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21 螺旋式上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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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山上的花树又换一茬，染金的染金，落叶的落叶，飘花的飘花，结果的结果。
十月照例是休课待考，这日恰值雨后晴天，碧穹澄明，绛峰上一片清静。峰上唯五灵智已开的活物，一个不着踪迹，一个又出任务，一个兴起回家，只剩一个长青窝在红山茶树下睡大觉，一个闵知在石桌旁写写画画。
一年里积攒的人气又落回低谷，起起落落又落落起起，山上总归这般，最吵闹的永远不会是人声，而是风鸟之声。而此时金风细细，花叶簌簌，哄得鸟儿也困乏地窝在树冠里一处腻歪着。
她自连晋两阶到筑基大圆满后功课、修炼、医术几手抓，熬到现在才是难得的休憩月，在如此好睡的天气里却没了昏昏欲睡的念头。
半晌，在长青中低音混响般规律的鼾声中紧闭的院门吱呀一声开出一条缝，紧接着伸出半颗脑袋。
那乌亮鬓间的金杏掩鬓在日头下一闪，闵知便认出来人是谁，忙朝那边嘘了一声。
果不其然，一双神采奕奕的眸子滴溜溜探出，顺势捕捉到树下的棉花团子后顿时轻手轻脚阖上门坐到闵知身边。
“今儿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闵知轻声问，起身往厨房走。
徐盈意脸上霎时变得灿烂也追着过去：“嘿嘿好像自打修辟谷后就很奇怪，心里就是觉得今日你这儿有好吃的等我。你看，我这不就又猜对了么。”
眼瞧徐盈意一副了然的模样，闵知踩上垫脚的木头台阶将橱柜开开，娴熟地接过话茬：“还没修成辟谷呢你还先修成了未卜先知，也是奇了，一见到你我倒想起来今天要开这坛泡椒鸭件。”
徐盈意虚扶着她下来，没忍住欢呼一声，见树下的长青没反应又小心翼翼地捧着瓷坛碗碟回来。
瓷瓮甫一开盖，一股酸辣开胃、辣而不燥的香味便迫不及待冲出来，惹得徐盈意口津欲垂：“好香！阿知，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早已习惯她嘴里时常从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称赞，闵知自顾自从坛里夹出一碗鸭货和素菜，也不看她：“你明明就知道。”
徐盈意的目光毫不避让。
她从不扯谎，自当初在院里注意到闵知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对闵知的注视，如同话本上一见钟情的桥段。
两人日渐亲厚，互为把柄的秘密也越来越多，譬如半夜偷看话本导致上课双双迟到、偷上藏书楼三楼被长老罚抄该门规两百遍、扮惨跟黑心丹修师兄砍价被拉进黑名单、偷画地阶符箓失败昏迷三日又耳鸣两日……
诸如此类，她也终于发觉闵知远不是初见那般乖巧的性格。即使在人前再随和体贴，她也能嗅到其中的执拗与戒备。
徐盈意甚至能感觉到偶尔称得上大逆不道的话语是闵知独独会在她面前显露的，这令她产生了一种直觉性的喜悦，也终于找到了最贴合闵知的形容：一只既有份量又很趁手的榔头，堪称炼器师的梦中情榔。
可惜当事人并不承认这个称号，她为此很是苦恼，也决定不放过任何夸赞的机会。
但……
徐盈意凝眸看向低头认真检查泡菜状态的闵知。
虽然闵知被夸时总会低着头不承认，但嘴角会不自觉上扬，就像现在，活脱脱就是一只耳朵耷拉着但尾巴已经摇出残影的小狗，故即便发现闵知只是习惯性否认她也还是坚持夸赞。
以及，根据多日来的观察，她把闵知夸害羞的当日，淬金炼器的精纯度基本都会比其他时候高上一些。
当然，她也承认闵知有着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硬夸也是没有炼器增益的。
但这有什么关系呢。
“嗐不会给自己梳精巧发髻算多大的事儿……”徐盈意憋着笑轻拍闵知脑袋，顺手捻了捻闵知鬓边而下缠着一小截指头粗红线、发长与肩齐平的小辫。
两绺缀着朱色的青丝在耳边轻晃时与额中又深了些许的白毫相映，更显得闵知唇红齿白，这是她替闵知设计打理的。
“我帮你梳不就好了，喏……瞧这小辫儿多衬你。再者正好能使唤常绥，反正那小子也喜欢捯饬这些。”
徐盈意夹起一块泡椒萝卜随意嚼着，示意闵知看桌上最大幅的画纸：“谁会关注这个，说实话他们更愿意谈论能拿来显摆风雅的。就比如总看你闲时写写画画的，瞧——画得灵巧好看，再念上几句好听的意头糊弄一二就已经是个不错的谈资了，你只管把心放宽啦。”
分明是淡然的语气，不知为何，眼前少女整理发饰的动作却是一顿，而后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朝她笑了。
“你又诳我，你学的明明是工笔细器，指着我这勾的一笔两笔还没个形儿的，一句好看张嘴就来。”
又是这样，次次被驳，就算对方是闵知，她徐盈意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
