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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你总是那么轻描淡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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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上,充斥着小孩的打闹声和大人们嗑瓜子的声音,刘妈妈和樊妈妈谈着闲天,因为两家是邻居,所以关系也很好。
天下的大人们都一样,喜欢用孩子来掩盖自己的无能,只有这样,才能显得自己多成熟多自信一样。我妈妈就是这样,总是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拐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遮掩没话说的尴尬。
我妈妈率先发言:“还是你家阿博好啊,我平时伺候我家那个男人就够累了,回来还得伺候那个不懂事的小的。养十个刘大庆,还真不如养你一个阿博呢!”妈妈总是喜欢直称我名,让人莫名不舒服。
樊妈妈也开始自我贬低式的回击:“哼!我家阿博是整天就知道玩的!将来肯定也只是个打工的料!不如你啊!起码你家儿子长得帅呢,而且还更听话更懂事呢!”
啊,原来不爱说话就是懂事啊,对于她们来说,跟木偶一样容易操控的人才更好呢。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听别人夸自己的,妈妈可从来都不会夸我。
“什么帅,瘦而已啦。”
两个无聊的女人一生都困在这名为家庭的牢笼里苟且罢了,让她们说说自己解闷也无妨,我从来都是个宽容的人,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但博文就不一样了,他这会又不耐烦地跟我嘟嚷着:“你看,大人们聚在一起就要开始数落小孩啦!照常的传统!”
两人说累了,便又换了个话题。“你看我这身衣服,漂亮吧?昨天逛街的时候还买一送一呢!”
我妈妈在一旁附和道:“是挺好的,比我这件要好。我这件衣服花了300,远不比你那件好看呢!”
大人们就是这么喜欢攀比呢。
有个声音在一旁冒出来:“哪里好看了?像个寿衣。”
两位妈妈回头一看,是樊博文。
“死樊博文,作业写完没就在这里顶撞?我平时都白教你了?”
樊妈妈发怒,叫樊博文跪在地上,拿着根藤条就要抽他,我赶紧出来阻挠,“那个……阿姨,樊博文是说着玩的吧。”
樊妈妈还是生气,便叫樊博文在门口站着,樊博文把碗筷摔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刘大庆也跟着站起来,“我陪他站吧。”
站在门口,两人相视一笑,我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我仔细看着,樊博文说的确实没错,就是像一件寿衣,不知道那些大人们怎么这么不喜欢有人指出他们的错误呢。
小的时候,妈妈总是不喜欢笑,整天板着个脸,我想我日后的苦瓜脸就是由她继承而来的。
我多希望她能笑下,明明我没有做错什么。
她对我最大的消遣就是带我去那空无一人好像快要废弃了的公园和那些亲戚家玩。无聊,我每次看到那个总是皱着眉头,对着我总是一脸不耐烦的女人,心里都会难受。
如果我没有出生,她是不是就能扬起笑容?
但事实却相反,她是非常希望我出生的。因为我是个男的,即使被人侵犯,也是个——具有传承她后代重任的——一个男的。
大姨是很讨厌我的,或者说是瞧不起我爸爸从而把这分瞧不起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确实不是那种喜欢说话的孩子,在其他孩子和长辈说笑的时候,我都是不屑一顾的。
每次都会这么对我说,“叫‘阿姨’知道吗!”
不懂为什么要这么毕恭毕敬,如果真的不尊重人,叫与不叫都没用的吧。
“不叫!”我记得我每次都是这么说的。
我实在不懂这个社会的运行法则。
就比如说,我每次因为害羞而不敢进亲戚家的门。妈妈每次都说“有什么好害羞的!”她完完全全没把我当回事。
因为我不想和那个讨厌我的大姨告别,妈妈就立马像个大猩猩一样冲过来。
“好啊!你这个温杀的东西!”只见她举起一个竹条就要抽我,我就一直跑。
“不叫!不叫!就不叫嘛!”我小心说着。我那小心的歇斯底里换来的是妈妈更加凶的打骂。
我只好妥协了,要在挨打和对这么个讨厌的人拍马屁之间选一个的话,我肯定会选后者。
我毕声毕敬一个字一个字的喊了句“大姨”。那个大姨就像胜利者一样,说了句:“不能这么不听话,知道吗。”典型的说教味。
这时候我羡慕起博文来了,起码他的爸爸没有这样叫自己规规矩矩的。他们家完全是“放养”的态度,对博文不闻不问的。仿佛麻将都比博文值钱似的。
那些亲戚都笑我,至于在笑什么我总是不懂。我也很讨厌他们的笑。
不过,这么讨人厌的亲戚,我为什么还要乖乖去那?
