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报仇八年不晚》端翁

28、第 28 章

　　杭晨租住的房间在一幢商品房的三楼，跟另两个男生合租的两室一厅。进门去是客厅，挺大的阳台，沙发电视一应俱全，杭晨的房间在右手边，落地窗外有个跟主阳台连接的小阳台。房间里很干净，整理得井井有条，不像是男生住的地方。
　　“地方很豪华嘛。”我转了一圈，感叹道。
　　“哪里能跟你住的地儿比啊？”
　　“住在这里的都是男生？怎么这么干净啊？”
　　“他们俩都有女朋友，他们的女朋友一来就打扫整理，挺爱干净的。”
　　“你就坐享人家的劳动成果啊？不觉得过意不去？”
　　“我自己也有打扫啊。再说，董昕然也帮我打扫过几次。”
　　“啊哈，明白。”我笑笑。
　　杭晨自己的卧室里，床靠墙放，床头是个简易衣柜，靠落地窗是电脑。
　　“这个小卧室还满温馨的。”我不仅想起租房住的那些日子，其实挺快乐的。
　　“还行吧，我觉得有点小。但是也不容易找到更大的了，先将就吧。”
　　“慢慢来吧，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最讨厌你动不动说我年轻了。”他不满地道。
　　“我是陈述事实。”
　　“喝水吗？”
　　我摇摇头。
　　“抽烟不？”他似笑非笑。
　　“你找抽。”
　　“我家里没有水果什么的，就只有白开水。”
　　“你一客气我还真受不了。”我说道：“快给我看看图片吧。”
　　他把靠背椅让给我坐，他坐在一张塑料板凳上，点开电脑，给我看他的摄影作品，选好图片。他又给我看他大学时候拍的所有照片，给我讲他的同学们的故事。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很阳光，很单纯。我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
　　窗外是深秋的午后金黄色的阳光，微微有风从落地窗吹进来，有些冷。我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大学时代，跟室友们并排坐在寝室里斗地主，又仿佛是刚毕业那阵子，在自己的出租屋的小床上，躺着读小说……
　　“你在想什么呢？”杭晨碰碰我的手臂，问道。
　　“啊，我想起了上大学的时候，跟同学们在一起的时光。真是时间飞逝啊，一晃九年的时间过去了，马上就是十年了，太不敢相信，太不可思议了！”我感叹道。
　　“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杭晨说道。
　　“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恨我呢？到底那天我爸都对你说了什么啊？”
　　“你爸说我就是个‘求’。”我笑道。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一脸的尴尬：“我爸太荒唐了，他喝了酒嘴上就没把门的。我当时只看见你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以为是校长当着我爸的面说你了还是怎么的。”
　　“哎，都过去了，现在想想其实没什么的。你都从坏小孩变成好孩子了，我也就欣慰了。”我拿起桌上的书，随便翻了翻。
　　“对不起啊。”他说道。
　　“算了。”我笑起来：“我那时候其实也挺可恨的，你也恨我，是不是？”
　　“当时我是挺寒心的。其实我不恨你踢我，应该说我不恨你。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父母，尤其是我爸。然后你一下子就把我父母离婚的事情拿出来说，有种戳中我心脏的感觉，当时有点愤愤不平。还有就是你坚持不要我，我很失望，我爸爸又骂我。当时就感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关心我，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我那时候年轻，考虑事情不周到，也容易冲动。所以……”我难为情地解释。
　　“后来我们大四的时候到一个学校去实习，班上有个男生就跟当年的我差不多。我一下子就体会到你当时的心情了，真的。碰上我这样的学生，挺让人头疼，真的。”
　　“可是为什么第一天开会的时候，你看见我都不跟我打招呼啊？你就跟成凤跟老周打招呼，把我晾在一旁。”
　　“我本来想打招呼的。可我看你一脸严肃，心里有点虚。加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挺怵的。那天作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原本是不会紧张的。我在高中大学的时候参加演讲比赛之类，都没紧张过。可那天，因为你在，我就是大方不起来。总感觉，我有把柄拿在你的手里。你知道吗，从你跟成凤老师进办公室的那一刹那，我就开始紧张。”
　　我高兴起来：“有这么严重吗？”
　　“真有这么严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我当时进办公室的时候，可没看见你。你站起来自我介绍的时候，我才认出你。合着你后来跟我抬杠什么的，也是因为紧张吗？”
　　“嗯，一半的原因是，另一半是你高傲的气势有点激怒我。”
　　“是吗？我高傲吗？没有啊。”
　　“有，很傲气的。明明跟别的人嘻哈大笑的，看见我，立刻脸色就变了，你说我能自在吗？”
　　“是不是想灭了我？”
　　“有过这想法。”
　　我条件反射，拿书去打他，他跳开了，笑得很灿烂。
　　我感叹道：“谁能想到那时候那么招人恨的你，会变成今天这样讨人喜欢呢？”
　　“有吗？我讨人喜欢吗？”
　　“有啊。学校里，只要是女的，不管老少，都喜欢你，包括学生。你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切，就跟有钱的人根本不在乎自己的钱一个道理。”
　　“我挺喜欢咱们学校，挺喜欢这些同事的，感觉他们都很热情，待人特别好。”
　　“还行吧。”
　　出门的时候，正碰到杭晨的室友回来，看我的表情特别复杂，张大嘴巴说不出来话，我赶紧自我介绍：“你们好啊。我是杭晨的姐姐，过来看看他住的地方。”
　　“姐姐，你好。”杭晨室友很恭敬的向我问好。
　　“我今后再不来你这里了。”下楼梯的时候，我说道。
　　“为什么啊？”
　　“你没看见你那个室友吃惊的表情啊？我受不了，那眼睛明摆着‘老人’两个字。”
　　“你也太敏感了吧。他们对人就那样，我妈来看我的时候，他们也是那样的表情。”
　　“你妈是你妈。啊哈，我明白，我应该说我是你小姨或者姑妈，弄得跟你妈一辈儿才对。”我虽然是开玩笑的口吻，但其实心里还是有点酸的。
　　“你说什么呢？那是你自己敏感，我安慰你嘛。在我看来，你真的不老，你别一天老是说自己老。其实老不老的主要是心态，身体根本不算什么的。”
　　“你不懂的。十年后你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吧。”

