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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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才的情形下抽离出来，这时的元小满才顾得上自己曾经好奇的东西，直直对上闻昭的目光，端量着他的眼眸。
他的眼睛配得上他的五官，但却与他这一身戎装相悖。
闻昭有些文官长相，清秀俊逸，气质冷然而不杂刻薄，左右观，唯有拒人千里之意分外明显。
元小满眯了眯眼，视线下移，落在他鼻侧尖上那颗小小的红痣上，她的目力在赶尸人算是极好的，可眼下天色将晚，光影斑驳，便纵那红痣若隐若现，似乎有意捉弄她一般。
虽然她想细细看，但也晓得目光太直白，有辱体面，于是在人家感受到不适前，仓皇卸去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唇，想着自己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番沉默。
她官话不好，说出来一怕人家听不懂，二怕嘲笑，磨叽半天，只盯着草席上的破洞，发了好一会儿呆。
期间闻昭也不说话，他伤的重，刚才的折腾，已经耗去他所有精气，眼下愈感疲惫。
他早就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可连偏头躲避的余力都没剩下，他心知自己扛不住多久，于是念着心中所想，哑声开口：“姑娘还记得我吧？”
闻言，元小满抬起头，像黑葡萄似的眼睛看向他，点了点头。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满，元小满。”
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万物之中，唯有小满，满而不损，而不盈。小满，是个好名字。
闻昭施以淡笑，并未将这份夸赞宣之于口，而是转道：“元姑娘方才可是为我把过脉了。”
小满点头道：“把过了……”
见她似乎还有想说的话，闻昭没有出言打断，只微微点了下头。
元小满略一踌躇，随后还是开口：“你、你的脉数不正，脉象诡谲，是乃……”
后半句，她实在没法张口，只在望向他时，闭紧了嘴。
闻昭见状，轻笑一声：“将死之人。”
他微仰起脖颈，从领口拽出两个戴在脖子上的小符，一个面目全非，一个还依旧完好无损。
他摘下那个已是毁损的小符，摊在手心：“此物护住了我的心脉。”
元小满爬过去，凑上前看他手心里的小符，这东西确实护住了他的心脉，但是同时也改变不了他是将死之人的命运。
这东西吊着他半生不死，七日之中，必生离魂之症。
所谓离魂症，便是三魂七魄出走，待魂魄离散，人亦回天乏术。
七魄，喜怒哀惧爱恶欲，每七日散去一魄，共四十九天，待魄散尽，三魂胎光晦暗，一心求死；爽灵失慧，宛若孩童；幽精失七情六欲，如行尸走肉，至此，再无转圜。
想来，给他这小符的人，是希望在这四十九天中，他能觅得生机？
元小满抬眼看向他，问：“有何打算？”
闻昭默声回望，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眸很黑，似乎能在里面看见他自己。
他由半坐变为跪，退了半步，双手叠在额前，对着元小满磕了下去。
俯身压迫伤处，周身的纱布洇出鲜血，他却闭上眼，沉声道：“烦请元姑娘，带我回家。”
回家？
见他伤处血涌不止，元小满忙不迭扶起他，起初他身有倔强，但抵不住她手上的力气，这才慢慢起身。
他睁开眼，唇角淌下的血痕狰狞地挂在苍白的面容上。
四目相视，一瞬之中，那双愁眉下的眼里满是对生的执念，元小满愣了一下，反问道：“你，要我救你？”
其实这本是人之常情，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元小满实在不解，为何是要她带他回家。
“为什么？”她问。
为什么……
为什么……
冷风袭来，呛入肺腑，他连咳几声，忽生冷笑：“为了大魏太平与安宁。”
不对。
这副神情不对。
若真是为了大魏太平安宁，为何他的眼神会这般狠厉，元小满皱眉，眸光渐冷：“说谎。”
闻昭虚虚勾唇：“真话。”
他喘了口气，道：“你赶尸，昼止夜行，避讳生人，不畅官话，不闻世事，但你应该知道沧澜道连失去五州，复得三州一事。”
知道，元小满点头应他。
闻昭又道：“失地复收，沿途镇魂皆出自我手，这你可知道？”
原来是出自他手，元小满略有惊诧，不过须臾，瞬即反应过来他话中何意，若沿途镇魂真出自他手，那便与瀛州渡河内的连环阵法相悖，如此说明，此战他们遭了暗算，不得已才用了归一术。
外有强敌，空城不弃，困于阵中，死生不论。
元小满大骇，迫于形势，她冷静道：“你们，受困的是、是个什么阵？”
闻昭阖眸：“连环之阵，不得镇魂，长生术，生人祭。”