因为我无从选择。
我除了去博文那里就只能待在家里。而博文爸爸总是把他关畜生一样关在家里,他一定会眨眨眼暗示我叫我赶紧走,我也一定会乖乖照做。
另一边,妈妈那个老太婆上班不到六七点是不回来的,而爸爸又总是去打牌。
而且,我为了逃离这个家。妈妈一回来就只会骂人,爸爸不是输钱在那生闷气就是像废物(他本来就是废物)一样躺在那个破床上扣他那灰指甲。
再者,我去那里不是为了玩,是为了背后的…那种奖赏。
每次去那,我那个嫂嫂总是喜欢给我二十几块钱。这也算是我去那恶心的地方还要忍受她儿子打游戏的骂人声的精神损失费了。所以我从来都不会感谢他们。
照常靠着窗边,看着窗外的夕阳,越来越觉得,夕阳是液体一样,那流云是那个锅里的蛋花。
想这样就消失在眼前的这一片红色里。
本来是要交班费的,还是等老师来收再交钱吧,我这么想着。
今天早上又跟妈妈大吵了一架,妈妈的眼神总是那么看着烦。
我是这么对她说的。
“明明这么不想去学校,还逼着我去!”
妈妈气得拿板凳砸我的的时候,她的眼睛是那么的坚定又是那么可怕。
“噔!”板凳向我砸来,但这时不是板凳,是一双拍在我桌上的胖手。
“刘大庆,趴在桌上干嘛呢?”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一张凶神恶煞的胖脸就呈现在自己面前。
“……没干嘛。”
“哎呀,别脸红嘛。我又不是来找你聊骚的。”
恶心。
那胖子把大拇指向后指了指, “去超市怎么样?我请你吃雪糕。”
这突如其来的奉承是怎么回事?愣住了,平时自己存在感跟空气一样,大家都当笑话看。
这人是班里有名的混混了,上次打群架就有他的份,今天来巴结我是怎么回事?
在超市门口等着,那胖子请我吃了雪糕,只是没给自己买,就在边上看着我吃完。这死猪的笑容真的怪渗人的。
吃完后,那胖子隐隐一笑,我觉得那个笑很可怕。
“好不好吃呀?”他把每个字都拉的很长,显得个小孩子学说话一样。
“还好吧。”
那胖子长叹了一声,显得自己壮志难酬, “既然吃了,那能不能帮哥一点小忙?”
我在心里骂着:“还哥呢,把自己当什么了?”
刚想拒绝,但立马看到拐角处还有两个人在那守着,马上知道了怎么回事。
“…那个,是什么事?”
“没啥!哈哈。就是哥最近看上了一款衣服,想买给女朋友,就想从你这借点钱。”
女朋友?这么小的连毛都没长齐吧,还女朋友。刘大庆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现在才知道现在的处境,自己是被敲诈了。
“你都吃了我根雪糕了,应该帮我点小忙吧。”几乎是带着威胁的语气了。
我掏了掏口袋,“那……那好,你说的那个什么衣服,要多少啊?”
“200,这点小钱而已,哥以后会还你的。”
200?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这对于别人不算什么,而对于自己那是个天大的数目。
“这……这么多?”
不情愿把钱给了他,这可是妈妈要自己交班费的钱啊,竟然要送给别人女朋友买衣服。
胖子很得意的冷哼了一声,对我骂着:“你就是个怂货。”
呆呆的站在原地,站了好久,以至于上课铃声响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樊博文拍了拍自己的肩,“没事,大庆!我的钱借你吧。”
“诶?那……你借我的话,你怎么办啊?”
樊博文用拇指摸着鼻子,说:“哎呀,你先把钱交了吧!回去就说你钱掉了不就行了嘛!”好低劣的借口。
激动的抱住樊博文的肩直摇,“太好了,谢谢博犊。”
“哎呀好了,你怎么总是这样!任人宰割的!别摇了,我都快被你摇晕了。我先去上课了,记得放学等我!”
