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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四不象 ...


  •   到了第三天早上,连暮云把闻三变和侯麦带进学堂内最高大醒目的一座建筑——四象楼。鱼儿沟的教学楼。四座坚实的木楼分东西南北而立,高六层,各楼前矗立一座青铜像,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与玄武四灵兽,也就是四象。四座楼最上层拱卫着一所大屋,就是四象堂。
      三人从青龙楼进入,上到第六层,穿过空中走廊,步入四象堂的宽敞大厅。周围是四个阶梯式倒梯形方阵,坐满了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各方阵里的学生穿着不同颜色的象服,左胸前佩戴本象徽章。
      闻三变一看,来了这么多人,显然是一个重大的仪式——就像渡扶学校的开学典礼那样。他在阶梯座位上找到了启明。启明穿着黑色玄武服,佩戴龟蛇兽徽章,坐在北面前排,看起来兴奋、紧张又不安。
      连暮云介绍了闻三变和侯麦,迎接他们的是噼里啪啦的掌声和嘭嘭嘭的跺脚声,声响壮观似疾风骤雨。连暮云又给两位新来乍到者简要介绍了四象特点,告诉他们,进了鱼儿沟,就是这儿的门生,让他们选择一象。
      丁启明使劲朝闻三变挥手,示意他选玄武堂。闻三变没搭理伙伴,他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成见。闻三变看鱼儿沟第一眼就不顺。来鱼儿沟第一天,他亲眼目睹全操场的人都笑话启明,没有一点人情味,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这一点——忍气吞声不是他的性子。他进鱼儿沟头一天胸中就闷了一口气,这口气,是要吐出来的。别扭劲一上来,三变就变身为一头小蛮牛,只认死理。
      “我不想加入任何一象。”闻三变说。
      闻三变的直截了当令连暮云吃了一惊。四象堂内也一片哗然。
      “怎么……你是嫌对四象了解得不够吗?还是不想学?”连暮云问。
      “我想学,但就是——不想加入他们。”闻三变最爱学习了,怎么可能不想学?
      座位上的各象先生大都绷着脸,而学生们开始发笑。他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想学猎术,又不想加入任意一象。
      一袭红衣的黄念衣嘴角上翘,不以为然地瞥一眼初来乍到的闻三变,目光挪回到连暮云身上。她只关心他的反应。
      “三变,哪儿都讲规矩。自创立以来,鱼儿沟就以四象划分,门生选择加入一象,修习技能。入乡随俗,你到这里,自然要守这里的规矩。这屋里的所有人,包括我,都不例外。你不加入,这段日子谁教你?”连暮云说——让三变入象学习是莫文奇临走前交代的事情。
      闻三变一咬嘴,坚持说:
      “我说了,想学,但是不加入他们,谁愿意谁来教!没人愿意,我办完自己的事,就回家了。”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也无所谓。
      大家不再掩饰,爆出嘈杂的哄笑。在场先生们无不摇头,有人笑出了眼泪。乔贝勒晃着鸡冠头,捧着肚子,指着闻三变大叫:
      “我见过这家伙,他是个傻包!哈哈哈,听不懂话的傻包,哈哈哈……”他的同门们也乐得直跺脚,地板震得咚咚咚直响。
      侯麦急得心里跟猫抓似的。见三变冷静,他也只得强装镇定。四象堂内充斥着肆无忌惮的大笑。闻三变那股子严肃认真劲儿,到众人眼里,简直比马戏团里猴子的表情还搞笑。闻三变也糊涂了,自己不过实话实说,不明白众人笑什么。他觉得,如果再不制止,大笑带起的声浪就要把屋顶掀翻了。
      连暮云没有笑,也没有制止他人笑。他看着眼前这位稍嫌孱弱的孩子,沉默不语。他在鱼儿沟呆了十多年,头一回遇到拒绝加入四象的孩子。这种情况,他想都没想过。
      规矩是权威,不守规矩就是拆权威的台。众人都等着看连暮云教训闻三变、以正法度的好戏。不过,外表温厚的校长跟闻三变一样,让他们又意外了一次。笑声退潮,连暮云说:
      “规矩要紧,人人都得严守。鱼儿沟有教无类,班分四象,凡来此求学者,理所当然会划归四象之一。不过,我突然想起来,鱼儿沟的规章里,自古以来也没有非四象不选的条文,只是大家习惯于此,也就顺其自然了。今天,豌豆碗里蹦出一粒黄豆,乍看不怎么顺眼,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都是豆子,照样可以吃!既然三变不愿入四象,我们也不强人所难。那么,劳烦问一句,各位先生们,愿意教他?”
