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报仇八年不晚》端翁

12、第 12 章

　　许伟健请我喝咖啡。在这个还是白酒和茶占主导的城市里，喝咖啡多了一层道不明的情调。我明明知道，喝咖啡跟喝茶其实是一个道理。但是许伟健说去喝咖啡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雀跃的，越发的认定他与别人不一样。他是第一个请我喝咖啡的人，说明他懂生活，或者说我们的生活情趣一致。
　　咖啡店靠着河边，名字叫“雕刻时光”，我很喜欢这种朦胧的小文艺风格的名字。许伟健要了二楼靠窗的位置，从窗口可以看到河边慢悠悠散步的行人。他爱窗边，我也爱。
　　许伟健穿一件蓝格子的T恤衫，深棕色的马裤。头发湿漉漉地，也是刚洗过澡。
　　我的心情很容易受环境和声音的感染。那时候咖啡店里灯光朦胧，头顶飘着张惠妹的歌曲《我最亲爱的》，我有些感伤。眼前的许伟健的脸也朦胧起来，像在梦境里似的。我低头，认真的拿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要加糖吗？”许伟健问道。
　　“不用，加过了。”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突然变得心事重重的，今天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今天没发生什么。我就是听不得这样的音乐，总觉得有点伤感。”
　　“能理解啊，我也是。我就喜欢这样的感觉，我一个人也爱来这里。”
　　许伟健背靠着椅子，侧脸看着窗外。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他本来就是那样。他的侧脸上有一丝忧愁。他的肩头看上去宽厚，是我少年时候追求的那种“宽厚的肩膀”，伤心的时候，伏在那上头哭一哭，该有多好！
　　他的侧脸上的忧愁感染着我，使我想要去安慰他，那时那地，无论他想要什么，我想我都可以答应，我可以伸出援手。我见不得男人在我的面前忧愁。
　　我轻轻喝了口咖啡，感觉自己像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
　　“你，还好吗？”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啊？”他仿佛被我从梦中叫醒的样子，一脸迷蒙。
　　“我看你有心事。”
　　“是啊，我在想我应该不应该跟你说。”
　　“到底什么事啊？”
　　“还是关于我的女朋友，你愿意听吗？”
　　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笑着说道：“愿意啊，我们今天本来说好就是出来坐一坐，聊一聊的。”
　　他立刻双手交握，放在咖啡杯前，眼睛看着我，幽幽地说道：“我想你是女孩子，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女孩子一些。或者说你教过的学生中有年纪在二十岁上下的吧，你应该知道她们需要什么，在想些什么。我……”
　　“你要给你女朋友买礼物？”我打断他的话。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当着我的面给别人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呢？我说她吧，她不高兴，结果就是吵架，不欢而散。我不反对她跟同学朋友联系，但是这样一两个小时的打电话，还是不大正常，你说是不是？你会一打电话就两个小时吗？”
　　“我年轻的时候会，尤其刚毕业开始上班那阵，同学感情还很深厚，大家才刚踏入社会，对一切都好奇，看一切都新鲜，忍不住要跟人分享。”
　　“你会当着你男朋友的面给别的男孩子打电话吗？”
　　“基本上没有，那时候我男朋友比较在意我跟别的男生接触。我都是背着我男朋友跟男同学们联系的，其实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就是同学，我大可以把我所有的异性朋友介绍给他认识的。”
　　“所以说嘛。你看，男人都没办法忍受的是不是？你说，我该怎么办？”
　　“等她长大吧，毕竟人家才二十岁，你过早的剥夺她的自由和权力，她不会甘心的。每个人都有梦想，都有追求。你越是反对的，她越是要坚持，反正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她是打给一般的朋友呢，还是你说的他那个男朋友？”我小心翼翼地试探，其实目的是想刺激他。我再怎么样心胸宽广，坐在浪漫音乐弥漫的咖啡厅，听我心仪的男人谈论他的女朋友，还是有些生气，控制不住心酸。
　　“她说是同学，可我不相信，她说话的口气那样温柔，笑得那样开心，听起来不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怎么说呢，异性朋友之间呢，通常通电话不会聊得太久，除非两个人都是单身，实在是十分无聊。要么就是几个老同学一起，才有话题聊。否则要么是男女朋友，要么是至少一方有不纯的心思，才会迟迟不肯挂断电话。当然我不认识你的女朋友，我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我的推理不一定正确。”
