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6、第 266 章 ...
-
霍止瘁一见到他,便将方才的事情一一告之。
说到末了,她忍不住道:
“思思如今满脑子都是过苦日子时的事,但凡穿得略好些、吃得略多些、住得略好点,她便万般不惯……”
“旁人对她只是下令,倒还好;要是客客气气地,思思定会觉得古怪……她以往过的真不知是怎样的日子……”
想到这儿,霍止瘁既心酸又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看向霍去病,却见他双眸微垂,神色平静,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霍止瘁眨眨眼,心里微觉不快,暗想:
“如今她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这么冷静?”
转念一想,她又复无奈。卫思犯病已非头一回,如此接二连三,又是回回情况皆有所不同,因而再要让人必定感同身受,未免强人所难。
霍去病却仍在思索,只道:
“大母之前可有什么异样处?再小的事都无妨,你只管说。”
霍止瘁见问,便一一回忆起来。说到末了,她想起一事,连忙道:
“是了,自从在公主邸赴宴回来后,思思就开始做恶梦。她提起梦里的情景,除了那些妖怪啊黑水啊的东西,她能想起的人或是周遭景色,全是破破烂烂的。如今想来,多半是她年幼当奴婢时的遭遇。”
“她眼下也是如此,能够记起的都是当年当底下人的日子。稍微过得好点,她都担惊受怕的。显然过去吃苦太多,已经被她牢牢记着,如今一旦有某个契机,她便又忆起当年的事来。”
而那“某个契机”,霍止瘁第一时间想到的,正是宴会上李眉的大闹。
但很可惜的是,现在卫思的记忆像碎片一样堆叠散落,想要将它们串连起来,难之又难。
暂时没法从卫思那儿求证什么,那就只有从别处想办法了。
“我已派人查过,咱们家自脱籍前,便一直只在平阳侯府为官奴。之后平阳侯曹寿过世,阳信长公主另嫁汝阴侯,倒有一大批仆婢不舍旧主,继续跟随长公主。”
“大母的经历,只有平阳侯府和长公主的旧奴最清楚。长公主处眼下已请她查问,如今那边还在查验中,想来要等些日子才有回音。”
“至于平阳侯府处,他家旧奴也有不少,其中与大母同期进府的人据名册所录,更有七八十人之多。”
“只可惜在孝文皇帝后元四年,那年五月因有日蚀,先皇大赦天下,免官奴婢为庶人。建元五年时,陛下又命各诸侯王公主邸中赦免一大批官奴。”
“因此当年的亲历者,有亲眷的几乎都不再留在侯府,而是归家或是到别处谋生去了。多年前他们已流落到各处,如今不知是平民还是又当上奴仆,我的人还在追查之中。”
“至于少数当年仍在侯府中的官奴婢,除了大母外,她们都早已过世。她们所生的儿孙,并不清楚当年之事。有的连我大母的名字都不知,连我家在侯府的事都不曾听说过,更遑论是过往了。”
霍去病娓娓道来,让霍止瘁听得怔忡不已。
“你、你是何时查起的……”
“没多少时候,只查了四五日。”
霍止瘁奇道:“是你军中的人去查的?”
“这点家务事,怎能动用军中人力。我是命家里的行人去各处打听消息。”
霍止瘁觉得难以置信,因她知道,文帝后元四年,算起来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想要查明这么年代久远的事情,这在当下绝非易事。
听霍去病引述,他的调查连当年亲历者的后人们都一一问询过,如此详细,更不可能只是临时起意。
也就是说,霍去病对此自是早有安排。
霍去病对于自己的行动并无丝毫得意,只道:
“如今我已命人加紧追查当年官奴的去向,若是得得知她们的所在,哪怕只有后人在,我也要派人一一问过。”
“我还打听到,平阳侯府的旧人,当年有好些人不曾离开长安。要是她们一直留在都城附近繁衍生息,要是还有当年的老人在世,那我更要亲自当面问个清楚。”
他一气说完,面前一声不闻。
霍去病抬头,却见霍止瘁睁大眼盯着自己看,便问:
“怎么了?”
