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酿》白猫三娘

29、第二十九章 烽火狼烟

　　神女寨小山坡背阴的一侧是一片旷野，芳草柔软，萤火纷纷，秦婉儿和陆让正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夏夜的风是暖的，却也带走了燥热。

　　秦婉儿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

　　陆让的另一只手放在颈下，侧首看着她：“神女大人的灵药果然有效。”

　　秦婉儿微微偏头：“你是怎么说服她把这药给我的？”

　　这玉脂舒痕膏如此奇效，估计是有市无价，能让颜乐夫人出手，定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陆让淡淡地道：“我答应了她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带她去大梁上京。”

　　“她为何要去上京城？”

　　“不知道。但我猜，该是与她的那位旧识有关。”

　　秦婉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你不在的时候，颜乐夫人与我说，太子殿下在她的易容术之下改头换面，如今就在上京。”

　　陆让微微抬眉：“哦？原来如此。”

　　就这反应？秦婉儿心道，这人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所以，你在楼兰见到顾鼎将军了吗？”

　　“嗯，见到了。顾叔叔如今在山野间做个樵夫，倒也乐得逍遥自在。他告诉我，当年，他确实是逃了，但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如若他不逃，便会被自己人害死。”

　　“有人要害他？”

　　陆让轻轻颔首：“那时，有人勾结山匪贪墨军需一事已初见端倪，父亲对有人要陷害洛家也许早有预料。顾叔叔他们在前线本就过得困难，一没粮草，二没兵器，仗快打不下去的时候，他所用的饭菜还被人下了毒。那毒不致命，却足以让他在战场上马失前蹄。

　　“那日战败后，他带着仅存的亲卫部队逃到了楼兰。那时的楼兰才刚刚并入羌国境内，守备不严。顾叔叔曾传信给我父亲，汇报了有人下毒一事，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他以为是父亲默许了此事，心灰意冷，从此解甲归田，漂泊异乡，殊不知那时的永宁侯府已经自顾不暇了。”

　　所以，顾鼎将军虽人在羌国，却是事出有因，并未投敌。

　　秦婉儿换了个姿势躺，又道：“颜乐夫人说，你那把盘萦软剑，是楼兰王送给他的救命恩人的，那人是谁，你知道吗？”

　　陆让点点头：“正是我父亲。此去楼兰，我亦有幸见到了楼兰王。楼兰王虽已年迈，却老当益壮。

　　“二十多年前，父亲、顾叔叔和他们的师姐一同游历西域，在路上救下了被风沙所困的楼兰王，楼兰王为了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将那把楼兰宝剑赠与了父亲。据说，楼兰王和那位师姐还成就了一段佳话。”

　　秦婉儿想起颜乐说的，人心相通不以国别而分。然而事实却是，一把楼兰宝剑，一颗昆仑夜明珠，能成为定永宁侯满门抄斩的罪证。

　　“长安。”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叫起来很舒服。

　　“嗯？” 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他了。他允许她这么叫，将他的秘密和盘托出，也给了她拿捏他的权力。

　　她翻了个身，十指撑地，将他压在身下。

　　“善恶终有道，无论别人怎么说，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清楚真相，就够了。”

　　萤光掠过她的发丝，他心念微动，翩然一笑，一把将她拽进怀里。

　　“阿霁，谢谢你。你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

　　***

　　那晚，秦婉儿和陆让路过小蛮家的竹楼时，婚宴正好结束，看见一个人被另外两个人抬着，摇摇晃晃地走出大门。

　　“王老三啊，我说你自己喝多了也就算了，怎么还跑出去祸害别人！竟然还把给新郎新娘准备的壮阳酒端出去了，那可是两人份啊！也不知道祸害了哪个无辜的可怜人……”

　　秦婉儿哑然失笑，原来不是他们故意给她下毒。

　　秦婉儿看见门口堆着用红丝带包裹的各种农货，想了想，道：“咱们也给他们送份贺礼吧。”

　　陆让拿出怀里的藕，笑着打趣道：“我这儿什么也没有啊，要送这个吗？”

　　秦婉儿瞪了他一眼：“这是我刚刚给你的！走开，别捣乱。” 虽说别人的定情信物都是什么翡翠、玉钗之类的珍贵物件，这藕上不了台面，但她也不至于转手就送给别人。

　　她往兜里摸了摸，奇怪道：“诶，我的莲蓬呢？”

　　“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说话的女人举着一个莲蓬走向秦婉儿，竟是小蛮的阿娘。秦婉儿和陆让来搭屋子时见过一回。

　　“啊应该是这个。” 兴许是刚刚跑路的时候掉了。秦婉儿本想留下贺礼就走，不打照面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是走不掉了。

　　“姑娘啊，听说你跟小蛮他们闹了点矛盾。我家那老头倔脾气确实有错，但无论中间有什么缘故，我都看得出你待小蛮是真心的。有些事，用不着想太多啊。”

　　秦婉儿点了点头：“那就请大娘收下这莲蓬，作为我给小蛮和白一的贺礼了。”

