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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茶楼风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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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场变故,宴会草草收场。
今日见了这么多人,秦婉儿本已经心力交瘁,此时却强打精神,与陆让商讨对策,得想办法把陈熠从牢里捞出来。二人正准备上马车回府,沈淮之在后面叫住了他们。
“沈兄,顺道一起吗?” 陆让微笑着问道。
“好啊。” 沈淮之没有推辞,便上了车。秦婉儿心想,这两人似乎完全忽略了陆让的义父刚刚因为谋杀沈淮之的父亲而被捕的事实。
马车启程后,沈淮之正色道:“我猜你们要查这案子。”
秦婉儿道:“沈公子好像并不认为王爷是凶手。” 若说陈熠盗取布防图是想联合其西北旧部起兵造反,也不是说不过去。
沈淮之笑道:“晋王殿下若是想要什么东西,不得直接用抢的,哪会这么大费周章去偷。”
秦婉儿总觉得这理由有哪里不对。沈淮之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陈熠,却好像很了解他一样。
陆让问道:“不知沈兄有何高见?”
“家父的尸首被发现时,是在卧榻边仰倒在地。杀害家父的凶器是一把匕首,从正面捅入胸膛,一击毙命。能正面袭击,大理寺的人认为,很可能是熟人作案。奇怪的是,尸体的表情没有震惊也没有痛苦,就像是……遇害前就无故失去了意识。此外,尸体的脖颈处有一个针孔大小的洞,不及要害,亦不知是何缘故。”
沈淮之斟酌片刻,接着道:“目前嫌疑最大的是穆羽萧。他既有盗窃布防图的动机,又有陷害王爷的理由。这一点,想必你们也能想到。”
陆让道:“嗯。但穆驸马长居公主府,深居简出,在京城并无势力,很难想象他能犯下此案。”
秦婉儿食指抵着下巴,道:“沈公子方才说,老侯爷去世时的表情没有震惊也没有痛苦,脖颈处有一个小洞,听起来像是……西域的蛊毒。”
“蛊毒?”
“我方才看到,穆驸马的贴身婢女手上,有一个蜈蚣纹身。师父曾带我去过羌国西南的一个巫族部族,那里每个人的手臂上都会有一个那样的蜈蚣纹身。巫族人擅长巫蛊之术,能相隔百里取人性命,而中原的验毒师验不出来。”
沈淮之颔首道:“王妃殿下所言是条线索。就着此条往下查,也许能有所收获。”
马车到靖安侯府,沈淮之下了车,向秦婉儿他们行了礼,一袭白袍踏着倒春寒的凉意,消失在雾里。
陆让见秦婉儿若有所思的样子,柔声道:“王爷说了不用担心,自是没事的。那袁竹青,是个好官。”
秦婉儿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垂眸道:“我在想,是不是我连累你们了。我嫁进王府当天,靖安侯府就出了事,紧接着王爷就受了牵连。也许师父说的对,像我这样的人就该独善其身,不该与别人有所牵扯。”
陆让心里不是滋味,出言安慰道:“说好的不信这些的呢?你看你,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实际还是忍不住去想。一旦你这么想,就是掉进了思维陷阱,越想越觉得有这么回事。其实,咱们人这一生遇到那么多事儿,不能出现什么倒霉事都往你头上扣啊。相信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谢谢你。” 也许是从未有人这么安慰过她,也许是陆让罕见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秦婉儿心里有些感动。他们说她所携的凶邪之气害了温氏、二哥、甄瑶、姐姐、沈原,甚至师父的死都是因为她…… 从她出生到现在,人人都将脏水泼向她,她本该不在意了,但今日不知为何,她偏是忍不住自责,她不想再祸及王府。
回到王府后,陆让忙着安排人调查穆羽萧的动向,秦婉儿打算潜入大理寺狱去找陈熠,于是换了一身男装,以方便行事。陈熠临走前最后一句话说叫她去看他,听起来是玩笑,仔细想想,却应该是有话要说。
她出来时,见陆让换下了平日里雅正的青衣,穿一身布衣便服,长发高束,佩一条墨色腰带,是打算与她一道。秦婉儿忽然觉得眼熟:“我就说我见过你!你是那天在道观里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小孩!”
