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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篇三】白云乡(5-6) ...


  •   05.
      “我实是不解。”来人颇不当自己是客,直上主榻坐了,“仙府究竟短了哪一样物事?为何人一得空就要下山去?”
      蓝忘机屈居侧席,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相对,竟如照镜。“他们多闲罢了。”
      白日里他将大半精神分与了子弟和宗卷,此时已余不出多少来给蓝曦臣。蓝曦臣也不责他怠懒,自行寻了壶盏斟茶:“我道含光君或会随行。”
      那茶还是他日前带来静室的,沸水一卷,香气宛然。他自斟自饮,手法却甚随性,上好的新茶在他手下,和夜半只求提神的粗饮无异。蓝忘机看不过,起身去寻茶具,却被蓝曦臣抬手止了:“我自饮。服药者避茶。”
      蓝忘机忍了,思及早间困乏异常,心道那是让人服药还是给人下药。碍着兄长在前,到底没有多言,只捡起蓝曦臣之前的话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他该交结些友朋。”
      “有一事我倒忘了,”蓝曦臣忽而道,“忘机在洛阳见金凌,觉着金小公子何如?”
      蓝忘机略加思索,道:“对兰陵似亲实疏,反对云梦似疏实亲。璞质难琢,后路未可知。”
      蓝曦臣微微一笑:“兰陵自然无人管教他。”
      “是管教不得,也是不得管教。”姑苏蓝氏的家主接着说,“他先君是金大公子。倘金大公子尚在,兰陵主位鹿落谁手尚不可知。而今敛芳尊为家主,又已婚娶,有亲子。不说他自己,纵兰陵有育人之材,谁敢当真上心管教旁人亲子,显着自己有异心?只在衣食用度上纵着罢了。将这小公子养成膏粱纨绔,未尝不是好事。”
      “璞中之玉,椟中之珠。”蓝忘机道,“此子绝非寻常纨绔。”
      “忘机既这样说,”蓝曦臣沉吟过片刻,指节轻轻一叩案角,“我便得另留些心思了。”
      一提及金凌,免不得想起更多故人。蓝忘机不想就此话端再谈下去,遂换了一端,道:“玉衡欲争青魁,兄长以为如何?”
      “好啊。”蓝曦臣笑道,“他可以一试。”
      这是虽难却未尝不可的意思。蓝忘机默然片刻,道:“我道长桑君或欲使他继医首。”
      蓝曦臣笑了一下,问:“而今他于医一道如何?”
      蓝忘机道:“尚可。 ”
      蓝曦臣问:“同谁比?”
      蓝忘机道:“胜于同门子弟多人,尚不及清闻。”
      “倒也无妨。他做医首,又不是做我姑苏蓝氏第一神医。两端本不是一样事。”蓝曦臣道,“而今玄门,远观清河兰陵,纵是修为不及,也不妨着他二人做家主。”
      蓝忘机素来极不喜金光瑶行事为人,并不应他。蓝曦臣接着说:“近观眼下,我于剑不及忘机,书论不及先生,医药不及长桑君,佛理不及清闻。”言及此,又微微笑了一下,“再朝远说,于琴不及他羽系诸人,阵术不及修远——我仍在此处做家主。照旧是我做家主。”
      蓝忘机又忍了,淡淡道:“非兄长不及。家主不竞。”
      蓝曦臣抬眼看他,只一笑,却不说话。
      姑苏蓝氏规训三千,规束子弟也规束家主,其间便有一条,即“家主不竞”。凡相竞之事,如子弟大比,或出师修士间比试,甚而诸家围猎,家主一概不得下场参与。半是免着身遭无谓不测,慕虚名而受实祸;半是藏锋藏拙,免着被人摸透。无论外家或族人,摸透家主的一日,便是他的死期。
      宗主玉冠落下,琴高悬,剑归鞘,至今已七年有余。除却寥寥几回,蓝曦臣几乎再未亲自与人动过手。而那几回无不势如雷霆,云深不知处人皆惊怖,噤若寒蝉,事后无有敢再提者。
      “我或知长桑君为何想他继医首。”蓝曦臣道,“只而今看玉衡格外在剑上下功夫,甚而欲争青魁。是在医理上没心思。”
      蓝忘机微微一叹,道:“不识人苦心。”
      “也不定便不知,只他不愿。少年人多如是。”蓝曦臣笑道,“不愿做医首算什么。想我和他一样年纪时,甚而不愿做这家主。”
      蓝忘机皱眉。不待他言,蓝曦臣忽而凝了神色,道:“背身过去。”
      未解人意,他尚不及问,竟见蓝曦臣提裾起身,行至他身后,伸手抚了一把他肩脊,而后微微抽了口冷气。
      他不知是何事,只得唤道:“兄长?”
