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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020 入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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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说与弋衡同行的几位师姐师兄早回了主殿复命,山中依旧平和。
连鸟雀之属都闲怠了不少,虽还能听着啾唧鸣啭,却见不着在天上飞的,都在树杈、屋脊上三三两两立着纳凉。
尤其是却了殿,远处乍一看那重檐顶上跟镶了一片斑斓宝石似的,兰风一卷唧唧喳喳地掀起五彩软羽浪来反让人怀疑是自己吃坏了菌子。
殿内比上外头的飞甍朱瓦还要冷些,人声喧闹倒和小雀们一般无二。
那堂中大座上虚明掌门正襟端坐,左右下列九峰峰主,虽不时争论些什么,但视线皆落在堂下回禀之人的身上。
只见底下有两人着青白弟子袍正慢条斯理地汇报。
两人中间摆着一把花梨屏背椅,其上侃然正色坐着穿青红间色法衣、束莲花冠、戴深青巾幔的女子顿了顿,掌心显出一座通体镌着澄金咒文的小炉,转转悠悠落到地上,顿时变化成足有半人高的方金鼎。
上座几人皆走到堂中细细观摩,面色庄重。
立于一旁汇报的两名弟子见状熟练地收敛声音,麻利地双双退回到殿门外,其中男子身形的赫然是刚刚回山的方续砚。
方续砚推上门,拿眼睛悄悄瞟身旁身姿如鹤的女弟子,心下犯嘀咕。
秦师妹前儿在默水镇倒还好,方才从谈及闵师妹梦魇之事时却是明显不在心思,也不知其中有个什么缘故。
玄峰的女弟子少又多在山下历练,秦师妹性子本来就闷,整日除了办公就是修炼,山上也没几个亲热的师妹说体己话。清岚师叔又是个什么也不管独来独往的脾气,峰上一应大小事宜皆交由弟子处理,这一二百年都是孟陬师叔代管,如今也轮到身为大弟子的秦师妹头上。
秦师妹素来要强,这几年事事料理得妥帖周全,人却也越来越寡言少语。长此以往把人闷坏,拔坏了这无情道的好苗子届时还不知道呆师叔又会闹得怎样呢。
方续砚眼转心忧,记挂着找个合秦师妹性格的女弟子一处作伴,因他这咕咕唧唧一联想心中反倒把心思打到了闵知身上。
看秦师妹方才模样,对闵师妹也是感兴趣的。
闵师妹既能在开光前渗透记忆封印,又能以雷灵根之体引残魂上身,其神魂禀赋不容小觑。性子喜静也不至于过热,对起女弟子来更是既和软又贴心,模样脾气天赋都能和秦师妹合上,不愁没有共同语言。当初闵师妹险些拜入玄峰也是有缘,自己何不撮合撮合。
如此,同为一峰之主大弟子的两人各怀心思,步伐很快便乱了。方续砚也没发觉身边人渐渐落在后头。
硬木廊道中,一前一后隔着四五道影子缓步行着。
转弯处,前廊挂的一列竹青帷帘下映出一道彷徨身影。
方续砚略扫一眼忙闪身挡住其去路,手上灵剑欲发。
如翠剑风割断遮面青幔,卷着几缕青丝落地,凌厉间却撞进一双警惕的澄澈眸子。
“闵师妹?”
秦颂闻声回神,抽剑大迈了几步到方续砚身边:“怎么了?”
“无妨,是熟人。”方续砚一面收剑摆手安抚秦颂,一面仔细打量过闵知打扮后松开眉头,收敛了周身气势笑着打趣,“师妹怎么有空跑主峰来了?莫不是来找我的?”
秦颂无视方续砚,不动声色地观察眼前目若悬珠的小姑娘。
只见对方匆忙略了她一眼,同时右手轻颤着从腰间卸下,左手晃晃扫帚,望着方续砚从容道:“今日本是盈意轮值主殿洒扫,她前儿才破境开光,要跟着松隐师叔稳固修为……所以我来替她。”
这是秦颂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这个险些成为自己小师妹的弟子,比前岁殿选时看着还要乖巧娴静,没想到在幻境里疯得那样有气性。
方续砚闻言微眯了眯眼,抬手按上闵知头:“主殿内堂区域无需轮值弟子洒扫,没仔细看值日手册么?”
秦颂又垂眸看她。
“看是看了,但……”闵知顶着两人目光尴尬挠脸,“我是和搭档失散迷路到这儿的。”
天晓得她就是替搭档捡个东西,才踏进后廊就发现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方续砚眸光一闪,微微偏首向秦颂:“秦师妹先回里头帮忙吧。”
见秦颂扫了眼闵知便略点头往回走,他才向闵知背手轻笑道:“罢了,我正巧得闲顺路带你出去。跟紧些,可别叫里头发现了。”
闵知本就紧张得一直瞟着秦颂远去的身影,闻言忙压低声音:“会挨骂罚俸吗?”
方续砚摇头:“比这个严重多了。”
边走边煞有介事地瞥了一眼后头,也压低声音朝急切的闵知比出两个手指头。
“会被没话硬聊的长老们当作新话茬围着蛐蛐两刻钟。”
闵知脸登时垮下来,也无暇顾及是不是玩笑话了,拽住方续砚衣角就催他:“快走快走。”
……
“噗————”寅玉真君笑出声来,“方石头还是这么坏心眼。”
归山真君闭目按了按眉心,他这大弟子何时才能改改爱逗趣小孩子的臭毛病。
松隐真君则无所谓地往椅子靠手上敲了两下:“揽月呢?还没抓着那条臭鱼?”
