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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篇三】白云乡(9-10) ...


  •   09.
      “他兰陵金氏造炼尸场,云梦江氏出夷陵老祖,你蓝湛向着夷陵老祖,姑苏蓝氏再护着你。留你性命!留你名位!留你尊号!姑苏蓝氏名作君子,揭了那层皮,不过一个样!”
      异香扑面,烛影幢幢。女子持剑正正逼来,剑光与火光将那张年轻脸庞照得极明亮,半面髑髅,半面粉妆。
      “尔等世家子!尔等世家子!”
      她身后却有尸影先动了,鬼手直朝咽喉去。他掷诀而救,到底不及,眼见那枯手穿透血肉,新血如泼墨,溅上莲花与飞天。点朱落在菩萨眉心,胁侍菩萨原本低眉垂目,倏而却抬眼看他,瞳光如炬,赫然怒目金刚!

      一瞬间肺腑如紧扼。蓝忘机挣扎着咳了两声,喉咙里锈气直翻上来。喘息艰难,他竭力咽回一口血味,接着又咳。
      耳边全是血流轰鸣。不防一股力道将他揽了过去,温和却不容置疑。虽说神识昏沉,毕竟长年习剑,蓝忘机手上一动,剑诀便起,忽闻一人低声喝道:“勿动!”
      原是蓝曦臣。他不知自家兄长何时竟去而复返,方欲问人,又是一股热流逼上心口,立时一口气险些没换过来。蓝曦臣也不多言,不由分说掰过他肩脊,朝后心重重叩去。他只及觉出舌根一甜,一大口血直呕出来,而后便是连咳带吐,根本止不住。
      口鼻间全是血的味道,神识却渐渐清明,连带着几日间始终挥之不去的滞闷感都散了大半。他知是血淤经脉,此下逼出,便无大碍。却再无气力谢人,只是伏在榻边喘息,一脸的湿,自己都分不出是血是泪还是冷汗。
      见人终于缓过来些,蓝曦臣叹了口气,俯身去扶他。
      不欲使人见自己一脸狼狈,蓝忘机微微一挣,抬袖掩了面。蓝曦臣无法,只得去外间取热水,浸过手巾给他,又寻了干净帕子,为人一点点拭净颈间冷汗。
      “先前就见你面色不好。”蓝曦臣避开榻前血污,在他身边坐下。“最后问一回。倘是不愿讲,日后诸事也不必与再我说。”
      蓝忘机只觉失仪至极,将脸埋在巾子里,不想再看他,更不想说话。心口的滞闷感渐渐散去,神识清楚,才觉出疼来。蓝曦臣那一下颇使了几分力,他只觉自己脊骨都要被砸断了,一时却又想起几年前铩羽之乱的雨夜,蓝启仁也以这般法子为自己逼过一回经脉淤血。倚回高枕间喘了半晌,闷声道:“兄长……实得先生真传。”
      蓝曦臣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从他面上将那巾子揭下去,捉自己大袖给人拭了颊边水迹,又添了盏新茶,道:“清一清血气。不许咽。”看着人依言漱过两回,方将盏子放回案上,又道,“答我先前话。”
      蓝忘机默然良久,终道:“原能救人,手慢了一刻。”
      他着实没有说谎,便也不怕蓝曦臣看他。咳嗽激出的淡薄血气早已褪去,春月半席,反照得他面色如新雪。蓝曦臣半晌未语,良久,终是抬手抚了抚他湿冷额角:“人事已尽,天命难争。忘机略放一放罢。”
      “我知。”蓝忘机只觉疲累,连月光都嫌灼目,阖眼偏过头去。“自我幼时,至于如今,其间去了的何止一二……我如何不知?兄长尽可安心。”

      一语出了,方觉出似也在说蓝曦臣。身作家主,所见生死之事比及自己,当是只多不少。
      懿亲戚属,知交师友。零落黄泉,何止一二。
      他默然片刻,终是又唤了一声:“……阿兄。”
      “常人病着便懒怠说话。”蓝曦臣叹道,“怎独你这时候话格外多些。”
      本是想使人宽心,听他声气,倒反似嫌自己多事一般,蓝忘机不由一梗。他肺腑原在铩羽之争中受过重伤,在洛阳胡寺里又摄了烟气。先前咳得狠,此时只觉胸腔如火烧,索性再不开口,蓝曦臣问话也不答。蓝曦臣无法,最后只得沉下声来:“忘机。”
      蓝忘机太清楚他行事。倘是此时再应,少不得又是遭一顿训。血气平息后,整具内腑却仍是隐隐地拧着疼,坐不得躺不得,不免有些心烦意乱。怕一时抑不住,再顶撞自家兄长,索性直道:“时候晚了,兄长回去罢。”
      明白的逐客令。蓝曦臣凝眉看了他好半刻,叹道:“今日便容你张狂。后几日倒要看你能如何。”

