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ciox》无寒灰

3、我不记得我不记得～

　　畸形小纸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凌乱的桌案上。
　　少年看着面前的一坨纸鹤，又抬头看看正讲到激动处的掌门师伯，趁其不意，快速拿过拆开。
　　皱巴巴的纸上，三行横惨不忍睹的字随意的爬在其上。
　　「慕言，你发小走火入魔失忆了，下早课去安慰安慰，顺便给他带个饭，加鸡腿，算我账上——千亦诗留」
　　少年了然，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咬起毛笔笔顶。
　　墨阡祁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同于其他师兄弟们在日复一日的修炼生涯中磨出的深厚感情，他们之间的缘分，源于遥远的幼儿时期。
　　十一年前，墨夫人在买菜的路上捡到了一个流浪的稚子，良善的心令油纸伞倾斜，初春的滂沱大雨为他们的故事拉开了帷幕。
　　可惜生活不是画本子，没有那么多幸福美满，在他们八岁那年，墨夫人被途经于此的修士发现了狐妖的身份。
　　她死在了大火中，连带着如泡影般美好的昨日，永坠幽冥。
　　尽管她未曾伤害过任何人。
　　两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只能踏上流浪的道路。
　　两年后，他们拜入四大仙派中唯一对妖怀有善意的不灭之渊，终于过上了安稳日子。
　　但是……不论再怎么友善，妖魔在修真界的地位依旧很尴尬，更何况他们拜入的是泯幽峰一脉，要知道峰主顾瑜是天道亲自选中的裁决者。
　　而天道，并不喜爱妖魔两族。
　　墨阡祁这些年来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自己的血脉，以人族的身份示人，可谁知道这次的走火入魔，会不会让他暴露……
　　但愿别出什么岔子。
　　慕言在心中不断的祈祷。
　　没有神会回应他。
　　神爱人，不爱妖魔。
　　于是他祈祷。
　　他也只能祈祷。
　　“慕言。”
　　藤条重重的敲在桌案上，吓得慕言一激灵，抬头便对上了掌门师伯板起的俊脸。
　　他拿起慕言手边的纸条，费力的辨认上面那颇为浪费纸笔的字迹。
　　看懂内容后，掌门眉宇舒展，抬手摸了摸慕言的头，温声道：“去吧，孩子，下不为例。”
　　原本僵硬得堪比尸修的慕言一下子活了过来，从大雪纷飞到春暖花开的转变仅需要掌门的一句话。
　　少年灿烂的道谢，然后飞奔出课堂。
　　掌门看着少年小小的背影，感叹道：“年轻真好。”
　　.
　　慕言拎着饭桶，朝泯幽峰的方向走去。
　　他还没学会御剑飞行，出行全靠双腿，每天要比其他人起的更早，回的更晚，企图以勤能补拙追上其他人。
　　奈何他在修行上无甚天赋，入门六年仍无法自在的操纵灵气，以至于同门都开始画符摆阵了，他还在反复练最基础的御剑术。
　　山中小路湿滑，白石上攀附着点点青苔，昨夜有场大雨，绿意是绵延至今的潮痕。
　　慕言艰难地踏过山间青石，初生的春色碾碎在鞋边，心绪随着糜烂的绿零落。
　　一腔愁绪无从发泄，他只得暗暗怪罪昨夜那场不知趣的大雨，叫山路坎坷，叫他满心煎熬。
　　明明这么多年来，再苦再难都熬过去了，为何偏偏在此时出了差错，还有三个月就要争天榜，阿祁为此准备了那么久……天榜百年才轮换，若是不幸错过，便要再等百年。
　　修士又有几个百年呢。
　　慕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墨阡祁的小屋的，在门口站定时，才意识到自己在温暖的三月春日里，出了一身的冷汗，以至于敲门时，手脚都是麻木的。
　　“进。”
　　墨阡祁在整理床铺，听到敲门声，随口应了声，转头看见慕言小心翼翼的向内张望。
　　厚重的光透过门缝，落在他弯曲又单薄的脊背上，凌乱的金发遮盖住他满含希冀的绿色双眼，对上隐匿在金色中的青翠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慕言一直都是这幅谨小慎微的佝偻形象吗？
　　墨阡祁有些记不清了。
　　时间的长河奔流不息，江涛涌动，碾碎故人模样，记忆也消失殆尽，当他再回年少时，目之所及，哪怕仅有咫尺之距，于他而言也遥远到不可估量。