樊博文跑后,我仍然还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今天,可以说是绝不寻常的一天。因为今天是樊博文毕业的日子。虽说是他毕业,但我也很高兴啊。高兴之余,确实有点悲哀呢。
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们正在拍毕业照留恋,我一下课就从六楼飞奔下来,到处寻找樊博文的踪影。
见樊博文正和他的同学站在一起,自己就立刻像个小女生一样躲在了树后,然后像个偷窥狂一样看着他们开心的拍照。
有写同学录的,一堆人找樊博文写同学录,还有说有笑的。真不知道,博文竟能和那群女的那么随意地说话,我还以为他会像我一样会下意识躲开呢。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写的?反正都是要分开的人了,写了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呢?只不过给将来的自己徒增笑柄罢了。
一个男的搂着博文的肩,一手拿着相机大声叫着:“一起来拍照啊!”
有什么好拍的啊?蠢子一群。
看着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好像一辆拖拉机在心上使劲滚一样。博文在那说说笑笑,我在这里哭哭啼啼。
有时候真觉得,要是我是博文就好了啊。我讨厌这么个看到他人笑就哭的自己。
“真是恶心,毕业典礼是最恶心的东西。”我不开心的踢着石头。蹲在路边,上课铃声响了他也不去,直到方老师来找他。才赶紧站起身来。
“你蹲在这干嘛?”
“我……我,对不起。”
方老师摸了摸我的头说:“赶紧回教室吧,同学们都很担心你。”
担心啥啊?他们狠不得嘲笑死我。我赶紧跑开了。
放学后的黄昏,总是这么耀眼呢。耀眼的照着孤单的自己。
学校旁边的小公园,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坐在秋千上,缓缓的荡着。老旧的秋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这声音还有点悦耳,比起那些人说话的噪音来说,确实很悦耳呢!
几个小孩子冲过来,“喂!这是我们的位置!你信不信我们打你!”这些小贱畜滑稽可笑的展现着人类那原始的恶意。
“滚!”我当然是举起石头就往他们那扔去。
这种人类幼崽总是会激起我的愤怒,估计是看到来小时候那个蠢蠢的总是被骗的自己吧。
“嘿,在干嘛呢?发呆呢?”
吓了一大跳,转过头来发现是他。
“给你买了瓶可乐,接着。”樊博文把饮料丢过去,我踉踉跄跄的接住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不是还要和你那些傻猪同学一起去吃火锅吗?”
“哎呀!那和我无关!你真是!什么也不懂!”他顿了顿,“还有,什么怎么知道?因为我们心有灵犀呀!蠢的。”樊博文在另一个秋千坐了下来。他的话总是这么轻描淡写。
看了看博文穿的毕业服,一身洁白,尽管满脸雀斑,也显得很帅气。
“这好看吗?”博文问道。
“不好看。”
樊博文笑道:“哎呀你要死吧!这还不好看?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一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冷哼道: “对了。我可没说衣服不好看,就是你人不好看哦。”
“没素质~我要哭了!受不了你。”
他又接了句:“这个暑假过了我就要回老家读初中了。”
“我知道。”
“你就没一点惋惜?感情淡了,淡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话说回来,大庆这么多年了你也只有我一个朋友吧。”
“嗯…那怎么了?”
樊博文冷哼了一声,仿佛是击中了游戏里敌人的要害一样。笑着说:“我是去老家最好的初中读,而且我舅舅是老主任能开后台带我进去,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呢,就是这样如此不公。”
“哦,那你不去好了?这么说来…你就是在向我炫耀了,不是吗。”
“哎呀,什么炫不炫耀?你这人……真是,怪不得没朋友。”
我喃喃自语道:“是是是,你有人疼有人爱,有朋友,你牛逼你了不起。”
“你过一年之后也会这样的,不过还好,我们老家离得也近。那么大庆你要去哪个初中读呢。”
“我……我嘛,我要跟你去一个学校的,那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又在一起了。。”
那样的话就好了。
樊博文陪我走回家时,天已经黑了,没想到黑的如此之快。世界像个巨大的水晶球,一会是白的,一会就是黑的了。
临走时,我虽然尴尬但还是缓缓的说, “拜拜,博犊。”
“拜,明天见啦。”
明天真的会见吗?明天见,那后天呢?总有一天,我们会不见的吧。不管是身边的距离,还是心里的距离。
他走的时候,心里难免升起一种落寞之情,“我是真的……不舍得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