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长河载夜

2、Chapter2

　　我回到了我和前夫住的地方，一路上走得我的脚很痛，因为这双鞋子不是我的尺码。
　　我记得我那次去青楼送钱，有个女子脚上也穿的这个，应该是一样的，差不多。
　　青楼的女子都很时髦，怎么漂亮怎么打扮，我的前夫去了，给我带回来了这双鞋，让我也变美了，我很开心。
　　但它真的挤脚。

　　我把它脱在门口，拿手帕细细地擦好了上面的尘土，还有楼上大妈泼水时弄上的泥点。
　　她怎么能把我前夫送我的礼物弄脏呢？
　　想起这个，我皱了皱眉，学着隔壁嫂子那样说楼上泼水的大妈老不死的。
　　隔壁嫂子每天都在说，我觉得一定是必要的，就像吃饭那样。
　　所以我也学。

　　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站起来，脑袋突然有点晕。

　　房间里什么都没变，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恶臭味道。
　　是门口的花，准确来说，是一颗水草。
　　也是他拿来的。据说是某次出船的时候从水里捞的。

　　那天他很累，走路像踩在沙地里，眼睛底下乌黑，身上散发着呛人的烟味。
　　我找了一个很好看的碗把水草装进去，是我吃面时的海碗，这只碗有几个年头被放在阳台种辣椒。

　　水草臭了。

　　我捧起那只碗，茫然。
　　过了一会儿我才想到，我丈夫送我的东西臭掉了。
　　不是死了，是臭了。

　　这个时候应该难过。我瘪了瘪嘴。

　　碗里还有别的味道，里面的液体一晃之后更臭了。
　　我一时想不起来，端着这一碗东西去了茅房。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来这样的臭味是什么。
　　因为它跟茅房的味道一样。

　　它怎么会这样！

　　是谁把这些黄水弄在里面的？我前夫的东西被弄坏了。
　　我尖叫起来。
　　声音在茅房里形成回音，我的耳朵嗡嗡作响。
　　然后我想起来我的前夫走了。

　　所以这应该是我的东西。他说过的，他不在家，我是主人，所有东西都是我的。而他在家，那么所有东西的主人都成了他。
　　也包括我的。

　　所以现在这是我的。我的海碗装着这些东西，我的水草臭了。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我把它们扔了。
　　打开窗户就扔出去了，就像楼上大妈泼水那样丢了出去。

　　然后我坐在床上，看着脚尖发呆，那里被磨破了。
　　我光着脚踩在地上，并不感觉到痛。
　　太阳照在上面，被铁栏杆划成一个块一个块的，我想起了昨天我前夫的脸，脚趾关节上磨出的血泡正好可以当眉毛。

　　这很好。

　　我高兴地回头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可转过头看到空荡荡的床我才想起他已经走了。

　　对，他走了。

　　旁边的衣柜还敞着，我走过去打开柜门，发现他还有几件衣服没拿走。
　　我顺手摸了摸我的旗袍，手顺着旗袍滑进衣柜深处。
　　这里有一个布包，里面放着好多纸，比一只鞋垫略小，花花绿绿印着东西，拿它们给别人可以换吃的。
　　很神奇。

　　我的前夫就很喜欢这些东西，会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抠出几张，然后笑得很开心。但更多时候他怀里什么都没有，回来只会很快地说着话。
　　像隔壁嫂子那样。
　　所以我认为这个布包很重要，每天都要摸一摸。有它在，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现在它没有了，不见了。
　　我把衣服一件一件都拿了出来，还是没有找到。

　　我把它放在哪了？

　　我茫然地眨眼睛，跪在地上，俯下头往床底下看，就像我看见他在青楼亲吻别的女子的脚一样。

　　什么都没有。

　　这里什么都没有。

　　就像青楼女子光秃秃的脚面，细细的手指头沾着白膏往上头涂，白花花泛着油脂的光泽。

　　我不禁想到我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我曾经也有，但我的不臭。因为只裹了一天。
　　第二天我们家来了好多人，把我和我爹我娘丢了出去。我摔坐在我们家门口的地上，我爹背着我走了。然后我就不再裹脚了。

　　打那之后我再没见过这些花花绿绿的纸。
　　直到遇到了他。

　　他是个好人。

　　可是现在裹着那些纸的布包没了。

　　那他会不会不回来了？
　　因为他每一次回来都要看看这个布包。这就是他回家的诱肉。

　　我坐在地上，一整条小腿横在地上，想当初坐在我自己家门口一样。
　　可我身边没有爹也没有娘，我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我身边唯一的人是我的前夫，可他走了。

　　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脸颊有点痒。
　　紧接着大腿上感受到凉意。
　　像是被雨淋到了一样，在我的旗袍上洇开一朵边缘模糊的小花。

　　这件旗袍很久了。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
　　他把它穿在我身上，问我喜不喜欢。

　　什么是喜欢？

　　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但它被穿在身上的时候，我不愿意再脱下来了。

　　他说这就叫喜欢。

　　喜欢是这样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