“这儿呢。”东禾越应声,顺手从侧堂拽出一个身着青白弟子袍的少年。
那少年眼含仇恨踉跄倒地,身上还紧紧锁着一圈咒链,乃至面容都扭曲出了几条不合年纪的漆黑斑纹,如蜕壳失败的蝉。
若是闵知在这儿,定能认出来这位就是和她失散的另一名轮值弟子。
“敢拿我的弟子给你做遮掩,真是好大的贼胆。”
东禾越神情漠然,扯着缚链一头将那名弟子继续拖行到堂中:“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送上门,那就如你主子愿来聊聊默水镇那只玄尸祟好了。”
“正巧扶光长老也在,你可要好好说清楚讲明白……”
……
闵知目送方续砚退回内堂,长舒出一口气,不自觉缓缓摸上脖颈。
修为的差距果真有如鸿沟,要不是方续砚收剑快,她现在该是在唱拿首好戏了。
也是,方续砚能坐到守册首席的位子,杀伐气势断然少不了。
不过,那位盯了她好几次的玄峰现任大师姐,真的是——
帅呆了!
对她保持戒备的时候周身散发的冰行寒气压迫力十足,冷得她回话时险些牙关打架。
从前她去玄峰做任务时偶尔远远见过这位案牍繁忙、清冷持重的大师姐几面,但今日是头一回这么近,她没忍住偷偷多瞟了好几眼。
那样端方刚正,譬如一柄无可融化的冰刃。真不愧为克册首席,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收获见到美人的意外之喜,闵知心情略好些,总算想起来自己还在值班。自己中了迷阵没捡着东西,得先和一起当值的男弟子说一声。
她四下转了一圈,愣是没找着人,便想着在值守大群里问问。
恰巧,玉笺先于她的指令亮起。
是自家师父的讯息。
【下次少管陌生弟子的事,也别再一个人乱晃。】
她蹙眉,师父又抽的哪门子风?
【是真的会罚俸。】
蓦地,闵知想到什么,猛然转头看向通向后殿的曲廊。
哈哈,完啦。
当晚,同方续砚将邪修移交到慎、守两册关押受刑的手续后,秦颂独自回到玄峰。
山崖边那棵终年耸翠、曲折歪斜的松树下一如既往点缀着一抹水墨色彩。
那水墨中的人阖目交膝而坐,如同一尊仙人玉像。
“师父。”秦颂行礼,素来冷淡的面容悄悄柔和下来。
“嗯。”清岚真君睁眼,细细端详面前的得意弟子一会儿后轻叹了口气,“你近来修炼愈发拼命了,修行急躁不得,小小瓶颈还不值得你……罢了,先去本君洞府里泡药浴吧。老规矩只可至多泡一个时辰,不可贪多伤身。”
秦颂垂眸:“多谢师父体恤,弟子谨遵教诲。”
……
清风动涟漪,早晚鸟雀又四处吵嚷起来,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各人底下忙起来,几个少年人咕咕叨叨紧挨着凑一块给司白和常绥各自做了七月的生日,又讨了两人的还席吃,连吃带拿乐得好不快活。
正松快间,秋学如约而至。
今期的课排得更满,除了基础通修课,如修士礼数、人文地理之类。另有符修、剑修的专业课,闵知额外申请了丹修基础课的旁听名额。
再加上罗馔阁越发红火,常绥和黎令找她商量的事也多起来。弋衡新拟的训练计划也要落实,零零碎碎并起来把闵知忙得不可开交。
但闵知计划得清晰有序,坚持整理出空闲根据含朱真君的建议每两个月回家一趟给闵行用丹药调养,并依其所传的辅疗手法帮他融开药力。
许是修士丹药即使减了份量对人体也是剂猛药,她回山没几日家里便来信说闵行初用药那阵连着三日精神抖擞得闹着要去其他镇上玩。于是让殷妈妈和朱雁领着痛痛快快耍了两天才歇下兴头回归往常,但精神头已然转好,也不动不动就喘气冒汗了。
爹娘高兴得直笑。
闵知也高兴,不仅为闵行,也为她自己。不枉费她跟着含朱真君学了一月余人体穴位经脉及运气疏络的手法。
真君医心仁善但教学极严,没得她点头同意是断不肯让学生替病患调理的,她每日跟着学又时常复盘才将真君指定的辅疗手法融会贯通。
自身修为便在这连轴转的学习与修炼中夯实许多,某天给自己疏通经络时悄无声息地进阶了,如今稳稳停在筑基期大圆满,仅次于开光期的徐盈意,且与姜南修为相当。
这半年来认识她的人也多了不少,毕竟身边几个都是新弟子里的佼佼者。徐盈意他们几个又是世家出身的,天资斐然更属风云人物。
像她和尹泓在外表现平和还算与同门交集多的,时不时便有小弟子托他俩转递给徐盈意和姜南几人的拜信,搞得他俩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今天有没有收到代交书信。一手拿书信,一手拿辛苦费,活脱脱一副年龄一岁、工龄十年的信鸽风范。
两人私底下还笑过收到书信的几人,大家都是十岁出头,可不正是心窍活络、情思惴痒的年纪。
虽是如此打趣,两人还是兢兢业业、目不斜视地将信转递到各人手里并不替人吹风,两人在这方面默契也不主动凑趣任各人处置,至于其余后话也不与他们相干,暂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