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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伤情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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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少夫人慢慢站起身来,略略侧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拜过表哥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那女子幽幽看她一眼,款步来到秦家公子的灵位前,屈身拜了三拜。她的眼中并无多少悲伤,反倒有些释然。拜过之后,她便直起了身子,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秦少夫人。
韩菱纱与柳梦璃不明状况,对望一眼后,识趣地退过一边。云天河摸了摸脑袋,正要说话,被韩菱纱瞪了一眼后,也乖乖地加入了围观了行列。
本以为这女子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来,不料一开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你瘦了。”
秦少夫人身子一颤,冷声道:“琴姬,你已拜过表哥,可以离开了。”
“文心,你明知道,我不仅是来祭拜他的。”琴姬轻移莲步,向她靠近。
“你站住!”秦少夫人忽失态地尖叫一声:“别过来!”
琴姬随着她的叫喊停下脚步,动人的眸子里有几分伤感,亦有几分无奈:“文心,在你眼我,我便这样可怕么?”
秦少夫人似是不敢正视于她,微别过头,喘息几下,镇定了心神:“琴姬,以你的身份,我让你上得塔来祭拜表哥,已是念着旧日情分,你莫要太过分。”
“旧日情分?”琴姬嘴角微扬,浮起讥讽的笑:“你倒说说看,你我之间,究竟有何旧日情分?”
秦少夫人脸色微僵,轻喝道:“琴姬,你该走了,莫非真要我出言赶人不成?”
琴姬忧郁的目光扫过韩柳二人,轻笑道:“这两位姑娘,便是你请来的帮手么?这塔下几层潜伏着众多高手,你为何不让他们上来?”
“琴姬!”秦少夫人的脸色已难看之极。
琴姬摇头道:“你不许我踏入秦家,我依了你;你逼我立誓不得用剑,我也依了你。如今你既肯见我一面,难道却不愿将话说开么?”
秦少夫人微垂着头,灵牌前的烛光辉映在她的侧面上,反射出几分凄丽来:“我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六年之前的事,你难道不应对我有所交代么?”琴姬凝视着她。
秦少夫人触电似地连退两步,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她:“你——”
“六年前在弦歌台,琴姬以琴会友,偶遇了一位翩翩公子。那时,我在台上,那位公子在台下,两琴合奏,心曲相通……”琴姬娓娓道来,声音轻柔动听,不知不觉便将人吸引了进去。
云天河挠着脑袋,呆呆地道:“那个人,就是你说过的,你的相公秦逸吗?”
琴姬深深看他一眼,继续道:“我自负琴艺,以为这天下之大,我纵不是第一,也鲜有人能及,却不想这位公子无论琴艺手法都隐隐在我之上。一曲过后,我心中既是惭愧,又是倾慕。问及那位公子姓名,她却只在台下遥遥答道她是陈州秦逸,便飘然远去。”
“好一个潇洒的翩翩公子,”韩菱纱赞道:“天河说秦家公子是你相公,那么后来你们是琴曲相通,相爱结合了?”
琴姬看着秦少夫人,却见她已将头偏到了另一边,一声不出。她幽幽一叹,续道:“之后半个月,我在陈州灯会上再遇秦公子……”她顿了顿,道:“和他的表妹。近看之时,这位秦公子确是龙凤之姿,俊雅非凡。我二人互通姓名,我因着前番之事,对他仰慕非常,然而奇怪的是,秦公子谈吐之间却绝口不提那日之事,甚至不曾提到过与琴艺相关之事。我心中虽觉不妥,但在秦公子表妹的撮合之下,秦公子很快将我娶过门去,我二人鹣鲽情深,成了陈州百姓眼中的神仙眷侣。”
韩菱纱道:“这不是好事么?后来怎么样了?”云天河亦是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唯有柳梦璃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少夫人一眼,若有所思。
“很快……两年过去了,我却渐感与秦家公子心意不合,他爱我,却全然不能理解我。当日我所倾心的,便是他的高超琴艺与脱俗的琴心,而这位秦公子却从来不曾谈及过琴艺,家中亦寻不到半点与琴有关的事物。反倒是他的表妹……于琴艺上修为极深,在深宅之中独自弹奏之时,琴声往往能令人听之忘俗。”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向秦公子问起当年在弦歌台下之事,才知道那年那日,他根本不曾到过弦歌台,更荒谬的是,他根本就不会弹琴。”
韩菱纱“啊”地一声掩住了口:“他不会弹琴?!那、那么那日在弦歌台下与你合奏之人究竟是谁?”若秦逸当真不是那人,这琴姬岂非是错付终身了?
琴姬凄然一笑,柳梦璃早已看住了秦少夫人。韩菱纱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打转,终于难以置信地道:“是……是她?”
