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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长夜漫漫 ...


  •   秦婉儿再见到陈熠时,他刚从监狱里被放出来,整个人面如黄土,瘦了一大圈儿。秦婉儿心道,连王爷都敢苛待了去,这大理寺的狱卒胆子真大。

      陆让端来了一壶酒,三人在漪春园的梅花树下席地而坐。

      秦婉儿问陈熠:“之前说大理寺有人要害你,是谁?”

      “连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袁竹青都压不住的,只能是大理寺卿,苏邱了吧。” 陆让猜道。

      “苏家投靠了甄太后,怕是太后她老人家因为若华郡主的婚事记恨上了我,要叫我好看呢。”
      陈熠说得云淡风轻,其间的利益纠葛又怎只是一个若华郡主就能道尽的。

      “对了,罗姨娘的事怎么处理的?” 陈熠问。

      陆让答:“她逃了。王爷出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她。”

      “抓她回来。” 陈熠死死地抓着手中的酒盏,像是要将它碾碎。

      “已经派人去了。”

      “背叛者的下场,只有死。” 酒盏终是碎了,陶瓷撒了满地。

      晚冬尚未退去的寒风刮得枝头的梅花沙沙作响,风过后,带起一阵零落的花雨。

      秦婉儿抿了一口杯中的酒,像是梅子酒,又不完全一样——少了几分梅子的酸涩,却多了几分甘甜,闻起来还有淡淡的花香。

      “你们有没有觉得,此事结束得太简单了?穆驸马居然这么轻易就认罪了。”

      陆让右手架着下巴,思索道:“确实,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比如,布防图是否真的按穆羽萧的证词所说,已经走水路送去羌国?若是,羌国那边收到图纸后,自然知道计划已成功,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写这封信,还恰巧被我们截获?”

      秦婉儿接话道:“而且那茶馆小厮的反应也有些问题,他虽然表面上在尽力阻止我们,实际却每句话都留下端倪,仿佛在告诉我们,证据就在茶篓里。他暴露后的表情,也不像是任务失败的暗桩该有的……”

      陆让道:“我先前就猜测,此事恐怕牵扯了不止一股势力。穆羽萧,也许只是个替死鬼。”

      沉默片刻后,陈熠开口问道:“刑部那边量刑了吗?”

      “暂时还没。照道理,他一个人揽下了所有罪责,死罪是逃不掉了。只是,平阳公主与刑部龚尚书颇有些交情,公主殿下求情,刑部的人也为难。”

      陆让说到这时,院外有人喊他,他便起身出去了。

      秦婉儿喃喃道:“穆驸马不能死。”

      “哦?为什么?”

      “他是维系大梁与羌国之间平衡的纽带。如今镇守边关的晋王军失了主将,新将上位需要时间,此时是他们进攻的最好时机。若穆驸马死了,羌国出兵将再无顾忌。” 秦婉儿见陈熠露出赞许的神色,接着道,“而且,如果事情不是穆驸马做的,他便不该死。”

      院外有些声响,陈熠向外望去,道:“平阳公主来了。”

      陈熠坐在大殿上,与平阳公主对坐着。

      “公主是为了驸马一事来的。” 陈熠平淡地陈述道。

      “王叔可信我?”

      “你想说,不是他做的,对吗?其实,是不是他做的都不重要。” 刑部和大理寺需要尽快抓住主犯给上面一个交代,西北也需要稳定军心。

      平阳公主垂眸看着茶碗,道:“他早已怀了死志。这两个月,我已多次发现他企图服毒自尽,靖安侯府一事后,他反倒消停了,没想到,在这等着我呢。”

      迎春宴上穆羽萧对沈淮之说,南橘不融于北枳,他永远心念故土。陈熠不知他为何如此大胆,但现在,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这是要用他所剩无几的生命,为两军开战再加一把导火索。有什么比一国王子在敌国被处以死刑更能鼓舞士气的呢。

      陈熠抿了口茶,道:“方才王妃才与我说,穆羽萧不能死。我懂你的意思,但我想不到如何才能让他不死。”

      “我想请王叔陪我演一场戏。”

      ***

      午夜时分,陆让回来了,带回来的,是罗姨娘的尸首。

      “罗姨娘好身手。” 陆让的布衣浸了血,散落的长发和染血的双眸在月色下显得妖艳鬼魅。平日的他是克己复礼的温润公子,但此时的他,是杀伐果断的利刃出鞘。

      那尸体被一只箭矢穿胸而过,脚踝处的银铃发出轻响,它的主人却已不在。尸体的手臂处,有一条蜈蚣纹身。

      “你杀的?” 陈熠蹲身端详那支箭。

      “不是。我带人与她交战许久,最后是一支暗箭射杀的她。我跟着箭来的方向追到巷尾,却不见人影。另外,王妃说,这纹身,是西南巫族的纹身。”

      “穆羽萧的母族正是西南巫族,但如果是他的人,怎会现在死于暗杀?” 夜里起雾了。陈熠望向远处,想要看到夜的尽头,但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

      庭审日。穆羽萧穿着囚衣,戴着手铐,跪在庭下,双眸紧闭。他蓬头垢面,瘦弱的身躯脊梁骨却挺得笔直,好像在说,他只是做了他作为羌国的王子该做的事。

      刑部尚书龚远道坐在主座,摩挲着手里的令牌。陛下命他主理此事,他一贯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但这回是平阳公主求情,公主是他的亲外甥女,他被夹在情与理中间左右为难。思虑过后,他终是举起了手里的死刑令牌,正要开口,公主从庭外冲了进来,大喝一声——

      “若是非要他死,便连我和这孩子一起杀了吧!” 她从背后紧紧地抱着穆羽萧,任凭侍卫如何拉她都不松手,当真要带腹中胎儿与他共同赴死。

      龚远道愣住,举起的手又放下了。他竟不曾听说平阳公主已怀有身孕。

      “公主殿下,请您莫要扰乱公堂。” 一旁的大理寺卿苏邱看不下去了,开口道。

      平阳公主没有理会,只是定定地看着穆羽萧。穆羽萧睁开了眼,公主投下惊天炸雷,他的面色却平静得不像话。他道:“殿下此话当真?”

