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映清塘》楼眠眠眠

3、谢绵绵的一生之敌

　　那掺了金粉的霞光色，更是十分有九分地耀眼。
　　晨曦透过窗在她眉心花钿上流转。
　　老夫人突然捏了捏林小满的指尖：“瘦得硌手。”
　　老人温热的手指划过她腕间淤青。
　　“昨儿的事老身自有决断。”
　　这话是盯着曲姨娘说的，“曲氏如果有什么意见就跟老身说，老身能给所有人一个公道。”
　　手中菩提子碾过紫檀扶手。
　　谢清棠适时递上一盏血燕。
　　曲姨娘只能低着头说好。
　　随后老夫人看女眷都到齐了，就吩咐了传膳。
　　堂外忽有寒鸦惊起，漏进来的了一丝风。
　　左侧卷着谢清棠袖中的春信香，右侧混着老夫人腕间的伽楠香，在林小满鼻尖绞成个解不开的结。
　　她低头咬住表姐给她的半块茯苓糕。
　　甜腻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荡着两套心跳——一套属于21世纪猝死的生物化学研究院，一套属于溺毙在荷池的孤女。
　　——
　　林小满捧着甜白瓷盏小口抿着牛乳茶，老夫人特意命人给她添了双份蜂蜜。
　　小碟里堆着梅花酥，酥皮上缀着糖渍花瓣，咬开是暖融融的红豆沙。
　　“尝尝这个。”
　　谢清棠用银箸夹了块琥珀核桃放进她碗里，广袖拂过时带起淡淡梅香。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绣玉兰的缎袄，发间别着支珍珠流苏钗，说话时耳畔的明月珰跟着轻轻摇晃。
　　“厨房新熬的桂花糖浆，配核桃最是香甜。”
　　老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孩，笑着对谢清棠说：“还是咱们棠儿直到照顾弟妹。”
　　曲姨娘一听这话，嘴又一撇，偷偷白了谢绵绵一眼。
　　死丫头，你推你表妹就不能找个你爹在家的时间？
　　老夫人握着林小满的手，将暖玉手炉塞进她怀里：“西厢房的炭盆可还够暖？昨儿特意让人换了鹅绒的锦被。”
　　说着又往她碗里添了勺蟹粉豆腐羹，金黄的蟹油在碧玉碗里漾开涟漪。
　　曲姨娘在对面默默搅着燕窝粥，老夫人眼风扫过时，故意把盛着水晶虾饺的青花碟往林小满跟前推了推。
　　来不及为曲姨娘的暂时投降感到开心了！
　　现在是吃饭时间！
　　饭后老夫人要坐着消食，大夫人手上还有不少账目没看，就由谢清棠带着林小满回去了。
　　二人沿着回廊散步，谢清棠指着檐下冰棱教她辨认：“你瞧那支像不像玉簪花？前几日冻雨时结的。”
　　阳光穿透冰晶，在粉墙上映出虹彩。
　　林小满伸手去接融化的雪水，被表姐笑着捉住手腕：“小满表妹，别冻着手。”
　　说着把自己的织锦暖手筒套在她腕上。
　　转过梅林时，谢清棠忽然让随行的丫鬟掏出个油纸包：“厨娘新制的松子糖，我偷藏了两块。”
　　金黄的糖块裹着雪白糖霜，咬开是喷香的果仁。
　　林小满被甜得眯起眼，见表姐发梢沾了片红梅，下意识伸手去拂。
　　却顿住了。
　　表姐会讨厌她这样吗？
　　谢清棠看她呆着，就着这个姿势替她系紧斗篷带子，狐裘领口的软毛蹭得脸颊发痒。
　　“怎么了？”
　　“红梅也喜爱表姐。”林小满拘谨地指了指谢清棠头上的那片红梅。
　　却在一阵微风吹拂中飘了下去。
　　“前面暖阁养着几尾锦鲤，咱们去喂食可好？”
　　谢清棠从另一个丫鬟手中接过鱼食罐，牵起林小满的手走过覆雪的九曲桥。
　　朱栏上积着层绒雪，她特意放慢脚步，月华裙摆扫过处留下浅浅的云纹。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锦鲤在琉璃缸中摆尾。
　　谢清棠温声教她辨认：“红白相间的是落霞，墨色带金的是点绛唇。”
　　鱼食撒落时激起圈圈涟漪，林小满忽然发现最胖的那尾锦鲤额间有颗朱砂痣，正与自己眉心的红痕相映成趣。
　　她无意抬手轻抚自己的额头。
　　表姐见状轻笑，窗外的雪光映得她眉眼如水，发间珠钗随着笑声轻轻颤动，惊得缸中鱼儿倏地散开，溅起的水珠在朝阳下化作细碎虹霓。
　　琉璃缸中的锦鲤突然摆尾四散，谢绵绵杏黄妆花缎的裙角扫过门槛时，惊飞了檐下啄雪的麻雀。
　　她今日特意描了上挑的远山黛，偏用胭脂将眼尾揉得通红，倒像是刚哭过一场。
　　“给姐姐问安！”
　　目光一转，对着林小满。
　　“哟，表妹真是好兴致。”
　　谢绵绵捏着方海棠红汗巾子掩住口鼻，镶米珠的护甲故意在琉璃缸上敲出脆响。
　　“这锦鲤吃的是上等饵料，仔细别撑坏了——就像前日厨房备给祖母的燕窝，平白糟蹋了好几盏。”
　　她说到“糟蹋”时，杏仁眼斜斜睨向林小满面前碟子里剩下的半块梅花酥。
　　谢清棠广袖微动，不动声色地将林小满挡在身后：“二妹妹说话还是这样不饶人，怎的……”
　　“我？我哪比得上表妹！”
　　谢绵绵突然拔高嗓音，鞋尖碾着地上的鱼食碎屑。
　　“掉个冰窟窿就哄得祖母把压箱底的银狐裘都赏了。”
　　谁没掉过似的！
　　她说着猛扯了下自己身上的石榴红羽缎斗篷，领口的珍珠扣崩开两颗，骨碌碌滚到林小满脚边。
　　林小满揪着谢清棠的琵琶袖，从她肩头露出半张小脸。
　　晌午的暖阳里她睫毛扑簌簌颤得可怜，嘴唇却趁着谢清棠转头的瞬间，冲谢绵绵吐出舌尖。
　　右手藏在谢清棠的月华裙褶后，拇指按住鼻尖往上推，露出个滑稽的猪鼻子。
　　谢绵绵气得发间的步摇乱晃，伸手指着林小满直颤：“你、你……”
　　偏偏谢清棠闻声转头时，那小妮子又变回鹌鹑模样，甚至怯生生往表姐颈窝缩了缩。
　　暖阁窗棂的冰花映着她水汪汪的眸子，任谁看了都觉着是受尽委屈。
　　“二姑娘仔细手冷。”
　　谢清棠忽然握住谢绵绵发抖的指尖，顺势将鱼食罐塞进她怀里。
　　趁着两人手掌相触的刹那，林小满迅速摸出颗松子糖，用帕子裹着弹向谢绵绵后腰——那处正别着个香球，糖块撞上去发出“叮”的轻响。
　　谢绵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般跳起来，杏眼圆睁着要扑过来。
　　林小满却早将脸埋在谢清棠背上，瓮声瓮气带着哭腔：“表姐，二姐姐好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