“这些天你一直在查这个,还查到这么多事……”
面对霍止瘁敬慕的目光,霍去病淡淡道:
“不是我查的,只是底下人办事利索。”
霍止瘁心想:这大概就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他甚至没用军中的部将官兵,仅靠府里的下人就能查到这儿。
更何况,他从公主邸回来后,看似按兵不动,实则一边命人传唱歌谣、揭露郭家恶行,一边在暗地里调查卫思的过往。
要是霍去病只是个普通的公子哥儿,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
可是要知道,身为骠骑将军、大汉兵马的二把手,他肩上担子极重。
在外不论,哪怕归家后他几乎每夜都处理军务,直到四五更方才就寝。
这些霍止瘁都是亲眼所见,因此霍去病何等忙碌,她很是清楚。
但他在百忙之中,仍挂心此事,一一调度布置,短短数日内已彻查至此,足可见其能力过人。
二人对坐,此时霍去病抬头看来,霍止瘁借着日光,看见他两眼通红,眼下微青,忙问:
“兄长,你夜里没睡好?”
霍去病不答,只道:“你们暂且住着楼下,待我想个法子,让隽方命你们住到楼上来。偏房既小,又难免发潮,真不是个好地方!”
霍止瘁忙劝:“但如今思思满脑子只当自己是下人,哪怕旁人待她和气些,她都会起疑。要是贸然让她住更好的屋子,她只怕更会吓到。”
“楼下如今我俩住着就挺好,虽比不上楼上,但也很齐整了。而且跟桃子那儿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样的地方怎能住人!”
霍去病脱口而出,见了霍止瘁低头,微微一滞,又道:
“也罢,先依你。”
霍止瘁朝他一笑,霍去病瞄她一眼,垂眸不语。
霍止瘁却不觉有异,又问:“兄长,要是真能寻着当年认识思思的老人,你去找人时,能不能让我也跟去?”
她很想了解卫思的过去,不仅是想从中得知往事、找到安抚卫思心中不安的法子,也是想弄明白当年所谓卫思之母“害人”的真相究竟为何。
虽然不信李眉的话,但她作为晚辈和后来者,对卫思的过去毫不了解,这也是事实。
所以,要想驳倒对方、为卫思和卫思母亲正名,她自觉不能袖手旁观。
见霍去病一言不发,霍止瘁不由得心急起来,嗫嚅着:
“我不会……”
“行。”
听到这简短的回答,却让霍止瘁说不出话来。
霍去病瞥她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的……多谢兄长!”
霍止瘁连忙道谢,她本以为自己提出的要求,霍去病多半不会同意。
但谁知,他一口答应下来,这让霍止瘁既惊且喜。
“这有什么好谢的。”
“兄长愿意带我同去,不把我当累赘看,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说句多谢又怎么啦。”
霍止瘁笑嘻嘻说着,霍去病一愣,嘴角微动,似欲说话,但最后仍是不曾作声。
见他垂首默然,神色隐有悔意,霍止瘁起初觉得不解,寻思一回,这才突然悟过来:
“他是想到上回我们外出的事了……?”
她仔细打量,见霍去病颇不自在,想了一想,便道:
“我不会乱跑乱闯,给兄长惹事的。兄长你只管放心带上我前去吧!”
霍去病默默看着朝自己咧开嘴的霍止瘁,口中的那句话终是不曾说出。
他知道对方如此说,自是为了帮自己找台阶下。
但霍去病生来便养尊处优,自小累茵而坐、列鼎而食,从皇帝到舅舅,无不宠他疼他。底下人的更是敬他畏他。
尤其是从军凯旋之后,更是势焰薰天。旁人只有来依附趋奉,哪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因此,他哪怕明知过往之事乃是自己之过,心有愧疚,此时也难以启齿。
眼见霍止瘁这样说来,霍去病不由得脸上一红,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
他心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且她那时遇险,确因我而受牵连。如今向她说声‘那时都是我的不是’又有什么难的?”
他正想着,几次张嘴,那句话只在唇边打转时,忽然又见霍止瘁朝外头张望了一眼,又道:
“思思见我上来,肯定担心。我得快些下去才行。”
“那你回去吧。我会让隽方好生照料你们,不用太担心。”
霍去病说完,见她已经起身,忙又加上一句:
“一有消息,我再来带你一同出去。”
霍止瘁点点头,快步而出。隽方等人守在门旁,却无人出声,只是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众婢引首而望,神色中满是祈盼。隽方依旧冷静,沉稳如昔,只是朝着霍止瘁用力点一点头,似乎在说:
“请女公子放心!”
霍止瘁深深看了众女一眼,这才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