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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李代桃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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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沉默,但看他神色,显然对李眉会这么说丝毫不感意外。
霍去病心道:“果然……我倒要听听,这个‘心慈手软’的妇人,到底是如何对付我曾外大母的!”
刘彻见舅甥二人默然不语,心里叹息,面上却一如既往向李眉安抚道:
“家中出了这样的乱事,想必阿姆你那时定是吓坏了吧?郭它既查出此事主使者,又是如何处置的?”
李眉恳切谢过,这才又道:
“老奴夫君勃然大怒,将那院中的下人命人痛打一顿,之后发卖到北境苦寒之地当奴仆。”
“至于那打水婢,因婴孩尚小,所以君侯一时不曾将她处置。但听闻她也在大吵大闹,只说是旁人冤枉她。”
“但铁证如山,如今任由她说什么都迟了。唉,这个中滋味,谁也不比老奴明白。像我才嫁入郭家,便接二连三遭人冤枉。这都是命啊……”
李眉感叹连连,刘彻也不催促,只是着意宽解对方。
好不容易,李眉慨叹过自身苦楚,这才接着说道:
“因庶长子不在,因此无论是君侯还是鸢儿,那些日子里都是衣不解带、食不下咽,日夜嚎哭。当真是家宅不宁,上下不安。”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后边又有噩耗:那打水婢因一时想不开,竟趁看守之人不觉,在夜里偷偷上吊身亡了!”
“那时府中人人都在说,因她自知害了人命,畏惧会被君侯送官府治罪,因此才决意寻死的。”
“我听得这事,倒哭了一场。唉,可怜她刚生下的那孩儿,身子本就不大好。眼下又没了阿母,岂不越发可怜?”
“偏生那会老奴夫君又一心在鸢儿身上,也不大在意。于是老奴便让人去好生照料那婴孩。说到底,他不仅是君侯之子,也是老奴的孩儿!”
李眉蹙眉轻吁。“陛下英明,早已听出来了:这打水婢所生的,正是如今获陛下圣恩、再次复列侯之位的老奴之子、郭洪是也!”
“阿姆你这样做很对。郭洪得你老人家抚养,长大后知你恩情,一心孝顺敬养,正是儒家孝道。”
“若是天下人都如陛下这般仁爱孝义,世间必是一派和气!只可惜那时我家风不正,所惹出好多笑话,才引致家道中落!”
“老奴这般苦心周旋,都是为了这个家。但谁知,鸢儿得知那打水婢死后,因没人供她出气发泄,她竟然将矛头指向了我!”
“也不知她在君侯面前说了些什么,气得君侯又跑来我处,执意要将两个孩子都一同抱走,说不要我这毒妇抚养!怕他们也遭毒手!”
“老天啊老天!我自进郭家门以来,不曾有半点行差踏错,更不曾有半点与丈夫争执。但他却偏听偏信,非把我当仇人看!”
“老奴那时听他满嘴里大骂,这才明白,原来那鸢儿见打水婢自尽后,竟又疑到我身上来!对着君侯数落,说这些都是我命人指使干的好事!”
“郭它不问缘由,马上就信了她的话!对着我这嫡妻指着鼻子便骂,恨不得把我给赶出家去!”
“那会儿要不是我身边人忠心,死死拦着他,只怕老奴这命早就送在郭家里头了!更无福在日后得以服侍陛下!”
“无论我如何辩解、如何自证清白,他就是不信,一口咬定我才是主谋!老奴那时年轻,被他气倒,以头撞墙,晕死过去,半条命都没了!”
“他见我这样,这才气冲冲地走了。事后,我醒转过来,本是心灰意冷,也想学着那打水婢一般。可一低头,瞧见自己哇哇大哭的儿子,我便又舍不得死了!”
“抱着儿子,底下人又苦劝,我这才打消了自尽的念头。老奴心想:自己清清白白一如明月、一如清风,若是真的死了,岂不是让那些主谋得逞?!”
“因此,我从那时起便不理外头的动静,只安心养好身子,照顾孩儿们。”
“但自此之后,郭它再也不将我当妻子看,只是日夜与鸢儿在一处。就连府中人也将她当成主人般看待。我这嫡妻,反倒靠后,无人过问。”
“幸好老奴手中仍有积蓄,不然那会子,我与两个孩儿早就死在郭家里了!”
“郭家虽不拿我当人看,但我却不能背着这害人的罪名。因此,郭它当时来质问我,我便再三提醒他,不可让涉事之人逃了去。尤其、尤其是与那打水婢私相授受的人……”
说着,李眉两眼不住轻瞟过来,扫了卫霍一眼,随即又低头不住长叹。
见她三番四次欲言又止的模样,霍去病真想起身告辞,不再听这老妇当着他们面前指桑骂槐,还要一脸瑟缩敬畏之色来面对他们。
哪怕不用看都知道,李眉特意当着卫家人面前,公然说出卫家先祖当年“丑事”,证清白只是其一。
她背后所图,必有更大所求。此事不问可知。
卫青仍旧不作声,只是耐心细听。刘彻问道:
“那郭它如何说的?”
