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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篇三】白云乡(7-8) ...


  •   07.
      “忘机今日要见外客?”蓝曦臣忽问。
      虽有些疑惑,蓝忘机还是照实答了:“并无此事。”又道,“兄长何来此问?”
      “看你换了衣裳,还当是有人来见。”蓝曦臣叹道,将外间伤药水盆棉纱都收好,方转入里间,“本想着倘不是要紧人,不见也罢。倘是要紧人,推不了,我便代忘机去一回。”
      蓝忘机自觉他是小题大作,无心细应,只阖了眼。“不必。”
      却再不闻人声。少顷,他才觉出方才实有些不敬,急急睁了眼,正撞上蓝曦臣立在榻前看他,面上却全无愠色。他立时耳根一烧,低声道:“蓝湛无礼。”
      “不说这些。”蓝曦臣端过案边雁足灯,对着他略略照了照,旋即皱眉,“倘只是伤,不至如此。在洛阳另遇了什么事?”
      蓝忘机先前已经与蓝曦臣讲过一回,隐过金凌语出无状之外,也隐过何女指斥自己偏私魏婴,姑苏蓝氏又偏私自己的旧事,盖因这指斥到头来实是落在家主蓝曦臣头上。又思及倘自己再快一刻,或能救二人于凶尸手下,一时间只觉悲戚,更不欲与人细谈,只道:“无事。”自觉难以服人,片刻后,又低声加了句,“……有些累。”
      看出他是不愿说,蓝曦臣本也不想再逼问,此时又听人说累,更是不忍,只得重重一叹,放过此端不提,转而又训起人来。“饮食不进,汤药也不见进。含光君是要飞升姑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思追日间为他奉药,他转手就放在了案上,后来又与蓝枢一说话,便忘在脑后。蓝曦臣从来对他药食极上心,这一误不知折损了多少药草。蓝忘机自知情理皆亏,也不回话,任由蓝曦臣数落。烛火摇摇,惹得他昏昏欲睡。直至蓝曦臣稍稍提了声音:“忘机?”
      他微微一惊,待回神,却也不知蓝曦臣先前说了什么。迟疑片刻后,方道:“……蓝湛谨记。”
      蓝曦臣扬起眉毛,似是讶然,转眼又成玩趣:“既是记了,便来说一回。”
      蓝忘机无言以对。
      “我方才道你不长记性。”见他半晌不语,蓝曦臣悠悠然道,“看来小公子是当真没有记性。”
      在旁人面前,忍无可忍大可无需再忍;但换在蓝曦臣面前,便是有再一再二则定有再三。忍过此人第三回,蓝忘机已经开始思索如何请走这尊大佛。看出他心下所想,蓝曦臣笑斥:“过河拆桥,不识好歹。”随后整衣而起。
      蓝忘机亦推衾起身。蓝曦臣抬手将他按回去,笑道:“当讲规矩时不见你讲,现下做样子与谁看?我不受这礼。”
      话已至此,蓝忘机也懒怠再作态,便坐在原处不动,只移灯为蓝曦臣遥遥一照阶前。倏而又唤了声“兄长”,见人回首,方复道:“兄长长夜安隐。”
      蓝曦臣微微一笑。春夜里月色朦胧,他白衣如薄云,朝春山深处去了。

      08.
      存了心哄小孩,蓝枢一路上对景仪有求必应,凡他要什么,都再买一份强行塞给思追。一路过来两人手里都抱满了花花绿绿的小物事,草编蝴蝶夹在襟口,长长的须子一晃一晃。毕竟年纪不大,思追被拉下山时还是神色郁郁,待到逛了一个时辰市集,早将日间被含光君训过之事忘在脑后。
      天色渐暗,河边一行小舟都上了灯,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蓝枢转头问船家一句话的工夫,就不知他们去了何处。好容易在人群中寻回两个孩子,他仗着人高腿长,一脚踏岸一脚登舷,将思追景仪从水边直接提进小舟,免着二人靴袜沾水沾泥。又要过一张食案支在船首,方坐定了。
      船女见三人皆是一般模样的白衣,蓝枢又年纪尚轻,便当是一家兄弟,笑道:“阿兄辛苦。”
      蓝枢一时也不知如何答,索性只朝人敛衣一礼,再不多言。领着思追景仪逛过许久,二人早被各种甜糕果子填得半饱,独他什么都不及吃,此时已是饥肠辘辘,遂低头专心吃饭。两个孩子原本头顶头地分着最后一块糖糕,后面却不时看向别处,又转头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蓝枢有些疑惑,又念着“食不言”的规矩,直待最后一口也咽下去,方道:“有话便讲。”
      景仪当即凑上去,道:“那位阿姊一直在看玉衡兄!”
      思追在一旁连连点头。
      蓝枢顺他们示意的方向望去,果见那船女立在舷边,抿着唇看他。两人目光一对,女子颊上飞红,立时抬手掩面,转朝船篷下去了。
      “不怕。”伸手在襟袖间摸索过一回,蓝枢大松一口气,“钱是够的。”
      “哦!”景仪恍然大悟,也学着样子大松一口气,缩回身子坐正。