      “诸位大人在此见证,岂容我儿戏。”

      “阿玥,乖。” 他轻轻回首,像是在哄一只受惊的小鹿。此刻,他是猎人的姿态。

      “尚书大人,不知可否容本王一言?” 陈熠信步走上庭前,与穆羽萧并排。

      “晋王殿下也算是此案的受害者,但说无妨。” 龚远道应道。

      “与其说我是受害者,倒不如说是驸马救了我。若不是他这么快认罪,本王恐怕得烂在那大理寺狱里。” 陈熠眼角的余光扫过苏邱,隐隐有对峙之意。

      “大人方才说,穆驸马盗窃军事机密、谋害朝廷命官,皆为叛国大罪,当处斩立决。但此乃为大梁律法。穆驸马为羌国人,当以羌国律法处置。”

      “诡辩。王爷为何要为罪人开脱?” 苏邱显然不买他的账。

      “法度乃国之根本,执法者须思虑周详、谨言慎行,否则落人口实,乃至天下大乱,这点,苏大人该比本王清楚。” 陈熠这回没看苏邱,而是看向了主座的龚远道。

      龚远道若有所思地说:“还请王爷明示。”

      “穆羽萧身为羌国人,本该押送回羌国受审。但因其身份特殊,入赘了我朝公主,只能劳烦大人代羌国官员定其罪。此番驸马所犯之罪,乃指示下属行盗窃、杀人之事,请尚书大人,按羌国律法,处其教唆犯罪一罪。”

      两国交恶,很少有羌国人入境大梁,但非大梁人士犯罪需送回本国处置,律法中确有这么一条。若按照羌国律法,叛国大罪便难以成立。

      这就是平阳公主与陈熠想出的对策。先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

      “御史大人,您怎么看?” 龚远道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大夫楚严风,言语带着敬意。楚严风是三朝老臣,虽然官阶没有龚远道高,威望却更甚。

      “王爷说的在理,只是此番若真的避重就轻,怕是靖安侯府与边关守城的将士也不会答应。”

      “暂且休庭,容我等商议一二。” 甄远道说罢,便与苏邱和楚严风进了里屋。

      一炷香后,龚远道宣布了判决结果:“判驸马穆羽萧教唆盗窃大梁机密,扰乱朝纲,罚五十大板,打断双腿,挑断脚筋,永世不得出京城,即日行刑——”

      刑部行刑向来只重不轻,虽不是死刑,但此等判决穆羽萧能不能活得下来还得另说。

      “给我活下去。” 陈熠与穆羽萧擦肩而过时,在他耳畔沉声道。

      穆羽萧冷笑一声:“我活着本来就没有意义。”

      “两军相安无事,百姓免于战乱之苦,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你若是死了,我必率十万王军踏平你家老巢。”

      陈熠的威胁带着戾气,穆羽萧仿佛想起了十万王军大军压境,夺走了他哥哥的首级的那一日,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

      前两日的酒没有喝完,今日算是诸事暂毕,得以畅饮。

      “这是什么酒?” 秦婉儿上次就想问了,一打岔给忘了。

      陆让答道:“此酒名为梅花酿。冬日的梅花配上夏日的梅果,和在一起酿制七七四十九日,方得此酿。”

      “梅花酿?没听说过。” 秦婉儿自诩是个懂酒之人,此等好酒她居然头一次喝。

      陆让莞尔一笑:“王妃自然没听过,因为这酒是我自己酿的。独门配方,概不外传。”

      “你若是想喝,以后让陆公子天天给你酿。”

      秦婉儿心道,那倒是不必。陈熠一个人已经喝了一坛,今日怕是他自己想喝。

      秦婉儿喝了一口酒,似是以酒壮胆,问陈熠:“如果,我是说如果,罗姨娘真的是穆驸马的人,是他设计陷害了你,你今日却救了他,你会后悔吗?”

      “不会。”

      “我以为你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秦婉儿想起陈熠在提及罗姨娘的背叛时那可怖的神色,有些意外。纵然她见惯人情冷暖,那一刻都不禁胆寒。

      “是罗姨娘背叛了我。如今她已经死了。”
      陈熠轻笑了一声,声音微颤地道:“我说我最恨背叛,但其实,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

      秦婉儿不知他这话是何意,以为他是喝醉了。她见他晃晃悠悠地起身向外走去。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光明晃晃地洒了一地。

      秦婉儿以为他要去哪个姨娘那里,转头问陆让:“他没事吧?用不用叫个人跟着?”

      陆让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喝醉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

      “王妃,你大概不知,王爷这些年反复流连于花丛间,却小心地不让风月沾身。一切皆是因他心头的那颗朱砂痣,无论如何也褪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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