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剑[任辛-李同光]》览青山

18、阴霾

　　紧随而来的，是朱殷的一句，“陛下下令要严查，于是大动干戈地抓了一群人，其中包括……”

　　他突然又不往下说了。

　　可李同光微微含着泪光的眼似乎早将朱殷的顾忌给看破，“包括谁？”

　　“任左使。”

　　他来不及披好衣物，只一条薄薄的素色长袍，鞋履也没穿，就急着往中宫之外走去。

　　长矛相交，在他欲夺门而出的那刻挡住了他将要前行的路。

　　领头的侍卫一脸威严：“陛下有令，大人的伤一日未好，便一日不得出入。”

　　朱殷没法随着他暴露在众人眼前，就一直候在屋内的死角处，叫人不易发现。

　　他愠怒：“我的路你也敢拦。”

　　侍卫不再看他，扭过头抬眼：“这是陛下的命令。”

　　李同光便将整具身体往锋利的刀刃上撞，试图撞出一条光明的路。

　　霎时，刀刃碰撞声、喊叫声以及怒吼声交杂成了今夜皇宫中罕有的吵闹，正殿的烛火匆匆被点燃，有女官在里面大喝：“是谁这么大胆，也敢扰了皇后的清静！”

　　所有人的动作幅度都随着女官的那一声开始渐渐减小，目光也被正殿内即将出现的动静而吸引。

　　李同光没有犹豫，在这一刻果断地徒手抬起他们手中的利器，用血肉撕出了赶往大殿的一条道。

　　慌忙反应过来的几人还企图在后面追逐他疾驰着的身影，却不敢巧，被皇后身边的宫女拦下了。
　　“还请留步，娘娘有令。”

　　他们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清瘦的白影，如一支鸢羽，嘀嗒着赤红的血，飞驰在宫道内。

　　现在是丑时，月升得正高。

　　他跑得很快，为只为求安帝的一句免责。

　　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不相信任辛。
　　也不是觉得如果没有他的介入，任辛可能会永远出不来。

　　而是因为，此事蹊跷复杂，他不能牵扯任辛进来。

　　这是一盆污浊的脏水，有权谋、利益和丑恶，会吞噬人心。

　　想到这，他跑得更快了。

　　一直到安帝办公的偏殿，他才稍稍放慢了步子，在殿前失仪，只怕龙颜稍有不悦就会加责于他前来求情之人。

　　“臣，李同光，求见陛下。”

　　一字一顿，透着略微悲壮的语调。

　　烛光隔着窗纸正在摇曳，他跪在地上，背脊挺立如松，只头稍微垂着。他借着余光，隐约感觉到薄如蝉翼的窗纸之内，有人影浮动。

　　可里面没有回应。

　　殿外的侍卫握着长矛，面带严肃地瞪着他看。

　　他继续道：“臣李同光，求见陛下！”

　　这次，殿内总算有了回应。
　　只不过，回答他的人是安帝身边的公公；“大人请回吧，陛下要歇下了。”

　　今日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全城上下如蒙了一层死灰，他一国之君怎敢在这时高枕入梦。

　　“臣此次前来，是有要事要说。”
　　李同光双手握拳，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你不是应该被朕的人关着才是吗？”安帝的声音老态龙钟般，低沉威严，在夜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瞩目。

　　李同光来不及感到不适，只是在听到自己果然是被他安排的人关着时瞳仁皱缩，方要开口，话就被拦截。

　　“你若是来替谁求情的，就尽早滚吧。”

　　他人还坐在里面，想来是在案前批折子。

　　他的话说得不冷不淡，在无形中给李同光下了逐客令。

　　而李同光没有退缩：“臣前来，确实是为人求情，为的是安国所有无辜求情！”
　　“陛下为天下明君，是乃具仁德、公正的安国帝王——北磐贼人遭人蓄意伤害、错失了提审良机，陛下之心痛，无人不知，可陛下，此刻安国上下动荡不安，加上侍郎之死实在过于蹊跷，陛下此番无缘故地抓来一群人，无论真假，皆是要以严刑拷打来逼供出陛下想要的答案，此举，不妥！”

　　屋内，皇帝显然不悦：“滚。”

　　“陛下！此时失了民心与君臣间的信任最是不妥，陛下乃仁君，不该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研墨的公公眉头紧锁，明显感觉到身边皇帝的情绪已经被完全激化，他只好笑笑，为骑尉找了个台阶下：“大人还是太年轻了。”

　　最后，安帝咬着牙，将毛笔撂在竹简上：“让他跪，一直跪，没朕允许，不准接近朕半步！也不准起来！”

　　于是李同光跪了一整夜。
　　寒风凛冽，长夜寂寥。

　　鸡鸣时，天有些亮了。又开始下起了雨。

　　伴着晨雾，这场大雨寒意逼人。
　　刺骨的痛深扎在他的心中。

　　雨下得很大。雨点落在他身上时像是被砸过的疼。

　　他感到有些疲倦，浑身无力。

　　恰好这时，安帝要去上朝了。

　　公公替他撑着油纸伞，穿过磅礴的大雨，他大步上了銮驾，连让李同光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可安帝却一直暗暗看着他。