      10.
      再未与二人讲话,蓝枢不错眼地盯着那游船。思追景仪也如临大敌,大气都不敢出。过了许久,却仍不见动静,终是景仪先按捺不住,探出头来:“如何如何!”
      蓝枢又把他按了下去。
      “虽无肉身,五感仍在。”他声音压得很低,“动静小些,悄声。”说着又自己唇上划了一道,“倘再如此,我便禁你的言。”
      小孩双手捂嘴,朝他猛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无动静,水面一片微光粼粼,蓝枢几乎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先前看错了。远处游船上,两名聂家女修也似有所感,舒身展臂,朝他这边看去。
      ——忽而脚下倾翻!
      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他们栖身的小舟,立时几案倾覆,杯盏狼藉。顾不得被残羹冷炙泼了一身,蓝枢大喝:“仙家作法,常人退避!”而后一剑削断系船的长缆。
      惊呼四起,其他舟船的游人纷纷弃船,逃向岸上。小小水榭一时竟被挤得满当。
      一撞不成,那水鬼仍未离去,似在水下寻找船舷。尖利指甲刮擦木板,小舟摇摇,满耳都是瘆人的格格声。蓝枢听如不闻,只咬牙在船首站稳了,一手握剑,一手提了思追后领,先将他送去岸上,又转手拎过景仪。回身之际,却听到思追失声惊呼。
      原是那水鬼趁蓝枢无暇他顾,攀了船舷上来,一只骨手猛地攥紧了他脚踝。尖锐骨刺直透皮肉,蓝枢痛得一哆嗦,险些跪倒下去。
      好在没将小孩掉下河。见景仪腿脚着地,他猛地一推,将孩子直推进那年轻船女怀里。顾不得再看,他只扬声道:“得罪!”回身一剑斩断那骨手,又迎头一踹,将那水鬼踹回水中。
      邪祟见血,功力大增。蓝枢只觉吐息一窒,似有千钧重压迎头逼来,却再寻不见水鬼踪迹。
      小舟单薄,经着先前猛力一撞,船底已见裂隙,河水渐渐漫进来。心知这船定是要沉的,蓝枢索性脱了外衫,使衣带缚紧伤处,又将那衣裳在脚下血水里浸了浸,朝船外一掷!
      岸上众人看到波纹间一张惨白面庞一闪,只一眼,就已经足够惊怖。

      鬼影破水如鱼龙!
      对于摄人精气为生的邪祟,修士鲜血无疑是最为诱惑的饵食。眼看鬼影出水,蓝枢横剑劈去。但他功力尚不足,手上剑又非灵器,这一下便岔了些许。没有斩断水鬼头颅,反而激怒了这邪祟。
      腥风扑面,一泼冷水如骤雨。他不及闪避,就被一股大力扑倒,后背重重撞上另一边船舷。水鬼得人鲜血,力量骤增,竟从河面直跃进小舟,骨手死死扼住了他喉咙!
      好在蓝枢先前斩了这邪祟一只手,水鬼力道一时不及,他才得以没有立时毙命。他奋力挣扎,连连劈砍,长剑砸在水鬼脊骨上,甚至迸出零碎火星来。
      生人血肉近在咫尺,却难以拆吃入肚,那水鬼似是怒极,却也被蓝枢一时制住,再近不得。大口连连开合,格格有声。蓝枢眼见那口中唇舌溃烂,腐臭涎水直流到自己面上颈间,只觉反胃,恨不能速速除之。不防手上突然一轻,那长剑竟当空断作两半!
      力道一错,他立时被水鬼抵死咽喉。只片刻,已是胸闷气窒,喘息不能。
      岸上思追景仪早急得大呼小叫,见他被水鬼困住,更是大哭起来。船女先前便将他三人认作一家,此时看两个孩子哭得哽咽难言,怕两人一时激愤,再冲回水边,忙哄着他们再朝里去。不料思追却挣开她,猛地扑向阑干,大声喊道:“放开他!放开他!”
      自他记事以来,便被教导言行举止皆有规矩,从未如此大哭大喊过。心里又急又怕,刚喊过几回就劈了嗓子,再出不了声。船女上前想把他抱下来,孩童细弱手指却死死攥住了阑干,怎么哄都不放手。旁人也上来帮忙,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从阑干处掰下来。
      挣扎不能,思追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不防腹下一阵灼痛,似有一线火猛地窜上来。眼前登时黑了。

      神识行将溃散的刹那,喉间却突然松了。新鲜气流倒灌肺腑,蓝枢立时剧烈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间,他不忘又给了水鬼一脚,将那皮骨架子踹出老远。耳畔嗡鸣不止,忽听得一声清喝:“郎君,拿剑!”
      寒光并尖啸劈空而至,竟是远处那聂家女修将自己短剑掷了过来。半截寒芒直插入船舷,剑柄犹自振动。不及思索,蓝枢扑去拔了那短剑,趁那水鬼还未爬起,一把插入喉咙,将它钉死在船板上。
      那短剑显是上品灵器,邪祟皮骨触刃,便如草纸触火,立时燃起青烟,变得焦黑,间有烧灼噼剥声响。怕水鬼一时不死,蓝枢喘匀了气,又在船尾寻了自己那半截长剑来,将这具骨架横断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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