“在弦歌台下奏琴之人,就是我。”秦少夫人冷冷地答道。
“那你……你们……”韩菱纱目定口呆地看着两人,心中只觉不妥之极。
“不错,在弦歌台下与我合奏之人、我倾心之人正是文心——秦公子的表妹。”琴姬轻叹一声,似有无限的惆怅想要对人诉说。
“琴姬,你我皆是女子,休要谈什么倾心之说。”秦少夫人脸色苍白地道:“表哥俊逸儒雅,又对你倾心相爱,你为何不将错就错——”
“我所喜欢的,是你的琴,你的心,与你是男是女又有何干?”琴姬定定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文心,我只想问你一句,当初在灯会上,你为何要撮合我与秦公子?”
“我……”秦少夫人哑然,好半天,才道:“我知你错付真心,心中愧疚,自是想以此补偿于你。表哥虽然不会琴,人却是极好的……”
“秦公子人极好,所以连你也想嫁给他,是么?”琴姬凄然一笑:“你既喜欢他,却为何到如今仍只称他为表哥,却不称一声相公?”
“我……”
“当年你要过门,我便与你说过,若你嫁他,我便从此离开秦家,再也不回陈州。秦老爷与秦夫人只道我心生妒意,可我的心思,你难道真不明白么?”
“不必再说了……”秦少夫人低下头,声音里似乎压抑着什么:“自你走后,表哥便郁郁寡欢。他本来身子就不好,受了这样的刺激,没过多久便长辞人世。你害死了我的……相公,我自与你势不两立。”
“文心!”琴姬忽上前两步,执住了秦少夫人的手:“在你心中,当真有将他当作相公么?你敢不敢告诉我,那两年中你夜夜在府中奏琴是为了什么,听从秦夫人的意思嫁入秦家,又是因为什么?”
见她一脸震惊,琴姬道:“琴如人心,我若听不出你的心思,那当真愧对‘琴姬’二字。”
“你放手!”秦少夫人忽厉声尖喝起来,拼命挣扎着甩开她的手,仿佛甩瘟疫一般:“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不许胡说!我不许你胡说!”
琴姬微蹙着眉,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神情难过:“文心,你究竟是不曾喜欢过我,还是根本不敢承认?”
秦少夫人的语声戛然而止,只余下剧烈的喘息。
“女子相恋,不容于世俗。你不敢说出心中所想,我并不怪你。所以我花了四年时间游历仙山,拜入修仙门派。如此一来,我便已不算是世俗之人,自然不会受凡俗规矩约束。文心,若你心中对我还有一点点的喜欢,为何不随我打破世俗规矩,飘然出世,逍遥自在呢?”
秦少夫人神色复杂地看她片刻,转过身去:“你的话说完了?”
“文心——”
“若你别无他事,边请离开罢。”她冷冷地道:“我不希望你打扰到相公的灵位。”
云天河忽道:“其实我觉得琴姬姑娘说得很有道理啊,你要是喜欢她,干吗要管别人怎么看?”
秦少夫人冷冷地道:“柳姑娘,韩姑娘,别忘了两位上塔来的目的,请帮我送客。”
“秦夫人……”柳梦璃心觉不忍,便开口劝道。
“这位姑娘!”琴姬轻轻摆了摆手,向秦少夫人叹息道:“你既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她转过身,竟真的头也不回地下塔去了。
柳梦璃不忍地目送她离去,转头对秦少夫人道:“秦夫人,有些事情若是现在错过了,怕是要后悔一世的。”见她不应,她只得向秦少夫人一福:“秦夫人,事既已办妥,我们这便告辞了。”
秦少夫人仍是不出声,柳梦璃看了韩菱纱一眼,转身下楼去了。云天河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韩菱纱扯着衣领拖下楼去了。
直到三人的脚步声消失,秦少夫人才转过身来,不施粉黛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琴姬,你为什么要回来……让我以为你已远走高飞,不是最好的结果么?”
“你说得没错……我是喜欢你……”
“当日弦歌台合奏,倾心的又何止是你一人而已……”
“深夜独奏,是痛心你与表哥鹣鲽情深。”
“嫁入秦家,是为了能与你朝夕相处。”
“我倾心于你,却不敢爱你。”
“你已身离尘俗,可我终究却是俗世之人。女子相恋有违常伦,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只希望你离去之后,永远莫要再回来。姜文心无能打破世俗,有愧你的垂青。”
“不……或许世上根本就不该有姜文心……”
“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错付终身,沦落至此。”
“姜文心害你如斯,便让我以这条蝼蚁之命,还你一生情债罢……”
她推开窗,月光正明。
她举步而上,下一刻,在风中化作一片残叶,无声地下向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