　　小蛮阿娘微笑道：“好，我会转告他们的。”

　　离开时，陆让负手走在秦婉儿后面，含笑道：“让我猜猜，他们卖你莲蓬的时候是不是说什么连生贵子，多子多福来着？”

　　秦婉儿忽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没想到咱们阿霁还信这个。”

　　“诶不是！是颜乐夫人买的……” 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陆让走到她身侧，歪头道：“没事儿，你想买多少买多少，咱们不差这两个钱。”

　　……这人怎么这样，她从前竟然没发现！

　　***

　　思冬从玉门关来信，阳关城附近闹事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西域人，还有伪装成西域人的中原人，当地民心惶惶，越来越多百姓举家搬迁。另一边，刀五暗中潜入羌国境内，其消息也表明，羌国边营正在加紧练兵，随时准备开战。

　　终于，在七月十五中元节的月圆之夜，羌国边营向大梁守卫军发动了突袭。守卫军始料不及，明威将军顾燕廷身先士卒，重伤而归。那一夜，城里放着驱鬼的河灯，草原上却已是尸横遍野。翌日，陇西节度使叶青溪向朝廷发信，请求增派良将。

　　同时，前朝太子尚未身陨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京城亦不太平，那是风雨的前兆。

　　同月，大梁顺德帝钦点了晋王陈熠官复原职，命其率十万王军发兵西北，抵御敌袭，讨伐羌国。朝中不少人持反对意见，认为晋王近年来沉溺酒色，久未领兵，难堪重任，却竟是都被英国公甄栾压了回去。

　　七月末，茶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大片殷红的花瓣像极了染血的大地。刀三带回了陈熠的来信：“公子，王府来信，八百里加急。”

　　陆让看完信后，对秦婉儿道：“信上说，王爷已启程，不日便会到达祁连山守军营，可与我等汇合。此外，驸马穆羽萧早在两个月前便已中毒身亡，平阳公主密而不发，才瞒到了今天。但终归是纸包不住火。羌国出兵，就是以此为由。”

　　秦婉儿托着下巴道：“如今南疆是待不下去了。接下来你是什么打算？”

　　陆让缓缓开口道：“我答应了带颜乐夫人去京城，自然不能食言。太子的事需要有个结果，蛇图腾的事亦要再探。此次战事羌国发兵虽然看似顺理成章，但穆驸马在此时暴毙，怕是也没有那么简单。”

　　秦婉儿摩挲着腰间的斩魂刀鞘，沉吟片刻后，道：“我想去前线。”

　　陆让揉了揉眉心：“阿霁，行军打仗可不是杀几个土匪那么简单。”

　　秦婉儿解释道：“京城的事你能办好，我去了也是没用，但西边还有很多没有理清的线索——我们至今不知道昆仑夜明珠的来历，亦不知蛇图腾背后究竟是谁。而且，祁连山还有师父未完成的道，我也得去一趟。”

　　她不是不想和他一起走，但确实如她所说，她留在西边更能施展拳脚。她生性自由，偏爱边疆广袤无垠的草野之地，而非京城雕栏玉砌的琉璃世界。她答应嫁入晋王府，亦是怀着有朝一日能够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心。

　　她接着道：“那日，颜乐夫人问我对两国战事的看法，我想的便是，唯有边境太平，方得百姓安居乐业，天下长治久安。而太平总是来之不易，需要有人为此而战。师父赐我此刀时，说习武之人当为正义而战。若我退而不战，就枉为武者，浪费了这把好刀。”

　　她那双杏眼此刻闪着坚定的光。陆让垂眸望着她：“交战区危机四伏，战场上更是刀剑无眼，你若是伤着哪儿了，我会心疼。”

　　他怜爱的眼神戳了她的心窝子，秦婉儿轻笑道：“那我尽量不让你疼。”

　　秦婉儿说完才发觉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受伤了真疼的是她。

　　陆让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松手时才道：“小坏蛋。你当真想好了？”

　　秦婉儿点了点头：“嗯，想好了。这是我的道，是我早已决心要走的路。”

　　陆让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道：“好，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就尽管去。王爷会在玉门关前线，我会在京城帮你兜底。

　　“苍鹰还在祁连山，端王把他给了我，若有任何需要，他会供你差遣。”

　　秦婉儿迎着他的目光，伸手抚了抚他的鬓。

　　“待一切了结，我会求王爷放我自由。长安，到时候，你娶我，好不好？”

　　这一次，离开是她的选择，但她要他为她守着心，留着念。她无所畏惧，愿意相信短暂的离别后会是更好的重逢。

　　陆让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阿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十里红妆我给你备着，待那天下太平之日，我等你来嫁。”

　　前途未卜，乱世飘零，此间相逢，已胜却人间无数。边关凶险，京城更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本不敢许诺，是想好了即使粉身碎骨亦要一往无前，做好了但行前路、不问归途的准备。但今日他既许下此诺，就要为了她好好地活着。她是他的牵绊，他的软肋，更是他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