　　“阿祁，大师姐让我给你带饭。”慕言笑着举起手里的饭桶，对着墨阡祁的方向轻微的摇了摇，然后将其搁在桌上，问：“师姐来过吗？”
　　墨阡祁依旧在收拾床铺，抽空回道：“嗯，大师姐和二师兄来过，刚走。”
　　“阿祁还记得我吗？”慕言小声问。
　　墨阡祁的动作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凭心而论，他不愿对慕言有丝毫欺瞒，可如今情况未定，他不知道今日如果自己坦诚相告 ，慕言会作何反应。
　　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可怕的怪物吗？
　　满手血腥的帝王不敢直视故人澄澈的双眸，慕言眼中青翠的春意像一场大火，经久不衰，把他的灵魂烫了个窟窿，漆黑的洞汩汩的流淌着，不知是血还是泪。
　　他早就不是慕言心里那个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阿祁了。
　　“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墨阡祁听见自己冷淡的给出一个所有人都不爱听的答案。
　　慕言会气自己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吗，他会扭头就走吗？
　　也许会吧，墨阡祁很了解他的发小，一向知难而退。
　　可慕言只是平淡的接受了一切，拉了把椅子，规规矩矩的坐下。似乎并不在意墨阡祁冷淡的态度。
　　如果他没有偷偷打开饭盒啃掉一个大鸡腿的话。
　　善良的慕言给墨阡祁留了一个大鸡腿，他安慰好自己后，反过来开始宽慰对方：“想不起来没有关系，过往的不愉快忘掉也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叫慕言，是你的发小，你最好的朋友。“
　　少年伸出手，笑容温柔。
　　阳光洒在他的脊背上，为他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墨阡祁顿了顿，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慕言的手上，任凭对方将自己拉入明媚温暖的人间。
　　是啊，他怎么忘了，慕言这家伙就是头倔驴，认定的一件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会放弃。
　　被慕言知难而退的事物，于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啊。
　　墨阡祁乖乖的将师姐掏钱买的饭吃干净，将下午满课的慕言送走后，开始整理思绪。
　　自己重生的节点是师尊闭关冲击大乘期期间，结合千亦诗随口提起的——一忙起来什么事都来了，唯一符合的重大事项就是争天榜。
　　争天榜最早由四大仙派之首的郁溪沉鸿提出，旨在调动修真界小辈们的修炼热情，不论门派弟子还是散修，皆可参与其中。
　　夺得榜首者，能得到圣女的赐福，以及自由出入仙盟无遗楼的权利。
　　圣女赐福蕴含一丝天道之力，修行之事本就是以凡人之身得通天地之能，这丝天道之力能让修行之路更加顺畅，可谓是无上机缘。
　　至于仙盟无遗楼，那是整个修真界规模最大的藏书楼，共有八十八层，里面几乎承装了修真界的全部书目。包括但不限于功法秘籍，政治制度，历史文化，军事策论。
　　无遗，取自囊括无遗，可见其内容之全面。
　　前世他过五关斩六张，吃尽苦头才夺得榜首，却因不识字，没能在无遗楼中学到什么，后来叛逃做魔修，也就再没机会进去。
　　如今想来，真是可惜。
　　墨阡祁眼睫微垂，粗粝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击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惯有动作。
　　阳光落在他的半张脸上，衬得他五官凌厉，眉目深邃，不复往日温软柔和，甚至称得上有些凶狠。
　　他必须参加这次的争天榜并夺得榜首，这样才能再次进入无遗楼。
　　有件困扰了他许久的事情，需要进入其中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