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陌生的熟人 ...
-
西门吹雪趴在湖边的青石上,脊背绷紧,肌肉突出,脸埋在双臂间,仿佛正在承受着某种鞭挞。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并非是觉得羞耻,而是做得太久了,久到他的身体已没有了任何感觉。
连疼痛都没有了。
这无疑加重了他的痛苦,因为他似乎连唯一宣泄痛苦的方式也失去了。
楚行风慢慢停了下来,微微喘着气,见西门吹雪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便抱着他跳进湖里清洗。
西门吹雪的目光始终落在很很遥远的地方,身体始终紧绷着,楚行风摸了摸他的脸,眼圈红了。
“我很想知道,陆小凤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西门吹雪没答,楚行风深深叹了口气:“他让你难过了,是不是?他与你决裂了么?”
西门吹雪还是没答。
楚行风抱住他,眼泪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对不起,都是我害的你……我害的你如此难过,我害的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还没有死,还没有死……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会好起来?”
他哭得凄惨,好像尊严尽毁,众叛亲离的人是他一样,西门吹雪被他抱着哭了许久,终于不耐,推了他一把。
“想不到,你竟也开始通人性了。”
这句堪称刻薄的话倒让楚行风哭声一顿,继而低声笑起来,是那种很小心的,讨好的笑。
“你好些了吗?”
“这次真是太久了……连我都觉得有些疼了,我觉得,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比较好。”
“你想吃什么?”
西门吹雪没有理他,而是回到岸上,穿好衣服,坐在那块大青石发呆。
楚行风只好把前一天烤好的兔子拿出来,回到厨房,拿了蜂蜜和几种香料抹上,又烤了一遍。
兔子再肥也没什么油水,俩人分吃一只,也不过是当个零嘴而已,不顶什么事。
好在这里菜蔬野味是不缺的。
楚行风又拾掇出足够西门吹雪吃三天的食物,然后对他道:“我要离开几天,到外面买些东西回来,你……你有没有什么想要我帮你带的?”
“……你前几天不是一直在吹笛子么,我给你带一把好一点的笛子怎么样?或者多给你带几本曲谱?”
就在楚行风以为西门吹雪不会理他的时候,西门吹雪忽然出声,说了句“好”
楚行风面露喜色,向前几步,凑到他跟前:“你还有想要的吗?”
西门吹雪沉默片刻,对他道:“早些回来。”
楚行风激动得差点又哭出来。
先前他也离开过峡谷几次,但西门吹雪还是第一次对他说“早些回来”
他连忙从水里爬出来,匍匐在西门吹雪脚边,脸颊在他腿上轻轻蹭着,像条乖顺的狗。
“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说你会等我回来?”
西门吹雪看着他,冷声道:“人不会爱上一条狗。”
楚行风一怔。
西门吹雪接着道:“尽管有些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人,但也请你不要随时都像一条狗。”
楚行风轻轻笑起来,笑得脸颊飞红,然后坐起来,坐到他身边。
“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却凑上去,在西门吹雪唇边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一下。
西门吹雪似乎想躲,却没有躲,于是楚行风更放肆起来,从唇角一点点往前移,加深了这个吻,带出了一些濡湿的水声……亲到后来,他似乎还想把舌头也伸进去,却被踹了一脚。
“还不走?”
楚行风有些委屈的看着他:“我才刚想当个人,你却马上像对待狗一样对待我。”
西门吹雪不说话了,也不看他,他离开了这个地方,朝丛林深处走去。
楚行风看着他走远,叹了口气,眼泪又掉了下来。
“他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办呢?难道我真的只有以死谢罪吗?”
“难道我们真的已走到绝路?”
……
客栈里烛火惺忪,陆小凤刚在外面洗过澡,正准备好好地睡一觉,虽然他觉得自己未必睡得着,但赶了那么多天的路,在床上躺一躺也是好的。
天字一号的上房,高床软枕,处处舒适。
出门在外,陆小凤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
床上已有了人。
是那个让陆小凤一见就忍不住想杀了的人。
可他并没有动手,因为他总归还记得,是这个人挖骨取髓炼成的药救了自己一命。
不能动手,至少还能说几句刻薄话。
“怎么?峡谷那匆匆一别,阁下竟这么想我?只可惜我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棍子,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
楚行风笑笑:“我并没有专门过来找你,只是你把我的家砸了个稀巴烂,我难免要出来购置些东西……别的砸了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跟那张床过不去?连块完整的板子都拼不上,我随便睡在什么地方都行,可你要让西门吹雪睡哪里?”
“他有自己的家!”
“可他不想回去,他想跟我在一起。”
陆小凤已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冷笑道:“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可惜我并不是他的情人,我也不会吃醋,我只希望你们两个千万莫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这样说话,未免也太伤人了。”楚行风深深叹了口气:“你走之后,他难过了很久……你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吗?”
