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师侦探先生》佀飐肆

5、都是迪塔弗的错

　　段落做了一个梦。

　　道路上七零八落，狼狈不堪的老式汽车的残骸，女人烧焦了一半的脸，警笛声和风扑面而来的呼啸声，以及夏日独有的热浪。

　　牵着他的黑衣男人看不到脸，牵着他，把他往一辆警车里带去。他们没有一句话。

　　在车里映着远去的火光，那是他们来的地方。他伏在窗边，像一只望月亮的小猫，眼里映着那团火焰带来的微光。

　　画面一转，他被放在房间中央柱式的培养皿中，身上插着一堆不知明的导线。他戴着大一号的呼吸器，呼吸时时不时被水呛到。他望向四周。房间里是复杂的实验装置，有些年头了，因而看起来略带锈迹。

　　四面全是窗，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是他请求多年才得到的结果。

　　不过考虑到实验保密性，那窗子一看就是单面镜制的。

　　他会透过这窗，观察路人和小狗。这是那时他唯一的乐趣。

　　段落睁开眼，把被子叠好。

　　好久没做梦了，他想，边想边往房间外走去。

　　塞弥已经不在外面了，想必是被变回徽章了。段落四处望了望，却也不见陈澜的身影。

　　他也不磨叽，直接拿起鞋柜上的钥匙，顺便观察了两眼上面的兔子挂饰，穿上鞋出门后也不忘随手锁门。

　　陈澜的宿舍在二楼。

　　一般来说，只要正确率高，判决师便可以换到更大更豪华的住所，可以是复式也可以是别墅。但陈澜却一直赖着他的一室一厅的简陋宿舍，可能是因为他是土豆吧。

　　段落没兴趣把脑细胞浪费在这上面。

　　顺着走廊边上的铁栏杆，在一夜之间全变得光秃秃的树叉子中极为显眼的，是那抹熟悉的橙蓝色。
　　陈澜在捣鼓一辆说不上名的杂牌汽车。

　　那是一辆大红色敞篷汽车，老气的型号和掉漆的皮座椅让段落不由得想起昨天的那场梦。

　　“你别光看着!来帮忙啊!”楼下的陈澜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招呼着道。

　　“行。”段落也便下了楼。

　　陈澜把耳朵状的那两缕头发拢在一起，在脑后低低地扎成了一颗蓝橙相间的球。在晨光的照耀和树叉子的衬托下，他那张俊俏的脸配上这个发型，显得有些像哪个赌气离家出走到一半车坏了十分苦恼的大小姐。

　　那颗蓝橙相间的球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晃动。

　　像兔子尾巴。段落想，他莫明有些愉悦。

　　接着他一愣。先不说他自身倒底会不会产生感情，单单是这种像对暗恋对象才会产生的感情，他段落怎么想也不可能对只认识一天的人有。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不需要爱情这种以辅助繁衍而生的感情的无性人。

　　这种感觉很怪，段落拍了拍脸，着手帮忙检查车。

　　他边检边问:“读取记忆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呢?氩氟氖。”

　　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陈澜说话的语气和称呼的变化，自顾自地转了转方向盘。

　　“有呢亲爱的，”陈澜在确认坐椅不会掉下来，“你可能会变得和记忆的主人有点像，在习惯啊，感情啊，说话方式啊等地方会受到影响。视个人情况和读取记忆的时长而定。读取的记忆越长影响越大。就像你现在这样，连对我的称呼都很像迪塔弗呢。”

　　段落停下了手中的活，他一言不发地绕过车头，打开车门，扎进了有些褪色的副座上，回过头望了望陈澜。

　　“短期内这种问题难以解决，不过随着记忆的排出，还是能慢慢恢复原状的。”陈澜往车头走，拉开主驾驶那一侧的车门，迈进去，坐在了段落边上，“效果依旧因人而异……顺带一提，我可以同时保存一百万年的记忆。”

　　“像U盘。”

　　“那是什么?”

　　“一种中司的奇妙物体呢。大概这么大？”段落用手比划比划，“但却可以储存很多的信息呢，插进电脑便可以读取出来。你和它真的很像呢。”

　　陈澜笑笑。虽然他没受到太多迪塔弗记忆的影响，但谁曾想迪塔弗对段落的感情实在太深。现在在他眼里，对方就像一只小猫一样，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在迪塔弗记忆的滤镜下，他不由得觉得对方很可爱，特别是左眼下的那颗泪痣，简直和他右眼下的那颗一模一样……

　　“对了,这么说你之前是不是吻过一个极其精力旺盛，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兴奋的人呢?”

　　“嗯。昨天审判前吻的最后一位小姐。”

　　“难怪，”段落单手托看下巴。

　　“不过这样也挺好呢，至少知道迪塔弗不怎么讨厌我们，甚至还挺喜欢我们的呢.....你怎么不开车呢?”

　　陈澜没防住对方突然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的举动，猛地一震，随后尴尬地一笑:“啊，对，他是挺喜欢你的。”

　　段落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他几次都没能把车钥匙插进孔里，好不容易插进去了，又不知道往哪边转来打火。

　　“你是不是不会开车?”