　　不服、倔强，他精心养着的棋子怎么偏偏在这时成了匹脱缰的野马，不服管教。

　　他勾勾手指，对身边人说，“把他拖下去，赐十大板后丢回皇后那里。”

　　“是。”
　　———
　　卧床躺了两日。

　　醒来时，昭节皇后来看他。

　　面容已衰，憔悴得不成样子，她穿着金丝荷青凤袍，抹着一层厚厚的珍珠粉，朱唇桃面，试图掩盖自己的情绪。

　　步摇随着她的靠近而摇晃，他听着流苏缀连金珠发出的哗哗响声，越近他的心就越如同被提起来一般。

　　昭节皇后来到了塌前。

　　李同光想跪下请安，便从床上翻了下来，他身后皮开肉绽，伤痕触目惊心，想起他被皇帝身边的人抬回来时的惨态，她心中同样也是不好受的。

　　“你先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跪着。

　　皇后合上了眼，叹气：“本宫已经去找陛下求过情了……此事重大，本宫也插不上嘴。”

　　她在安慰他，语气里却尽是绝望。

　　为何？

　　难道安帝真要安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在任辛头上吗？
　　不可能。

　　他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同光，”皇后忽然叫住他，“不用担心你师父的，她定会安全回来。”

　　在皇后心中，任辛与他一直都是师徒。

　　她自然而然地以为李同光的情绪失控是因过于记挂自己的师父。
　　可任辛不会这样想，断了就是断了。
　　哪里再来的师父情谊。

　　长睫挂满了泪，皇后想俯身安慰他，忽然就有宫女出现在了门外。
　　“娘娘，二皇子来了。”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恰好被李同光抬头时看到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皇后的神情在望向他的那一刻一如既往，笑得亲切，“本宫今夜再来看你，先好好养伤吧。”

　　她携着冷风走远了。

　　他远远看着皇后的背影，竟感觉出了悲凉。

　　果然，在李镇业离开之后，中宫上下流言四起，说皇后与二皇子在长廊大吵了一架，翻了脸。

　　最后，有人看见皇后扇了二皇子一巴掌。

　　二皇子气不过，含泪跑开了。

　　他觉得不对。

　　皇后膝下只有二皇子，论关切和看重，都是二皇子在首位。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争吵。皇后对他，也几乎是百依百顺的。

　　为何偏偏是在这时。

　　没有人知晓他们吵了些什么。
　　或许是斥责他读书不用功，又或许是怪他不务正业。

　　大多数争吵的源头都是这样的。

　　可皇后永远都只央求自己的孩子是健康、平安的，她不会因为这个而去打他。

　　夜深，皇后没来。

　　给他送药的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她的面色同样不好。

　　放下了药就要离开，李同光抓住她的手腕，“等等。”

　　她面露不解：“大人有何吩咐？”

　　“娘娘还好吗？”他轻声问。

　　女官摇了摇头，皱眉说，还在生二皇子的气呢。

　　他点头，“替我多安慰一下娘娘。”

　　“大人有心了。”

　　皇帝奇怪的怒意、皇后的不同往常、北磐人在牢里的离奇死亡，以及，无辜被牵扯进的任辛。

　　他们之间有联系吗？为何会同时发生。

　　朱殷奔走了三日。

　　在女官走后便从正门进来了。

　　他面色阴沉：“查到什么了吗？”

　　“有一人，或许是大人想要的。”
　　朱殷恭敬地弯腰。

　　他侧耳，静静听着。

　　“曾任羽林军中郎将，后被陛下亲指，担任安国驻守天门关军队的校尉——林伯海。”

　　林伯海，他之前在羽林军的名声可不好。

　　可陛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重用他，无视他所犯下的欺压下属、强抢民女的恶行，不但不罚，甚至让他从一介带刀侍卫一路晋升，成了羽林军呼风唤雨的中郎将。

　　后来听说，他与沙东部的人结了梁子，天天都在闹事，迫于压力，安帝说会治他的罪的，结果，也只是派他去了最北的天门关驻守边境，官职一如既往的高。

　　这样烂的人，能得到皇帝一再的容忍和重用，他又如何能拒绝做皇帝最忠心的一条狗呢？

　　门外，骤然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进去进去，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走走走！”
　　“站住！那边的人，都滚回去！”

　　李同光蹙眉，与朱殷的目光相撞，心生不妙。

　　打开隔绝吵闹的一扇门，几名侍卫正好携刀而来。

　　为首的人领着圣旨来了，“大人，陛下有请。”

　　他将藏有暗器的手掩于身后，用袖袍挡住，镇静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只重复：“陛下有请。”

　　“既是要见我，为何要带兵围住整个中宫？”

　　“此事与大人无关。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们，不然陛下说了，不介意将您和娘娘一同关着。”

　　关……着？

　　李同光的猜忌在此刻被打碎。

　　OK，转折来了！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