陆小凤咬着牙:“我不想知道!”
“其实你知道。”
“你知道他根本摆脱不了我,所以,他只能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强迫自己接受我、爱上我。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你当然也了解西门吹雪的为人,他那么骄傲,他的骄傲源自于对自身的绝对掌控——身体、情绪还有他的剑……可这些掌控全都被我剥夺,当他发现,连死亡都不能摆脱我的时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陆小凤冷冷道:“他可以杀了你!”
“你为什么不杀我呢?”楚行风反问。
陆小凤一时语结。
“他和你是一样的理由。”说到这里,楚行风又叹了口气:“你当然也知道,他坚守心中道义,不会杀我。当然,这也是对我的一种反抗……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其实更希望他去死。”
“我没有这么想!”陆小凤打断他。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你在逼他去死!你让他觉得自己已彻底烂在泥里,无药可救!”
楚行风吸了口气,等情绪慢慢平复下去,才接着道:“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死,不过是在苦熬而已,或许他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楚行风还没有死,我怎么能死呢?”
“他恨我,也爱我,不管你承不承认,他已离不开我了。”
“你……”陆小凤愤怒得连瞳孔都在颤:“你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来?”
楚行风没理会他的愤怒,继续道:“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能是三五年,也可能明天后天就会死,我死之后,他会怎样?”
西门吹雪会怎么样?
谁也不知道。
或许会如从前一样活下去,或许他也会死。
楚行风接着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在我死后陪在他身边,时常开导他,劝解他。你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连你都放弃他,我真不知道他该怎样放过自己。”
陆小凤久久无言,直到桌子上的蜡烛爆了一下,才缓缓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但如果你稍微有一点作为人的良知,又何必要等到你死?”
楚行风幽幽道:“因为我本就是个自私贪婪的无耻之徒。”
他又笑了笑:“他现在对我要比从前好多了,我连死都舍不得,又怎么舍得离开他?”
陆小凤快要吐了。
“你的话说完了?”
“说完了。”
“那你还不走?”
“这就走了,不过我想在走之前,送你一样东西。”
楚行风从怀中掏出个小瓶子来。
“你应该还认得它吧,里面的药还有一点点,我想西门吹雪往后也用不到它了,扔了又可惜,不如转送给你。”
“我也用不到!”
“那你的朋友呢?”楚行风微笑着道:“我记得你有一个眼盲的朋友,叫……原谅我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好,我忘了他的名字,但这些药足够医治好他的眼睛了。”
“我把药给你,你别恨我,也别恨爱上我的西门吹雪,好么?”
蜡烛又爆了一下。
陆小凤接过了这只小瓶子。
手已颤抖。
……
林深苔滑,古木参天。
阳光只能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投下零星斑驳的光点。
西门吹雪的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听不见一点声音。
他没有明确的目的,只不过是随便走走。
这座危险的原始丛林,于他而言,简直就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想逛一逛花园的。
忽然,他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压抑的惊叫,以及某种大型动物粗重的喘.息和刨地的声响。
有人?
西门吹雪寻声而去,只见不远处,一头体型壮硕、獠牙外翻的野猪,正焦躁地刨着地面,鼻息咻咻。
这里常有野猪熊罴出没,倒不奇怪,而在这头野猪的前方,竟有一个穿着青布衫子的年轻女人跌坐在地,满眼惊恐的看着这头野猪。
她浑身狼狈,手臂和小腿处衣衫破裂,半身都是血,她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尖对着野猪,手腕却在微微发抖,脸色因失血和惊恐而苍白如纸。
那野猪显然被血腥气刺激,发出一声低吼,猛地埋头冲撞过去!
女人瞳孔骤缩,闭上了眼睛,同时挺剑刺去!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反而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冷风吹过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她颤抖着睁开眼,看见一个白衣男子站在他面前。
他手中的剑已归鞘。
而那头凶悍的野猪已倒毙在地,喉间一道极细的血线正慢慢渗出鲜血。
“多谢……多谢相救。”女人喘息稍定,忍着剧痛试图起身行礼,但因伤势过重,勉强站起身,又摔了回去。
她只能再次开口:“这位……公子,你能不能救人救到底,再帮我一个忙,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你想让我带你出去?”西门吹雪看着她:“你既然没本事出去,又何必进来?”
说完,竟绕过她走了。
“等等!我是峨眉剑派的孙秀青,家师独孤一鹤,数月前,家师受了重伤,虽请了名医救治,但还缺一味龙血树的树脂入药,我来这里,便是来寻龙血树的,若阁下能帮我寻得,便是峨眉剑派的大恩人!”
西门吹雪并没有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只听到她说她叫孙秀青,整个人便有一瞬间的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