话一出口,秦婉儿也觉得“小孩”二字有些不妥。陆让虽是少年模样,但言行举止比很多大人都老练,哪里像个小孩?她又想到那日自己的“仗义执言”,忽然有些尴尬。她当时刚刚下山,准备找个地方歇脚,哪知随手开了一扇门就见到一个少年被一群人围攻,脑子里不禁蹦出话本子里的侠士行侠仗义的画面,便忍不住插了一脚,也不知道有没有弄巧成拙。
陆让嘴角含着笑意,歪了歪脑袋,一改往日严肃淡然的神色,倒真有几分少年感。他道:“王妃终于认出我了?那日多亏了王妃出手相救,我说了后会有期,可是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秦婉儿哪里知道,就算她不出手,陆让腰间的软剑也能将那些虾兵蟹将杀得片甲不留。她只是觉得,束了发的陆让,和往日不太一样。
***
城北,大理寺狱。
阴暗的牢房地上有一只摔碎了的汤碗,汤汁洒了一地。沾了汤汁的草席被染成了黑色。
陆让看向那碎了的碗,神情略显焦灼,透过铁栅栏问陈熠:“这是怎么回事?”
陈熠压着嗓子道:“我收回我先前的话。这狱里有人要害我,而且此人,袁竹青压不住。你们快走吧,如今只有查明真相,我才能从这儿出去。”
“袁竹青与我说了,定我罪的证据,是杀死沈原的匕首。他们在现场找到了那把匕首,经查证,确实是王府的东西。”
陆让惊道:“怎么会?库房每日都会查验,府里近来不曾丢过匕首。除非是有自己人偷梁换柱……”
陈熠神色阴郁,眸里发出渗人的寒光,却是语气如常地道:“你回去问问罗姨娘。她入府前,我曾赏过她一把匕首作为信物。”
秦婉儿从未见过陈熠如此神色。那是在刀锋上舔过血、在尸海里打过滚的人才能有的眼神。
从大理寺狱出来后,秦婉儿本以为陆让要立即回府审问罗姨娘,但在他听了暗探的带回的情报后,却说要去城南的坊市。
陆让道:“罗姨娘的事不急。就算证实匕首是从她那出去的,幕后之人也不会那么轻易现身。罗姨娘是王府的人,治了她的罪也无法帮王爷脱罪。”
秦婉儿一点就透,若要帮王爷脱罪,得找到真凶。她道:“穆驸马那边有消息了?”
陆让颔首道:“嗯。驸马很少出门,但今日迎春宴后却去了城南,先是去了杂货铺添置些物件,再去小吃铺买了些公主喜欢的吃食,最后去了茶楼听书,坐了半刻。”
迎春宴出了事,照理来说驸马应该忙着安抚宾客,疲累之下怎会还有心情出门。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三个地方,至少有一处有问题。
“杂货铺、小吃铺、茶楼,你觉得暗桩会是哪一个?” 秦婉儿寻思,穆羽萧长居京城,若是他所为,他定有方法与外界联络。
陆让支着腿,双臂交叉,靠着马车座的靠背,分析道:“西域人没有在京城经商的许可,他们的暗桩极有可能是隐匿在某家店里的勤杂工。小吃铺体量不大,难隐匿,茶楼或杂货铺更有可能。相较而言,茶楼有专门的雅室,更方便传递消息。”
城南虽不比城东大街热闹繁华,却有各种精致的小商小贩,外地特产、古玩物件、奇珍异宝琳琅满目,酒肆茶肆也以雅致著称,因此吸引了不少文人雅士。
秦婉儿他们要去的茶楼名为仙茗阁,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上流人士聚集之地,茶也卖得老贵。
进门坐定后,陆让给来招待的伙计手里塞了一小袋银子,悄声道:“听说你们店里有个伙计是西域来的,在下做珠宝生意,过几日要去西域行商,却不熟悉地形,不知能否麻烦这位兄弟引荐一二?”