　　“她就是年轻，从小娇惯了的。还很不成熟，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单纯，调皮。”许伟健看着眼前的咖啡杯，脸上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幸福甜蜜，或许那才是真爱的表情吧。他看起来那样遥远，那样陌生：“她喜欢黏人，无论大事小事自己都做不了决定。比如出门穿哪件衣服，吃饭点什么菜，手机买什么样子的，连在我们医院填写实习报告也是我帮她完成的。就是……哎，你别笑我，反正事事都是我帮她，给她提建议。但是过后她又会埋怨我提的建议不对，说早知道，不应该咨询我。”
　　我听着，在心里感叹：我又何尝不想有个这样的男人呢，我也不想事事做决定呀。
　　“听起来，好像你们是父女似的。不过你这样照顾她，她肯定会赖上你，会形成习惯，就像当初我跟我的初恋男朋友。他比我大十岁，大小琐事都替我打理，我后来就对他形成依赖了。跟他分手后，至少有半年的时间不适应。后来找的男朋友，再没有像他那样细心体贴的，我还经常后悔呢。”许伟健对他女朋友的爱，伤害了我的感情，我不管不顾地把跟李一平的陈年旧事倒出来，其实也是为了争取一点点可悲的心理平衡。
　　“你跟你男朋友，为什么会分手呢，既然他对你这么好？”
　　“他想结婚，我还没做好结婚的准备。所以就分了。”
　　“哎，太可惜了。”
　　我没说话，在那个当口，的确有点怀念李一平，怀念他对我的好。
　　“她……”许伟健把他的小女朋友叫做“她”，爱的表现：“我其实也不是不理智，我曾经下过决心，不理会她，不去管她，毕竟在时间上，我耗不起。我是家里的独儿子，我父母逼我结婚都快把我逼疯了。可是每一次她给我打电话，说话可怜巴巴的，我就不忍心。像这一次她爸爸过世，所有事情都是我理着头绪帮她处理。本来以为她会有所改变的。开始的几天，她常常伏在我的怀里哭，说想念她爸爸，把我心都融化了。可是就从这个星期开始，她好像是又跟她的那个男朋友联系上了。她开始变得嚣张跋扈起来，动不动就生气，动不动就使小性子。哎，真是累啊。本来上班就够累的了，回家她还那样折腾，简直受不了。”
　　“你们住在一起吗？”
　　“嗯。”他点点头：“她在银月城里没有亲人，她们家在小镇上，很远的。她妈妈把她交付给我，要我多多包容她，对她好。”
　　“她妈妈既然都认同了，你还有什么担心的呢，大度点，等着她长大就是了。”
　　“可是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家人也等不起了。”
　　“反正你不是爱这种年纪小的嘛？既然选择了就要做好一切准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应该知道。”我语气不大好听。
　　“你是不是生气了？对不起！我絮絮叨叨的一说就是这么多。可是，裘真，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肯听我说这些琐事，我也只愿意跟你诉说。我们年纪相仿，经历相当，我想再没有人能够像你这样理解我了。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孩。”
　　“谢谢。”我笑了一笑。我可不需要什么善解人意的恭维，那是对我这样的女人最苍白无力的安慰。一方面安慰我得不到爱情的失落的心，一方面安慰因为他的自私的倾诉而对我造成的伤害。反正，我这个年纪的人，什么都经历过，伤害起来也可以理直气壮一点。别人我可以忍受，但是许伟健不可以，我要让他明白，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心甘情愿：“其实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善解人意。我之所以愿意听你讲这么多，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我在乎你，怕你伤心。我有时候，很心痛你。”
　　“真的吗？”他看着我，一脸严肃，有点小感动的样子。
　　“真的。曾经，我很愿意做聆听者。你知道单身人士总是最优质的聆听者。我的已婚的朋友们，无论男女，家庭矛盾了都会找我诉说。不过后来我不愿意再听了，感觉自己像是个垃圾站，他们把爱情婚姻生活的不如意一股脑儿往我这里倒，然后他们清爽了，回去接着跟老婆老公恩恩爱爱过日子。我捧着他们的垃圾，找不到地方存放，慢慢地，时间一久，这些垃圾开始在我的身上产生化学作用，使我愤世嫉俗，不相信婚姻，不相信男人，不相信爱情。所以，我不要再作聆听的人。”
　　“对不起。”许伟健抓过我的放在桌上的右手，握在手心里。
　　“对你，没关系，我愿意的。”我温柔地看着他，我的声音也温柔，把我自己都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