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琉璃》尾行的竹子

16、城头月

　　韩菱纱下塔之时，便看到琴姬与柳梦璃正在塔外台阶下说话。
　　“琴姬姑娘，你真的就这样走了么？”柳梦璃面上带着不苟同之色。
　　琴姬抬起头，看了塔顶一眼，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姑娘以为我该如何呢？”
　　韩菱纱道：“璃儿，我看那位秦少夫人心志甚坚，认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了。琴姬姑娘只怕很难劝她回心转意，更何况……”女子之间的恋情于世俗难容，秦少夫人会拒绝琴姬，也不奇怪。
　　“菱纱这么说……”柳梦璃缓缓地道：“是否意味着，他日你遇上同样的境况，也会轻易选择放弃呢？”
　　“咦？”韩菱纱愕然道：“璃儿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事情？”
　　柳梦璃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世事无常，六年前我执剑浪迹江湖之时，又何曾预料得到自己会有这样的结果？”琴姬苦笑一声：“世间有太多的规矩纲常，人们虽遵循的千百年，却并不代表这些都是正确的。姑娘她日若当真遇上自己喜欢之人，可切勿为了所谓的纲常而遗恨终生。”琴姬意味深长地瞥了柳梦璃一眼。
　　“琴姬姑娘说笑了，哪里有人会喜欢我。”感受到柳梦璃那里投来的异样目光，韩菱纱心中隐隐察觉到什么，只觉不妥之极。
　　“姑娘勿要妄自菲薄，感情之事，或许已经悄然来到你身边，而你却不自知呢。”琴姬微微一笑——此刻三人才真正见她展颜，顿觉仿佛百花齐放，清丽之极，难怪秦逸会对她一见倾心。
　　当下云天河不解地挠了挠脑袋，韩菱纱面色微变，瞥了柳梦璃一眼，唯有柳梦璃神色淡然，但隐在袖中的素手却握紧了。
　　琴姬眼中带着一丝了然，目光由两人身上慢慢移向塔顶，那里的一扇窗户正慢慢打开，一个单薄的人影出现在窗台上。
　　“咦，那不是塔顶的那个女人吗？”三人中以云天河这个野人目力最佳，一眼看去，便知是谁。
　　琴姬面色微变，素手一引，云天河背上长剑便脱手飞出。就见一朵绿云冉冉飘起，御剑直上，将塔上直坠下来的秦少夫人接在怀中。在三人惊艳的目光下，琴姬拥着秦少夫人缓缓落地，铮地一声，长剑直插入地面，微微摇晃。
　　秦少夫人慢慢睁开眼睛，似乎还回不过神来，她抬起头，正触到琴姬含着笑的双眸。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面孔板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琴姬莞尔道：“不救你，难道看着你坠塔而亡么？”
　　“我死不死，都与你无关。”秦少夫人别过头，眼圈却红了。
　　“你的死活当然与我有关，”琴姬道：“若不是我，你又怎会寻死？”
　　秦少夫人面上微红，兀自强声道：“你少自作多情，我……我是为表哥——”
　　琴姬忽俯下头，两瓣不施胭脂的朱唇吻上了秦少夫人的唇，将她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秦少夫人瞬间睁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一时忘记了反应。
　　韩菱纱呆瞪着两人，忽伸手抚上自己的唇，俏脸涨得通红；柳梦璃转开眼，面上染上了一层红霞，目光颇有些闪烁；云天河则好奇地打量着两人，眼中充满了求知欲。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秦少夫人狠狠地推开琴姬，狼狈地后退几步，满面通红地道：“你、你怎么可以——”
　　“文心，你有求死的决心，难道就没有斩破世俗的勇气么？”琴姬向她伸出手：“姜文心已坠塔而亡，你若愿意，我便带你永远离开陈州。”
　　秦少夫人怔怔地看着她素白的、仿佛辉映着月光的手，面上神色复杂之极。
　　见她久久没有回答，琴姬幽幽一叹，反手拔下地上的长剑：“先前我曾对你立誓不再用剑，否则便自刎在你面前。如今我誓言已破，你又不肯随我离去……也是时候履行誓言了。”
　　秦少夫人一惊：“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自刎，”琴姬淡然一笑：“这不是你要我发的誓么？”她说着便将剑往颈子里横去。
　　“不要！”秦少夫人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那剑锋。
　　琴姬剑锋一转，秦少夫人便抓中了剑柄。她放开手，后退一步：“文心，若你不愿随我走，便刺我一剑，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从此我不再纠缠于你。”或许她们之间的爱与恨，真的要用鲜血才能洗得净吧。
　　“若你愿意……”琴姬凝视着她：“我在等你。”
　　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秦少夫人轻轻一叹，仿佛放下了无数的包袱。
　　“琴姬，你赢了。”她上前一步，握住了她伸出的手，十指交缠，似喜似怨，又有几分释然。
　　琴姬笑了：“你愿意随我游遍天下，不再受世俗束缚么？”
　　“姜文心已死，留下的，只是与你奏琴之人。”秦少夫人，不，姜文心淡淡答道。
　　琴姬五指收紧，微一用力，将她拉到了怀中：“文心，琴姬等这一刻，已等了四年。”
　　姜文心将头埋在她肩上，没有接话。
　　“呵呵，太好了。”几人之中，唯有云天河这野人心思最为简单，见事情完满了，便乐呵呵地道：“我爹说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很开心的事情。那你们一定很开心了？”
　　琴姬微微一笑：“此番多谢云公子襄助，还有两位姑娘。”
　　柳梦璃道：“我们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能有完满的结局，是琴姬姑娘自己的努力。”
　　“我答应过云公子，事了之后，要为他弹奏一曲。今日已晚，明日烦请几位移步弦歌台，届时我与文心会为三位合奏一曲，以表谢意。”
　　“能有幸听到两位合奏，是我们的荣幸。”柳梦璃向两人一福。
　　“柳姑娘客气了，”琴姬展颜道：“那么，我二人先行告辞了。”她向三人点了点头，扶着姜文心向渡口走去。
　　云天河打了个哈欠：“菱纱，梦璃，我好困啊。”
　　柳梦璃道：“云公子白日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与菱纱好找。”
　　云天河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我随处乱走，就找不到路了。正好遇上了琴姬姑娘，我就帮了她一把。”
　　柳梦璃掩嘴一笑：“云公子既是困了，便随我们回客栈歇息罢。”
　　“好啊好啊。”云天河连连点头，摸着肚子道：“一天没有吃东西，我饿了。”
　　当下云天河欢欢喜喜地先往渡口去了，柳梦璃握住韩菱纱的手，柔声道：“菱纱，咱们也走吧。”
　　韩菱纱自方才起便没有说话，此刻她轻轻挣开柳梦璃的牵扯，后退一步。
　　柳梦璃微蹙起眉，心中隐觉不安：“……菱纱，你怎么了？”
　　“璃儿……”韩菱纱语调不带起伏地道：“你觉得……女孩子，真的可以喜欢女孩子么？”
　　夜风吹来了一朵乌云，将明月遮得严严实实。
　　韩菱纱慢慢抬起头，夜色下，她的脸上俱是阴霾。
　　柳梦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琴姬解脱了，纱纱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