伙计收了银子,自是眉开眼笑:“好说,小黑子现在应该在后院整理新到的茶叶,我这就带二位公子去找他。”
果真有此人,倒是没猜错。
二人跟着伙计走到茶楼后院,地上摆满了正在晒干的茶叶。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茶篓中抬起头,将挑拣好的茶叶放到一旁晒干。他的指甲被茶叶染的乌黑,倒和他的肤色接近。
“小黑子!” 伙计唤了一声。
少年擦擦手,走上前。
“喏,就是他。”
“多谢。” 陆让道谢后,伙计转身离开了。
少年穿着满是补丁的粗麻布衣,一张脸被阳光晒得黝黑,却难掩秀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陆让:“公…子…找我…何事……”
秦婉儿有些拿不准,这个简单朴素、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少年,真的会是他们要找的暗桩吗。
“你在这儿多久了?” 秦婉儿问。
“三…年多了。”
“可曾见过驸马穆羽萧?”
“不…曾见过……驸马爷每…次来都是去…雅间,小的…还够不上…去那里伺候……” 少年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陆让冷冷地盯着他,声音里暗含着杀气,道:“你说谎。驸马今日刚来过,你身上还留有雅间的熏香味。”
少年瞳孔剧颤:“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却是没闻出什么味儿。他不知道,陆让惯会使诈了。
陆让轻轻一笑:“这会儿不结巴了?”
不等少年反应,秦婉儿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将他制伏在地,用绳子将他的手绑在背后。陆让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只摸到了一个空空的钱袋,冷声道:“带我们去你的房间。”
少年被压得死死的,秦婉儿力气大,他似是疼得无力反抗,只能乖乖就范。
少年的房间在小院的尽头,屋内又脏又乱,秦婉儿和陆让硬着头皮在房间里搜查。床底下、枕头下、桌角处、垃圾堆里,小小的房间能翻的都翻了个遍,却仍一无所获。
“不知二位要找什么,但看起来小的这儿确实是没有。” 少年的话语带着一股西域的腔调,不卑不亢,好像拿准了他们找不到证据。
不在身上,也不在屋里,说不定藏在院子里。秦婉儿心念一动,跑到院中,举起茶篓,将茶篓中的茶叶尽数倒出。
“住手!快来人啊!” 少年一下慌了神,大声呼喊道。
前面的伙计闻声赶来,见状忙道:“公子快别倒了!那可是我们仙茗阁刚从江南新进的西湖龙井,弄坏了您赔不起啊!”
伙计正要上前拉住秦婉儿,却是眼前剑光一闪,被陆让手里的剑拦了下来,不敢再动。
陆让瞥了他一眼,挑起长眉,不紧不慢地道:“你怎知我们赔不起?”
被绑住双手的少年疯了一般冲上前想要阻止秦婉儿,亦是被陆让一脚踹翻在地。
秦婉儿一直倒到最后,茶叶倒空,在茶篓的底部发现了一张信函。
秦婉儿看完后,将信函递给陆让。陆让接过后,眉头紧锁——这上面是西域文字,他看不懂。
“布防图已走水路出城,晋王入狱,一切顺利。” 秦婉儿凑上跟前,低声翻译道。
“你能看得懂西域文字?” 陆让想起,秦婉儿说她曾随师父在西域游历过,看来她在那儿待的时间不短。
“嗯。” 秦婉儿点了下头,没再多说。
门口赶来的伙计和仙茗阁老板正看得发愣,秦婉儿转头向老板说:“此人是羌国卧底,我们先带走了。”
老板吓得不敢说话,连忙给陆让和秦婉儿让路,生怕此事牵连他们茶楼。
陆让将少年押至刑部受审,并递交了信函作为证据。靖安侯一案事关重大,由三司会审,刑部与大理寺互相牵制,此证交由他们最合适不过。
刑部调查后,得知此信函为驸马亲笔,连夜派人搜查了公主府穆羽萧的寝殿。人赃并获,穆驸马在被收押时便认了罪。在他被带走时,有人听见他仰天长叹:“愿我穆羽萧今日,死得其所!”
亦有人听见平阳公主的啜泣声:“萧郎,为什么?你这么做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