长生术，生人祭，数万人生死皆为一人独活。
听罢，元小满怔了怔，与此同时，她马尾上的发带又开始泛起诡异的红光：“所以，你是知道，我会来？”
是的，他知道她会来，一定会来。
闻昭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短暂滞于她马尾上的发带，而后转眸：“此术乃南疆禁术，与你们南疆有关系。”
原来指引元小满来此地的，并非是因为镇魂，而是因为长生术再现。
南疆禁术曾让南疆人死于一旦，如今更是祸乱，元小满咬唇，蹭一下弹起来，死死揪着闻昭的领口：“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
他面色惨白，轻轻仰头，笑道：“我为大魏太平安宁。”
“你不止。其二。”
闻昭笑意渐散，冷冷看她：“其二，肃清朝野。”
元小满启唇：“乱臣贼子。”
“大魏之下，何处清白？”他眼里盛起血色，幽幽道，“以我谋逆，昭一世之雪，又有何不可。”
半晌，元小满松了他的领子，神情略显失落：“我，看错你了。”
说罢，两人不再言语，沉默良久后，闻昭那股郁气渐息，叹了一口气，满眼哀色，目光在她脸上辗转几番，落向窗外夜色：“你我不过一面之缘，不知生平，何来错。”
他想了想，又道：“姑娘与我好奇，只因我鼻尖红痣。剩下零星好感，不过皆由你于我的幻想罢了。”
“若你说错，便是抬高于我。可明明我不如你想的那般好，实乃我的可悲。”
元小满依旧不语，只是看着他身上的血衣发愣。
他，确实有冤。死于瀛州的将士们，也冤。
她有些后悔，不该信口胡说，明明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这因果又未曾落在她的头上，她如何敢随意评判。
只是……带他回家，并非她一人能决断的。
“你、你于南疆可有图谋？”她这样问。
闻昭看着她反问道：“姑娘觉得呢？”
“你是想帮我们？”
他摇摇头：“是互利。”
心知他说的利是什么，元小满无奈皱起眉头：“可我救不了你。”
闻昭淡淡一笑：“无碍，四十九天，够用了。”
元小满不晓得他说的够用是指的什么，但眼下，她向他确认：“若、若你别有用心，我定会杀了你。”
他点头。
“好，等虞衡回来，我们便启程。”
闻昭不知虞衡是何人，但大抵猜测是她的同伴，琢磨了一下，才道：“元姑娘……”
“放心，我、我不告诉他。”
随后，两人又是长达许久的沉默。
夜，算不得太冷，但闻昭失血过多，体寒虚弱，虽强忍着，可依旧藏不住寒颤，他蜷在角落，混于黑暗，垂着头也不知想些什么。
元小满下地，翻出一根残烛点燃，暖光亮了她的面容，柔柔的，引去闻昭的半分目光。
她将烛立上烛台，搁在闻昭身前，而后脱下身上的黑袍，轻轻罩在他的身上。
闻昭并未推辞，期间静静观她神色，她一言不发，他也没再开口，只心下默默记着，是第二次。
第二次，救他。
元小满从小篓里翻啊翻，翻出半个馍，带着水壶一同怼到闻昭眼下。
壶里水声碰壁，水剩的不多，那小篓里翻了许久，才掏出半个馍，应该也没有什么吃食了。
闻昭将东西推回去：“我不饿。”
“吃。”她语气略显强硬，直直看向他，“离魂症，很难熬的。”
闻昭听后，对着元小满行了一礼：“若日后因离魂症，对姑娘有不敬之处，皆乃闻昭之过。”
他话不用说完，元小满便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是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对付他，他都心甘情愿的认。
可是，她给他吃食，说那些话，本意是让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以备后续离魂之事，而非吐槽宣泄之语。
心里蓦地一下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硌得人难受。
“我、我只是想让你，养好身体。”
这回她强硬地把馍塞进他的手里，眼睛紧紧盯着他，彷佛他不吃完，她便不罢休。
闻昭垂眸，看着两人因馍而微触的指尖，手指默默往后躲了半分，而后拿着半个馍，一分为二，递还回去。
小满盯着手里的小馍，平常这半个馍都不够填饱她的肚子，何况一个上阵杀敌的将军。
病体本就难抗，他何苦非要将这半个馍一分为二呢。
“你，好倔强。”她瞥开眼睛，掰了一小块馍塞进嘴里。
闻昭啃着半拉小馍，抬眼看她，烛火融进他的眼底，化掉了原有的寒气，他终于发自肺腑地笑了笑，回她道：“你应该也不输于我。”
“你，如何得知。”这语气，明明不服气。
他只是笑笑，没有再说。
长夜漫漫，与尸相伴，若非心中道义，如何只凭双足，迈过十万大山。
落叶归根，一词虚无，却有人甘愿负重前行。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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