　　陈澜终于点上了火，他调了调档:“昨天刚拿到驾照。你知道的，除了公务外，我们判决师不能出审判庭，所以基本用不上车。”

　　用不上车，自然就不会开车。理由很充分。

　　“是吗?”段落系上安全带，“出去之后我来开吧，我怕你把车开翻。”

　　“好勒，”风吹过陈澜的脸，他生疏地打了打方向盘。

　　开了一段路，陈澜瞟了一眼段落：“你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嗯，有新的记忆要储存，所以要删掉没有意义的旧记忆了吧……”段落单手搭在车上，往车外望，“我不像你，有时候记忆力好未必是件好事。”

　　陈澜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开着车。

　　一到白天，审判庭里就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看戏的人，被判决的人，受判人家属以及不知其目的的人。审判庭四周有十米高的黑色铁制围墙，表面光滑，顶部带尖刺，防止图谋不轨的人出去。

　　它本来就是一座监狱，以看管穷凶恶极的死刑犯。由于审判庭的名号，人们似乎并不在意它的本质。他们感兴趣的，只有审判给他们带来的无尽的快乐。所以他们带着笑来了,带着笑走了。他们把快乐建立在少数人的痛苦之上，这是司东富甲们的通病。

　　行至大门，源源不断地有人被带进来。

　　陈澜把车开到登记处门口，站着一位十六七岁的红发少女，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让她的脸看起来像墙壁一样特别白，但碧蓝色的眸子十分的柔和。因此她虽然长得不出众，但整张脸看起来也十分柔和。她看到陈澜，连忙招手：

　　“陈判决师,您可算是来了。”

　　陈澜下车，往登记处里走，顺手关上了门。

　　隔着一层玻璃，段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只能看到陈澜在和少女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少女拿出一张表，陈澜一脸高兴地接过，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又起身，吻了吻少女。少女脸上有些发红，拍了拍他，示意他快走。

　　可能是因为迪塔弗的记忆带来的后劲，段落有一种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很不是滋味。

　　等到陈澜上车，把车开出审判庭一段距离后，陈澜立动提出和段落换座位时，他终于没忍住:“那女孩喜欢你。”

　　换作平时他决对不会这么问。都怪迪塔弗，他暗想。

　　“我知道啊，”陈澜边系安全带边说，“但如果因为她喜欢我的信任她，等她哪天背叛我了我都不知道。”

　　“是迪塔弗？”段落娴熟地一拧方向盘，老式汽车帅气地拐了个弯。

　　“大概吧。”陈澜摆摆手，有些冷。他把扎起来的头发散了下去，它们像兔耳般随风飘荡。

　　“我有同感，”段落说，“或许我们还挺像的。”

　　陈澜呼了口白气，不吱声了。

　　E23站火车站。

　　时值正午,本就没什么人的火车站更加冷清。司东人不喜欢出远门，他们认为司东是神眷顾的地方，因此自甘留在这里。所以火车站几乎无人问津，整个司东只有一辆老式火车还在运作。

　　段落把车停在路边，整个路上几乎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放眼望去，火车站边只停着一辆六成新的火红色摩托车和他们的老式汽车。

　　陈澜打趣道：“你看，这辆摩托车和登记处的妹子的长得蛮像的呢。不过大中午的，谁还来坐火车啊？”
　　它应该是工作人员的车，段落想，没回话。他快步进了火车站。

　　一旦遇上他想做的事，他就会本能地变得兴奋，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诶诶等等，我去买点东西。”陈澜蹿进火车站大门边上的唯一一家老旧的便利店。

　　火车站内，连工作人员都成了濒危动物。偶尔遇到，要么是在椅子上睡午觉，要么是在茶水间吃泡面。

　　“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呢！”被段落拉开数十米的陈澜叫到，他刚出便利店，口袋里像是塞了点什么，一路小跑了过来，“我跟你说，就算你走再快也没用，我还在后头。你不带我，根本就读不到记忆，哎……”

　　段落瞪了他一眼。

　　“我们要找谁?”陈澜立马老实了，空荡的候车站回荡着他的声音。

　　“和那个女孩差不多大的红发女人。”

　　他指的是登记处的那个女孩。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大火药味儿……”

　　陈澜抱怨道，他一转头，却看到向下通行的楼梯口（司东人认为排泄是不干净的行为，为了不让天上的神明被恶心到，一般都会把厕所建在地下，所以才会建专门向下的楼梯口）站着一位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红头发少女。她长得很好，具体有多好陈澜形容不来，但她一定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了，“找到了，绝对是她!在那里。”

　　段落看向他指的方向，和那个少女对上了视线，她碧蓝色的眼让段落有些恍惚，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这令他确信眼前的姑娘就是他要找的人。

　　“W1518a计划。”段落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睛却盯着她背后的楼道。

　　少女微微一笑，她侧身露出背后昏暗的楼道，鞠了个躬，说:“是段先生和陈先生吧，叫我诗就好。”

　　段落皱了皱眉，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去司西。”段落懒得去管，第一个下了楼梯。

　　诗的笑容依旧不减，她回头对陈澜说:“请吧陈先生。”

　　陈澜躺了个躬：“当然了，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