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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第 27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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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好奇打量着这辆汉代计程车,袖子被霍去病一拉,听得他说了句:
“你瞧那鼓。”
她抬头看去,只见记里车顶部那面鼓中,鼓皮处破了一个大洞,贯穿前后。
霍止瘁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这辆车子跑到这儿修理。
这种记里车车顶上安装有一面大鼓,鼓前后有两个手持木槌的木人偶。
每当车子行驶过一里后,转动的车轮通过车轴上的链条,拉扯鼓上的偶人击鼓,以提醒驾车人里程。
行驶一里,鼓旁一边的人偶击鼓;行驶十里,另一边的人偶也会敲鼓。因为有此提醒,驾车人就可以轻松计算出行驶路程从而收费。
如今鼓皮已破,车子无法计算路程,难怪会跑到这间看上去并不靠谱的驿舍来修理。
不过,这儿真的能修车吗?
看着那破败的屋子和周围垃圾山般的车子零件,霍止瘁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怀疑之情。
这时,屋旁转出一个男人。只见这人比霍去病矮了约一掌,但身子黑胖壮实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可骇的,是这人脑袋上的头发极短,只有两三寸长。
一看便知,这是之前受过髡形,头发被剃光后好不容易才留长的。
这男人看上去虽年纪不大,但黝黑粗糙的皮肤、眯缝眼和厚嘴唇让人很难猜出他的准确年龄。既可以说他二十岁,也能说他是三十岁。
他一见外头有人,立刻停下脚步,用那双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来者。
一见这座黑色肉山般的男人朝自己看来,霍止瘁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缩在霍去病身边。
霍去病朝那人叫道:“借问一声,这儿可是灞村?”
这黑胖男人打量二人好一会儿,却不开口。
霍止瘁探出一双眼睛,见这男人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暗想:
“有什么好看的?!这黑狗熊看着就不像是好人!”
霍去病岿然不动,仍旧与之对视。
那黑胖男眨眨臃肿肉堆中的一对小眼睛,慢吞吞地将一桶草料倒在马儿面前的盆里。
同时,他朝屋外那条泥路另一头扬了扬脑袋——这一个动作使他原本的三层下巴短暂地变为了一坨肉团——似是在作出无声的回答。
他这比乌龟还慢上半拍的动作尚未结束,屋后有个身着褐袍的中年男人跑过来,边跑边问:
“喂,那修车的哪儿去了?我这车子还等着上路呢!”
黑胖男面对质问,他指指车上的破鼓,然后两手悠悠地比划出一个圆形,似是在表示:修车人是去找完好的鼓皮去了。
褐衣男一边拿衣袖给自己扇风,一边骂骂咧咧:
“就这么点子事,怎么还耽误我时辰……喂,你帮我把马喂饱,这点子草料又干又瘪,快去取豆子来!”
褐衣男指东说西,看这架势,仿佛他才是这驿舍的主人。
黑胖男还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将草料倒完,把小山般的身体慢慢挪动开,走近屋旁的那些车子废料中。
他走起路来时,仿佛地面都在撼动。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竹篱笆似乎都在小幅度摇晃着。
霍去病见问不出什么,便带着霍止瘁离开。霍止瘁回头看去,见那褐衣男仍站在原地,口中骂骂咧咧:
“……这破地方,每回经过都要出点事!我赚的那点子钱都净孝敬给这破店了……”
待那家驿舍已经消失在他们身后再也看不到时,霍止瘁这才问霍去病:
“那家是黑店不?”
“你说的‘黑’是指哪种?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
霍止瘁一愣,因为霍去病所指出的第一种可能性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忙问:“真有那么……他们真敢?”
“至少把经过的车子车鼓射穿,逼人只能在此地修车,他们肯定是敢的。”
这让霍止瘁又是一怔,霍去病便向她解释起来:
“鼓皮裂口处各有三道细缝,合起来看,就是用如今常见的三棱箭镞射穿鼓身的。在中间那房子门旁,挂着弯弓,但箭囊不见,更没有箭矢在,多半是那驿舍的人怕被察觉,因此把箭藏起来了。”
霍去病说到此处,微微一笑。“他们若是用弹丸,我倒未必能分辨出是有人故意所为,还是村中小孩胡闹导致。”
霍止瘁不曾料到,二人只在那儿站了片刻,霍去病就观察得如此细致。
他目光敏锐,这事霍止瘁早知。但如今看来,霍去病不仅目力过人,更是心细如发。
“那胖子真有这准头?倒瞧不出来!”