　　从杭晨处拿来了图片，想着他这样看重我，我决心要做出最好的效果来。要做出最好的效果，就得先构思好了，再动手，并且要一气呵成。所以，我一直等到周六的早上，空气好，神清气爽，也有灵感。我正把T恤绷在画夹上，电话忽然响起来。我进屋子拿手机一看，心头一阵热气扑上来。那是最熟悉不过的许伟健的电话。尽管我把他的名字删掉了，尽管我对数字的记忆很差，但是那几个号码，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就跟拿刀刻在了心上似的。
　　他不打电话的时候，我衷心的希望着他能给我打过来，哪怕就是发个信息，我也会恨满足的。可他真正打过来了，我先前的那种渴望消失了，有点怕接电话。结果，响过四声，他挂断了。我于是无比惆怅，后悔的不行。
　　我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呆呆地望着楼下匆匆来去的行人，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冷战，感觉不是做手绘的好时机，酝酿起来的灵感全没了。
　　我回到客厅，傻傻地坐在沙发上。我要找回看到许伟健的电话号码时，那小火苗一般忽然闪过的温暖。可是怎么使劲也找不回来了。过了三十二分半钟，许伟健又打过来，这次我没再拖了，顺手就接起来。
　　许伟健“喂”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你好。”我尽量让我的声音平稳，处变不惊。
　　“裘老师，你最近好吗？”
　　“很好啊，你呢？”
　　“我嘛，还行，其实，不大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哎，各种不如意，各种不顺心。昨晚做手术的时候还差点出事故。”
　　“怎么会这样？”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合该。就是好久没跟你联系了，一个多月了吧，有点想你，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忙不忙啊？”
　　“我们教书的也就那样，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谈不上忙吧。跟你们不一样。”
　　“那天，跟你一起吃饭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是我的初恋男友，刚跟老婆离婚。”
　　“哦。那天跟我吃饭的是我女朋友。”
　　“我知道，看出来了。”
　　“我们在闹分手呢，这次可能是真的要分了，彻底的分。”
　　“哦，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忙。”这话一出，我个人也感觉滑稽。
　　“我不需要你帮忙。”他笑一笑：“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帮忙，我只是想找个人聊一聊，一个人，太郁闷了。”
　　“我看你们挺恩爱的呀，为什么要分呢？”
　　“我想结婚，她不干。我说可以等她两年，她说两年不够，她想二十六岁以后再结婚，我等不了那么久。我都三十二了，马上三十三了，我等不了，我家人也等不了。我想着还是放弃算了吧，这样太累了。”
　　“也许她只是年纪小，不大懂事，过一两年，或许她就想通了，想结婚了。”
　　“算了吧，我感觉我跟她之间，一直是我干着急，她总是不紧不慢的。我，有些疲于应付了。我想过得轻松一点，随性一点。以前，我想痛苦一点没什么，谈恋爱嘛，哪里没有一些争吵什么的呢，但是已经影响到我的工作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觉得这就严重了。这样的恋爱已经不健康了。”
　　我没说话。
　　“谢谢你，裘真，找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很多了。谢谢你。我要准备上班了。再见。”
　　他跟以前一样，挂电话挂得特别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