“唉,他满脑子里只听得进去一个人的话,哪里会把老奴的话放在心上!我劝也劝过、说也说过,但夫君是主,他不下令,家中谁人敢乱来?”
“因此,东武侯府死了一个庶长子、一个婢妾,却查不出主犯来。我身为嫡妻,对这事实在放不下,于是便派人四处打听那哑女的下落,想从中查清她与打水婢究竟是否有施法作巫盅……”
“不查还好,一查我才得知,原来那哑女不住那破棚子,而是被鸢儿接进我家里来!”
“鸢儿因恨我极深,听了那打水婢和旁人的话,把哑女当成自己人。私下里,不知她们在图谋些什么。我身边人悄悄告诉我,说她们半夜在院中祭祀祈祷,只怕又要对人作法了!”
“一听这事,我便知不好。打水婢明明与庶长子之死有牵连,可鸢儿不知为何,又信了那哑女,还特意将她藏在自己那儿。”
“我越想越是害怕,不得不三番四次让人去请郭它,盼着提醒他,不能让那些旁、旁门左道、来路不正的人呆在家中。否则,只怕又有祸事!”
“我见不到夫君,只得让底下人去转告我的话。可郭它那边,却像石沉大海,竟无半点回音消息。”
“真是越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老奴才要查清此事,自己的孩儿却忽然病倒了!”
“他发着高烧,身子滚烫。甭说是药了,连乳汁都喝不下半口!那孩子当时虽不会说话,可我瞧着他的眼睛,就知道他有多难受!”
“他要是能开口,必定会喊着‘阿母救我’!只恨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用,竟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只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咽气!”
李眉已是泪流满面,要不是因为在皇帝面前,她此时早已放声大哭。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难掩满心悲痛,流泪道:
“可怜我那儿子,生下来不足一岁,就这么、就这么不治身亡!这都是我的过错!是我没用才害得他小小年纪,白来这人世一趟,还得受这等苦楚!”
刘彻拉着乳母双手,不住好言宽慰。两旁的侍官,也前来拜请。李眉这才止哭,又对皇帝说道:
“老奴想起往事,伤心得糊涂了。这都是老奴的不是,请陛下恕罪,让大将军与骠骑将军见笑了!”
卫青便道:“舐犊情深,此乃天伦。郭太夫人如此说,实在太见外,亦令吾等汗颜。”
李眉忙道:“得大将军体谅,老奴再无憾矣!唉,实则当年之事,都出于我这一辈,与后人无关。但如今事已至此,老奴不得不提……”
“我痛失爱子,诸事不知,只是一味混沌度日。身边的人苦劝,连母家也看不下去、派人前来探望,劝我不如与郭它和离,另觅人家便是。”
“可我哪里听得进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我那苦命的孩儿……若不是那时听得那庶子的哭声,让我惊醒,只怕老奴当真一味沉沦,也要随我儿子去了!”
“抱着那个同样没了母亲的婴孩,我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儿,用心照顾。说来也奇,有他陪伴,我身子逐渐好起来,连精神也稍稍复原了些。”
“看着这孩子,我想起他母亲。我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那打水婢好不容易才生下他,为人母者如何割舍得下这小小婴儿、自己刻意寻死?这个中只怕另有缘由!”
“我不愿家中再生变故,更不想再让儿子的祸事重演,因此下定决心,要追查到底。”
“我命人查得,哑女能将女儿送进平阳侯府,其中多得鸢儿仆婢劝说之力。之后,她常能出入我家,主持家事的鸢儿不可能不知,但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此人出入后院。”
“打水婢从发迹到身死,都有哑女在其中参与。而明知此人有异却不理不睬的鸢儿,才更令人起疑!”
“恰好那时老奴夫君因要往侯国去,不在府中。鸢儿得知老奴命人详查,她不顾尊卑,竟跑到我院里来挑事。老奴见她无礼,便命人将她暂时安置在偏房中,打算好生盘问一番。”
“可鸢儿对我成见太深,认定我要对她不利。对着旁人时她死不开口,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要见夫人’。”
“旁人都劝我不要去当面见她,以免她忽施毒手……”
霍去病听李眉说这“郭家惨事”,却只觉好笑,心想:
“方才才说是由御婢管着整个家,如今一下子这姓李的要囚人便能囚人。那鸢儿的手下都是死人不成?郭家那时到底由谁来管着?”
看着滔滔不绝的李眉,霍去病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
“看来止瘁说得不错,姓李的都是满嘴大话、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