      肩后那只手离了,灯下一晃,他见蓝曦臣掌心竟全是血红。

      06.
      饶是蓝忘机,猛然间也被那满手血色骇了一下。未及开口,已听得蓝曦臣沉声道:“去衣。”
      心知大抵是新伤挣裂,他不大想惹蓝曦臣再挂心,只拢了衣襟:“无大碍。时候晚了,兄长……”
      一句未了,蓝曦臣淡淡打断:“需得我说第二回?”
      他性情温和,待人恩重于威,是而年轻子弟如蓝枢蓝柯,乃至年纪更小些的如思追景仪,平日里与他都是亲多于惧。此时沉了声气,言语间辨不出太多情绪,反教人无端生畏。比起惹他挂心,蓝忘机更不想招他发火,默然片刻,终是照做了。
      新伤痕是凶兽利爪划过,不深却极长,血已透了数层棉纱并身上单衣。怕蓝忘机方向不便挣动伤口,蓝曦臣不允他再动,替人将衣裳轻轻揭下去。好在血迹犹新,尚不至黏连撕扯。“觉不出疼?”
      受了伤疼是常事,觉不出疼反而可怕。蓝忘机此时倒不至失了知觉,只是在洛阳时旧伤便犯,前后又是夜猎奔波,好容易缓下两日,仍未见好。混在一处,便也分不出新伤旧伤。他不欲和蓝曦臣提及此事,只道:“不至于此……或是兽毒,又并摄了安息香。”
      “安息香?”蓝曦臣皱眉,回身合了门窗,起手煮水,又为他拆开伤处透血的棉纱。“话说清楚。”
      这是完全不打算放过他的意思。蓝忘机无法,只得将自己在洛阳经的事说了一回,其间却隐过金凌数回语出不逊。蓝曦臣听着他讲,不发一言,听至何家人指斥金光瑶诬陷何素,又作炼尸场行炼化之事,神色仍是不动,只如听闻日常饮食。
      “好胆气,当世难见。”姑苏蓝氏的家主缓缓道,“亭山何氏……他二人可惜身在寒门。”
      “明擒暗纵,薛洋金光瑶实是一样人物。”蓝忘机冷声道,“高门又如何?实不及寒门!”
      蓝曦臣不与他再驳,自去端热水和伤药。他只及听到一个模糊的气音,竟似一声轻笑。
      “养虎之家,必有余患。要免受这祸患无非二法:其一纵虎,其二杀虎。”不多时蓝曦臣又转了回来,淡淡地说,“倘是当真能纵虎归山,对他家未尝不是好事。却往往纵不得。便如黐胶油腻,沾手难去。欲杀之,人之谋算胜于虎,虎之爪牙利于人。两方相争,胜负难测。败者亡,存者仅余喘息。”言及此他似是又笑了一下,“只现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安知后事究竟如何?”
      不说蓝曦臣与金光瑶私交,姑苏兰陵两大世家亦是亲好日久。蓝忘机本也不指望仅凭炼尸场一事,便能让自家兄长对金光瑶改观。况且此事除却口传,并无实据,虽说他无端坚信金光瑶确然会做此事,但现下何老与何女已死,再无对证,这坚信便也与凭空构陷无异,只得权且作罢。但蓝曦臣态度却有些出他意料,不惊不怒,甚而不为金光瑶辩,似是早就知情,不过暂作壁上观。他微一思索,竟有些心下生寒。
      “兄长先前便知道?”
      “我知道什么。”蓝曦臣叹了口气,就着水盆热气融开药膏,“倒是你,忘机。受了伤,如何不见与人讲?”
      蓝忘机心道纵我不说,也没见兄长在玉衡处少听了哪一句。当然在蓝曦臣面前他断不会如是说,只垂了眼:“兄长并非医修。”
      “我非医修?”蓝曦臣不怒反笑,手上动作一重,蓝忘机立时抽了口冷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我确然不是医修。倘含光君有需,我现下便去药舍请人来。”
      他知蓝曦臣说的是长桑君蓝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蓝忘机只得暂且服软,哑声唤了句“阿兄”,半晌,又道,“纵人不言,蓝湛独能无愧?”
      蓝曦臣见他面色发白,额角又是新汗,一时也不忍再说什么,只温声道:“去榻上躺着。”
      他低低应了,扶案起身,在原处略稳了稳方向。蓝曦臣见状忙去扶,他微微一赧,道:“无妨。兄长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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