霍止瘁回忆着那黑胖男子的模样神情,很难想像此人那对几乎被埋在肉里的小眼睛,居然还有着神射手能耐。
霍去病只道:“屋后一辆破车上挂着好些衣裳,大小不一。看起来,那家驿舍里起码住着两个男子。”
他又对霍止瘁叮嘱道:“你可要跟紧我,不可乱走。”
“知道啦!解手也得在一块儿!”
面对霍止瘁的窃笑,霍去病睨了她一眼,牵着她袖子继续前行。
又走了三四里地,前方屋舍渐多,聚集在道路两旁。霍止瘁见村中多茅屋草棚,偶有村民在外忙活,都是些中年妇人。
她们见有外人进村,抬头打量,见是一对少年男女,只是盯着看,却不开口。
霍止瘁见她们面无表情,似有戒备之心,只得装作看不到,紧跟在霍去病身后。
霍去病向屋旁一个守着炉子的妇人作了个揖,问道:
“请问大姊,收生的乔媪家在何处?”
那妇人上下瞧他两眼。“你们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阳陵邑来的。因在长安中听得灞村有位乔媪专治妇人产后症状,因此特来这儿寻人。”
那妇人又看了看二人。“我新来的,不曾听说过村里有这号人。你们上别处问吧!”
说完,她把陶炉上的铜釜拿抹布捂着把手,拎进屋中去了。
妇人这一起身,霍止瘁这才发现,对方只穿着直裾,底下却露着光溜溜的两条腿。
这妇人不仅没穿胫衣,而且她将直裾的对襟拧成一道绳,穿过裆间,将衣角别在腰后。
这样一来,她等于上边穿着短襦,下边却是穿着一条自主改良过的临时犊鼻裈。这模样,说不出的怪异稀奇。
看到对方这副打扮,霍止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平阳混迹市井数年,也曾见过不少妇人穿着短打衣裳干活。但像眼前这样穿戴的,真是头一回见。
左右打量,她这时才发觉,不止是方才他们搭话的妇人,村子中其她妇人,也都是这样打扮,把直裾弄成短裤穿着。
她们毫不在乎地露着一双大腿,四处行走忙活,压根就不在意旁人是否会留意到她们古怪的穿着方式。
霍止瘁收回目光,免得朝别人盯着看。
但她心里清楚,她们不仅不穿胫衣,腿上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把那条直裾的衣角从腰上放下来,她们底下多半是呈真空状态。
霍去病却是视若无睹,他朝那妇人道了声谢,带着霍止瘁走开。
那妇人背对着他们,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像是压根就没跟人搭过话一样。
之后,霍去病连问数人,但所问者要么不开口只盯着他们瞧,要么便只说村中无姓乔的。
因此走了好几户人家,二人都是一无所获。
霍止瘁见这里都是女人在干活,进村后却见不到一个男子,心中更是纳闷,暗想:
“说她们是干那种营生的,瞧她们那衣着,确实有些像……可不知她们背后那些盯梢扯皮条的男人又去哪里了?”
想起方才村外经过的那家驿舍和那个黑胖男人,又看着这些妇人们冷漠的目光,霍止瘁这才明白,这个村子对外人的戒心远比想像中的还要重。
看起来,这回他们想找到乔媪或是村中的老人,只怕很困难……
霍止瘁眼见村人如此情形,不禁心中惴惴。
霍去病却是一如往常。虽是屡屡碰壁,但他依旧向人打听。打听不成,也是客客气气向对方道谢。
霍止瘁见村民们爱理不理,有的人甚至在霍去病出言相询时便当面将门重重关上。
她吓了一跳,赶紧去看霍去病。只见他朝那扇已经关上的木门行了一揖,神情从容,回身拉着自己便走。
霍去病虽接二连三遭拒遇冷脸,但他既不发火,也不气馁。
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挫折的阴影,更看不到半点被敌意针对的无奈。
“你渴不渴?要不要歇会儿?”
霍止瘁摇了摇头,她趁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抬眼凝视,心想:
“他真有大将之风!”
两人又走了一里多地,转了个弯,眼见前边的屋子越来越密集,路旁男男女女络绎不绝,说笑声一浪接一浪。
霍止瘁乍然来到这么一个热闹地方,见此处的屋子虽也不甚高大宽敞,但屋顶所用的已是筒瓦,比之前边的茅屋自是强许多。
而在这些屋子前后,众多女子或坐或站,或走或笑,嬉闹不止。
霍止瘁一眼便看见,她们年纪不大,普遍都是二十来岁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