“我没有，”想到做到，她利落地撂下碗筷，刷啦啦扒拉过几张画纸使劲一指，急得连气口都略去了，“喏！这儿画的不就是绛峰后山的瀑布么？还有这里，是柳暗崖和争渡亭，这儿，玄峰那棵和掌门年纪相当的歪脖子老松树，蟹峰山脚下被烟波师伯养过鱼又洗过脚的空游溪，主峰东边那片大得没边还有弟子在里头迷路四日差点饿死的桃花林……”
字字句句，牙白口清，贴切得像试卷上枯燥中带着丝怪诞的看图说话详解。
而闵知被突如其来拔高了音量的噼里啪啦一通话惊得堪堪回过神，终于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刚要解释头顶上便闹起啾啾两声代她应和下来。
两人齐刷刷抬头，只见墙沿上亲亲密密挨着两只小绒雀，在她们望过来后立刻扑棱着飞落到弋衡屋门边。
“这俩傻雀儿又来找弋师兄了？”徐盈意一下认出这两只时常造访观青苑的蓝鹊，气性也消了大半，“真是难得，你之前还说鸟雀们不敢亲近弋师兄，你瞧现在，他配的鸟食就这样好吃？亏你救下它们还把它们画在画上。”
闵知跟着徐盈意的手指看向画纸上蓝蓝白白颜料勾了几笔的某处，微张着嘴愣了愣：“好厉害，你还真看出来了。”
徐盈意扭过头，瘪嘴嘟囔着哼哼了一声。
“都说了你画得好我认得出，是你硬是不信我。”
闵知汗颜，匆忙连声告歉把人哄好了又端出徐盈意爱吃的几样小点心由她继续吃着，自个则找出鸟食袋子到廊下去喂鸟。
这两只小雀最初在白日里砸到长青头上，是闵知帮忙治好了它们被啄折的爪翅，故虽更喜弋衡所配鸟食，但也亲近她，因此都安心等着她喂食。
没一会儿便餍足地相互梳理长羽，熟练地啄出两片漂亮的蓝灰翎羽交到闵知手上充当饭钱，而后结伴飞走了。
徐盈意闻声，当即向就着日光看翎羽的闵知咂舌揶揄：“啧啧啧……说你们这儿招鸟果然没说错，连归山师伯的宝贝仙鹤都引得来怎么不算百鸟苑。”
闵知无奈收起翎羽，鸟园子这事到底传到了什么程度，和平时代的八卦真是越来越清奇了。
她心下腹诽着才坐下，徐盈意敲敲泡菜瓮便开口了：“这玩意味道蛮不错的，很开胃，是不会出错的口味。不过按我的标准是不够辣，还没你给我腌的豆豉油椒够味……”
“豆豉油椒我这还剩了一瓶，你待会拿去。这坛是试预备给罗馔阁上新的口味小菜，你喜欢等我有空另腌合你口味的。”闵知会意。看来曾经拿下三位室友以及无数食客的豆豉油椒风采不减当年啊，这尚且只是一道小菜，难怪人家老板娘能把餐馆开成三十几年的老字号。
徐盈意连连点头。青椒切筒加入豆豉与香油，红椒剁碎再佐以秘制酱油入味，鲜香味辣，这样的绝代双椒，光想想她就要流口水了。
“不过，”她又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鸭翅，眼神多了丝探究意味，“这鸭货改的花刀怎么一点儿也不爽利，不是你的习惯。但你没有重改而是采用了，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她好歹蹭了闵知将近一年的专属养胃早饭和点心小吃，偶尔也会一块儿下厨做些开胃的辣菜，因此她对闵知的手法可是很熟悉的。
闵知淡定摊手：“画结构图纸的眼睛还真尖，花刀是小师兄抢着学我打的。罗馔阁忙还忙不过来，他最近倒赖着要我教他做菜。”
徐盈意顺势抱上闵知手，听到后头脸色透出一丝诡异：“哈？……那他厨艺怎么样？”
照她对常绥的了解，这人可是妥妥的少爷命。
“刀工还挺好的，难为他惯用的是左手也很快反应过来了。”闵知从容地对自家师兄进行了还算简短的认可。
但……
徐盈意唇角抽搐，看着和当初评价常绥歌喉绝佳时如出一辙的完美笑容果断下了结论：那小子没有厨艺天赋，一点儿也没有。
“得，这小子也和我一样就只会张嘴吃而已。”她侧头，刚好瞥到一旁睡着但耳朵本能抖走落叶的长青，又颤笑着靠到闵知肩上，“我和你说过吧，他小时候脾气特差。长辈们来往时都安排小辈一块玩，这人惯耍少爷威风，只要稍不顺心就嚷嚷，在场的谁不是家族里受器重的孩子，都不理他，他也不臊得慌。”
徐盈意一面说，一面夹起泡椒鹌鹑蛋送到闵知嘴边，看她吃了又继续蛐蛐。
“六岁还是七岁那年偏巧惹到我头上被我给揍了，他自知理亏就没给长辈们告状。后来不知怎么安分许多，我倒没怎么见过他了。现在有个生意给他折腾，脾气是比以前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儿。”
闵知腹诽，目中无人爆改常系傲娇，难不成是遭社会毒打了一顿？
她正想以后找当事人旁敲侧击地问问，脑袋如同顶了座从天而降的大山，视野中一条卷卷白尾晃荡，在暖金日光下和某只大闹天宫的猴子的尾巴一般无二，荒谬至极。
徐盈意反应过来，忙撂下筷子要将长青从疑似吓怔了的闵知头上捉下来。
乌黑发顶上，雪白一团，被吵醒的长青打着哈欠，一个华丽闪避加借力蹬腿跳上桌，四爪稳稳落在画纸碗碟的空隙，尾巴轻轻圈住一旁摇摇欲坠还盛着梨汁的瓷瓶，而后优雅低头毫不客气地享用起闵知碗里的鸭货。
几息之间，一套动作丝滑稳健得不行，只有唯一的受害者闵知被蹬得整个身子后仰，在徐盈意惊慌的眼神中硬生生鲤鱼打挺把自己给掰回来了。得亏是日日受过拉练的身体，柔韧达标，否则就该第三次达成夭折的结局了。
闵知双手死死抠住桌沿，深呼出一口气。
而后，迎接长青的是一道沉闷的肚皮鼓声。
今日的胜负，一比一暂平，长青选手申请进入中场休息。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021 螺旋式上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