的人渐渐少了，一琢磨明白了，于是开始故意输架，跟他打的人又多起来，不过他还是赢多输少。
　　蒲家娃娃打架时给自己壮胆，“嘿哈、嘿哈”喊个不停，大家索性就叫他“嘿哈小人”。日子一长，他连自己的名字也淡忘了，只记得姓蒲。他捏造了一个身世保护自己。在这一段身世里，他是游方猎人的后代，父母打米贼去了，让他在此处等，他们冬天来临前就回来。对手们对此深信不疑。
　　嘿哈小人的故事传遍南风村的各个角落，所有人都等着冬天的到来。夏去秋来，树林里的叶子落了大半，寒风一阵比一阵紧，严冬就要来了。嘿哈小人早就已经在为过冬做准备。他挖了个一丈多深的地洞，铺好松针，把秋天采的野菜、山果、板栗和山核桃埋进去；四处找干燥的动物粪便，以备生火取暖；搜集动物皮毛，用撕成线的棕叶缝成御寒的毛皮外套……嘿哈小人把父亲教他的所有手段都用上了，这个过程中，他还逐渐掌握了一些父母没有教他的新技能。他在窝棚外挖了一圈陷阱，以防大型动物偷袭，用红色浆果汁在一块树皮上画了个熊落陷阱的图案，插在一旁警示；陷阱外侧垒砌了一座石头墙，算是第一道屏障。
　　到了十二月，下雪了，树林和高山上覆上一床厚厚的雪被。嘿哈小人蜷缩在密不透风的窝棚里。石头墙已变成一圈雪墙，雪墙外站着一个大人。
　　这个人见到嘿哈小人从棚子里钻出来，就走了；没过几天，他又来了，看到嘿哈小人无事，又转身离开。这个人身形高大，胸前挂满稀奇的缀饰，最惹眼的是一枚狐狸造型的黑色骨雕。他没过几天就来一趟，见到嘿哈小人，不说话就走。嘿哈小人也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他来干什么。那人说，想知道他的父母来没来。嘿哈小人说，他们会来的，快了。那人又走了。
　　直到一个暴风雪夜，嘿哈小人的窝棚支撑不住，飘摇欲坠，那人又来了，把孩子带进南风村，收留了他。嘿哈小人这才知道，那个人是村里鬼风家族的仆人，叫鬼风石。这家主人叫鬼风甲方，是他叫鬼风石去看嘿哈小人性命如何，因为山上的冬天很难熬。
　　鬼风氏崇奉黑狐，族人出生不久，都会在右肩烙上黑狐印记。加上行事诡谲，蔑视世俗常规，落下狡黠之名。这种偏见经时间沉淀，演变为一种常识，人们都认为黑狐家族的后代天生无信，是“自食其言者”，大都拒绝与其交往。
　　鬼风家担心嘿哈小人冻死在林中，破例收留了他。鬼风甲方对他说，外乡人不能死在南风村，等你爹娘游方回来，你再走。嘿哈小人随遇而安，就留下了，后来才明白，鬼风家名声污秽，村里发生不祥之事，都会归罪在这家人头上。他进了黑狐家族的大门，也背上了“自食其言者”的恶名。

　　故事说到这里，连暮云合上书，目光投向三位听众。
　　闻三变意犹未尽地咂嘴，望着那本书直咽口水，恨不能把它一口吞下；丁启明眼里含着泪，伤心得嘴角一抽一抽；侯麦低眉耷眼，也难受得很。闻三变见丁启明伤心，捏紧拳头在他眼前晃了几晃，启明嗯嗯点头。
　　“后来呢？”三变问。
　　“饭要一口一口吃，船要一橹一橹摇，故事也要一段一段讲。不急。今天先讲到这里，看你们这么难过，还是想法子提提神，走！我们去油菜地里散散心。”
　　侯麦和丁启明先出了门。闻三变在后面磨蹭，趁连暮云关门时，冷不丁问：
　　“校长，你不是说黄姐姐配药液很厉害吗？”
　　“是啊，怎么了？”
　　“那你——有没有请她分析那个显隐药液的配方？”
　　连暮云顿时脸红，支吾起来：
　　“哦，这个嘛，其实……找过了……没有……不是那么简单……行了，赶快去吃饭，要晚了！”
　　“不是说去油菜地吗？”闻三变问。
　　连暮云一拍脑门：
　　“哦，忘了，忘了！对，去油菜地，对对。”
　　闻三变见连校长前言不搭后语，只是奇怪，一抬眉毛喊道：
　　“武子哥、启明，等等我！”
　　小跑着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