      还用说,没一个人响应。
      连暮云环顾四望,三十多位先生都端坐着在笑,他们还以为校长在逗小孩子玩。连暮云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时,认真说道:
      “那好,我教!”
      校长说话的神态、语气怎么看都不像开玩笑了。就在全场人都摸不着头脑的当口,黄念衣霍地起身,双眼晶亮:
      “校长,我愿意!”
      闻三变循声看去,见黄歧轩的姐姐站在门生之中,红如一朵山丹花。玄武堂一个黄皮寡瘦的年青人这时也站起来,扯着嗓子说:
      “连校长,我也愿意!”他说着还朝黄念衣那头看,被恶狠狠回瞪了一眼,直缩脖子。他是人称“瘦皮猴”的聂炎。
      “好,到时候要辛苦你们了。不过话先说明,你们兼顾两头,工钱还是算一份。如果反悔还来得及!”连暮云说。
      等了半晌,两位年轻的先生没有反悔。
      “还有人吗?”连暮云问,“没关系,今天没做决定,随时恭候。还有几位前辈没到,兴许他们中还有愿意的。三变,你看,我们这里分四象,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各象里再按年龄和能耐分级。你单独成军,也得有个名头,名正言顺嘛。这样吧,你单起炉灶,索性自己取个名,想叫什么?”
      “四不象!”闻三变看着墙上的四象徽旗,脱口而出。
      这三个字一出口,堂内顿时沸腾了。笑声混杂着咒骂,不绝于耳。这个简单直接的“四不象”,把连暮云也逗乐了——四不象,四象的对立面,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连暮云两手叉在胸前,总算明白了:原来闻三变肚子里憋着一口气,他今天如此这般,就是要出这一口气。说白了,不过就是小心眼在作怪。
      校长豁然开朗,哈哈大笑。可是苦了侯麦。少年如芒在背,心想,鱼儿沟是什么地方,三变你还挑三拣四,简直不知好歹!他多少年梦寐以求都来不了这儿,这地方就是猎术的圣地啊!
      那一天上午,四象堂里的人笑个没完。多年以后,很多人都还记得这个滑稽荒诞的上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来小子妄图“颠覆”存续了千年之久的、古老的四象。他们说,闻三变就是个天生的冷面笑匠,头一回现身,就一本正经逗乐了所有人,就连一贯持重的校长都不能幸免。他们哪里知道,校长的笑,出发点与他们的嘲笑截然不同,他那是会心一笑。
      连暮云收敛住淡淡笑意,说:
      “四不象,听着不大顺耳。中间这个‘不’字,分明是要跟四象唱对台戏。能不能换个中听点的?”
      闻三变一抹额前厚实的硬发,哪里肯从:
      “不换!你说让我自己取名的!”
      “这就让我为难了。”连暮云光洁的脸上浮现出愁云,“这个名头传出去,会让人笑话,我这个校长脸上也不好看。要不——你再想想?”
      闻三变铁了心要跟鱼儿沟叫板,也不想给连校长面子,一口咬定:
      “不!不就是个名词嘛,有什么不好听不好看的!你们要是害怕就算了,我不稀罕在这儿学!”
      “噢——噢——噢——”
      “嘘——嘘——嘘——”
      “哟——哟——哟——”
      四象堂内起哄声、嘘声、各种怪声四起。闻三变能听出来,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不满意,不过,他——不——在——乎!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昂然直视着前方——玄武堂的方向。
      连暮云见闻三变顽固得不通情理,情知他驴脾气上身,不会让步,也觉再无必要劝解,干脆玩笑道:
      “也好!君子一言九鼎,四不象就四不象!不过,四不象就你一人,是不是少了点?我看,得扩充一下队伍,壮大一下实力。呃……在座的小鱼儿们,你们有谁想动用转象权,加入四不象?”