      好风从东来,春水碧于天。小舟未系,荡在河边,蓝枢伏舷听水,自觉悟出《南华经》里“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的个中真味。两个孩子还不大会弈棋,只在案上哗哗地摇筹子行六博。景仪下不过思追,已被吃了三枚枭棋,频频向他转头求助。蓝枢只做不知,朝更远处看去。
      不多时胜负已定。二人又觉无趣,一左一右凑去他身边。蓝枢正凝神远望,忽被冒出来的毛茸茸脑袋吓了一跳,险些栽出船外。
      他本想瞒过,奈何被缠得无法,最后只得朝夜色某处一指:“看那处。”
      那是一只颇高颇大的游船,上有三层,雕栏饰柱,不施帘幕。船上灯火通明,隔着画栏,间能看到酒席人影,又有细细乐声沿清风而来。景仪睁大眼看了半晌,道:“好看!”又抽了抽鼻尖,闭眼赞道:“好香!”
      蓝枢伸手敲了他一下:“没让你看这个!”
      景仪捂住额角:“北斗兄明明指的就是那里!”
      念及思追尚未结丹,五感不及修士,蓝枢便摸出朱笔,在他眉心画了个简单的灵符,低声道:“开。”又与他指那船的船尾看。景仪大为不服,道:“为何我没有符?”
      蓝枢奇道:“你不是已经结丹?还要灵符作甚?”少顷才反应过来,怒道,“我字玉衡!没大没小。”
      景仪自然不怕他,闻言却也苦了一张小脸:“大家都说结丹好,盼着结丹,为何我什么感觉都没有。”说着甚至掰着手指数起来,“看不到邪祟,辨不出琴,记不住文章,剑也拿不动。”
      “欲速则不达。”蓝枢几乎要乐出声,面上却还学着蓝启仁和蓝忘机,一板一眼地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说“修远”,忽又想到去了几年的蓝洵,他不由得心下一酸。铩羽之变时思追景仪尚是稚子,对此几乎一无所知,蓝枢也不欲再多言,给景仪也加了道符,换回先前的话端:“看船尾那二人。”

      思追在舷边趴了许久,迟疑道:“是……两位阿姊?”
      虽然离得远,又是男装,但细看仍能辨出女子身形。景仪恍然道:“哦!”
      蓝枢奇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玉衡兄对那两位阿姊有意!”景仪重重朝下一拍,正拍在思追大腿上,“先前船上阿姊看玉衡兄,也是对玉衡兄有意!”
      “妄言!”蓝枢喝道,小孩当即一激灵坐端了。“情意安可轻许人?哪里学来这般轻薄话!”
      “巴陵家子真讲的,道倘有人存心看你,便是有情。他阿爹阿娘便是这般。”思追将景仪肩膀扳回去,替人解释,“上回欧阳宗主作客姑苏,将子真也带了来。”
      蓝枢一梗,腹诽这欧阳宗主怎是如此教习子弟,面上却再未多说,只道:“我并无此意。勿轻误人。”又道,“再仔细看看。”

      不多时,又是思追先开口:“似是……两位仙子?”
      “不错。玄门女修,并非常人。”蓝枢道,“如何知道的?”
      “衣裳上有那个……那个那个!我看到了!”纵是刚被训过,景仪也不记,又从另一边凑上去,“花纹……家纹!那个头!古室门前的!”
      思追补充道:“睚眦。”他立时接上:“对,睚眦睚眦!”
      门兽有灵,倘知自己被称作“那个头”,定会毫不留情地咬他一口。蓝枢忍无可忍,道:“鸭子?怎不说是鹅呢。”
      思追扑哧一声笑出来,景仪耳根登时红透。蓝枢道:“既有睚眦家纹,是哪一家的女修?”
      “先生几日前讲仙门世系,道以兽首为家纹者,清河聂氏是也。”思追道。
      他虽年纪不大,有意学起蓝启仁言语声气,却还真有几分相似,景仪在一旁点头如啄米。蓝枢心道你没在兰室睡着便是烧高香了,又朝夜色里那游船看去。
      “我看了些时候,觉着二位仙子并非专程来此。大抵是识得这设宴人家,来赴邀的,又或只是行游。”蓝枢一手一人,将两只脑袋按下去。又看周遭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料想该不会惊着人,方压低声音,道,“但仙子只在船尾看水,甚而按剑,只尚未动作。该是下面有东西。”
      景仪素来怕鬼,被他这话骇得微微一颤,立时扯了思追不敢放,声音都有点抖:“有……有什么?”
      大袖下青光一闪,蓝枢竟也拔了长剑出来,掩在案几和船舷的阴影里。“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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