      原本大家都觉得,闻三变不过就是在任性胡闹,没想到连校长认可胡闹不说,还煽风点火,怂恿门生转投四不象,简直不可理喻。
      侯麦率先举起手。丁启明也忙不迭举手,大喊道:
      “还有我!我!”逃离座席,朝台上跑去。
      再没有人响应。
      连暮云不无戏谑地宣布,鱼儿沟从当天起将增加一象——四不象。现场所有人——从四象主事、先生、监事到各象门生——听到连校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决定,无不惊愕。他们闹不明白,这明明是一出彻头彻尾的闹剧,怎么一向沉稳持重的校长还认可了呢?
      就连当事人闻三变也迷糊了:自己分明就是故意胡闹,使性子,以这种方式替启明抱不平,发泄对鱼儿沟的不满,他都准备好了挨一顿训斥或是别的什么教训,哪里想到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连校长比自己还胡闹,竟然正大光明承认了四不象。
      宣布增加四不象的那一刻,连暮云脸颊突然绯红,闻三变的视线挪移到他身上,只见这个年近中年的男人一脸沉静,但沉静的水面下,似乎涌动着一团隐秘的火。男孩又望向突然沉寂的座位区,从那些上了年纪的先生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失望。几百号门生面面相觑,好似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这座古老而庄严的猎人学堂冒出来个四不象?更为诡异的是,关于这个“异端”的决定,竟然出自学堂的最高权威、那个掌舵人。
      连暮云独断专行了一回,没有像过去那样,征求四象主事或先生的意见。他匆匆宣布仪式结束。闻三变、侯麦和丁启明手牵着手,站在台中央,看着众人怏怏散去。连暮云也目送着他们,背着手,紧抿着嘴。
      “好了,大功告成!”连暮云见最后一个人消失在通道口,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连校长……”闻三变感觉有些局促。
      “没关系,”连暮云似乎看出了三变的心情,摸了摸他的刺猬头,“今天你是主角,听你的!”

      鱼儿沟成立四不象的消息不胫而走,中午就出现在了城关广场的布告板上。城内居民奔走相告,议论纷纷,好似出了一件天大的事。
      晚上黄歧轩到鱼儿沟找闻三变,递给他一份油墨未干透的报纸。闻三变拿来一看,是《镇远杂报》,字体歪斜,油墨漫漶。福叔在家里曾给他看过一份,不过是多年前出的。很多字他并不认识,但头版标题认得:“鱼儿沟新出奇招四不象以毒攻毒”
      《镇远杂报》是福聚报馆印制,报道镇远城内和西界各地的新闻轶事。报馆在镇远城各街巷都有消息探,事无大小,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这家报馆打着福聚旗号,掌事人姓郑,但其背后的主要出资人是乔家。
      不知是有意隐瞒还是确实不知,这篇消息没有直接挑明闻三变与闻寨的关系。不过,了解闻家的人在镇远城大有人在,读到这则消息,看到“闻三变”三个字,他们都大惑不解:这显然是闻家的那个孩子,难道闻思修回西界了?可报道却为何只字未提到他?
      不管怎样,“闻家人又回来了”的讯息得到正式确认,迅速席卷全城。
      乔家当家人、人称“白爷”的乔琨看到这消息时,刚吃完晚饭。习惯饭后读报的老人捻须闭目,思忖起来。但凡遇事,他都要考虑对乔家事业的利害关系。他想,既然闻三变出现了,闻思修必然也不远。闻家人时隔多年回归,不会无缘无故,定然有所图谋。
      等到大儿子乔骠回来,乔琨跟他谈起这事。乔骠说,城里已经传疯了,说闻家人韬光养晦多年,终于要东山再起了。
      “镇远城就要变天了。”乔骠说。
      乔琨一笑,说市井小民就晓得胡扯,见风就是雨,唯恐天下不乱。父亲的超脱并没让儿子吃下定心丸,乔骠棱角分明的四方脸上笼着阴云,说闻家卷土重来,只怕来者不善。
      “天哪能说变就变?事情可能不简单,但也没那么复杂!”乔琨眯着精明的双眼,盯着手里的花豹骨雕出神,“不过,既然来了贵宾故旧,骠儿,乔家自然怠慢不得,要拿出最上等的东西招待他们!”
      乔骠懂这礼数,说马上就办,会好好招待闻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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