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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痛苦的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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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西门吹雪练剑回来,发现屋子里多了架织布机。
那家伙委实不小,原本的桌椅板凳都被挪到边边角角,给它让了位。
楚行风正坐在织布机跟前,兴致勃勃的摆弄它。
饶是西门吹雪,也不禁有些好奇——峡谷那么窄,楚行风又只有一条腿,他是怎么把这么大的东西弄进来的?
“你竟还会织布?”洗手的时候顺口一问,楚行风简直受宠若惊,连忙站起身羞涩笑道:“是……是会一点,这架织布机也是我自己做的……不过蚕丝是在外面买的,虽然我也弄了些蚕回来,但等它吐丝纺线有些来不及了……上次给你洗衣裳,有几件已经发硬了,我怕你穿着不舒服……”
他一句一顿,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着西门吹雪再说点什么,然而西门吹雪本就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跟他聊天的打算,楚行风又蔫头耷脑地坐回去。
从这之后,楚行风的日子更充实了。
一大早就去打水回来烧水做饭,服侍西门吹雪梳洗,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就要去地里干活。
午饭也要看着时辰回来做,有时西门吹雪会带些食材回来,不过这样的时候并不多,多数时间,都是楚行风自己漫山遍野的挖野菜、打猎捕鱼,只是很少采蘑菇,因为他不太能分辨哪种是有毒的。
等到暮色四合,他做完饭,跟着收拾屋子,又拿了两个人的衣裳在门口洗干净晾好。
晚上就点了灯,在屋里纺纱织布。
总而言之,所有的活计楚行风一个人全包揽了。
有他负重前行,西门吹雪自然可以岁月静好。
每天不是练剑,就是对着晴空发呆,偶尔会去林子里转转,有时候,他甚至会在林子里过夜,第二天早上才会回来。
又是一个夜晚。
刚下过雨,空气湿润,夜风清凉。
屋里点着一盏豆大的灯火,楚行风就着这点灯光,从织布机上裁下一匹丝来,五天断一匹,这速度让他很是得意。
“你看,我在这匹白丝上织了梅花暗纹,要在阳光下才看得出,你喜欢吗?”
楚行风压根没指望西门吹雪会回头看,因为他正站在窗前,正在用楚行风织坏了的丝擦拭着剑。
谁知西门吹雪竟忽然回头:“你忙完了?”
“啊……是,忙完了,你要上床休息了么?我去备水……”
“你跟我出来。”
然后径直朝门外走去。
楚行风一时怔住,跟着是狂喜,乐颠颠地跟上西门吹雪,两只眼睛直冒光,紧张道:“我们去哪?赏月么?”
西门吹雪很奇怪地看他一眼,而后笑了。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充满了冰冷的嘲讽的笑。
“我白天遇到了狼群捕猎,忽然很好奇,假如你的身体被野兽吃掉会怎么样?会在野兽的肚子里复活么?”
楚行风又怔了怔,旋即认真思考起来。
“大约不会吧,假若我的身体被吃了,或许骨架还能动?不过要是连骨头都被拆碎了,我可能就真的死了吧?”
西门吹雪走在前面,楚行风撑着拐杖跟在后面,没走几步,楚行风忽然意识到,西门吹雪打算去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他要把他带去山林里,喂给野兽吃。
楚行风有点难过,又有点兴奋。
太好了。
太好了……他对我怀有好奇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我怎能不满足他呢?
楚行风拍了拍脑袋,又慢吞吞地走回去,边走边道:“我并没有推脱的意思,但请你稍等我一下。”
于是西门吹雪就站在月下,看着他进了厨房,在灶里生了火,锅里添满水,将白天从地里挖来的薯洗干净放进大锅里,水上放了盖帘,上面放了蒸水蛋、瓜条和茄子。
大锅一盖,转手调了碗料汁出来,放在锅台边,上面罩了个小网罩。
做完这些,他才施施然走出来,笑着道:“这样放着,一会儿就熟了,你明早上揭开锅就可以直接吃,只是仓促之间,没法弄得精致些。”
西门吹雪沉默地看着他,半晌才道:“我要你去死,你却给我预备早饭?”
楚行风朝他笑,笑得很拘谨,很羞涩:“我本就该死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点情意的话……我是说,有一点怜悯之心,可不可以让我拉着你的手?”
西门吹雪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只自顾自走在前面,而且走得很快。
……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进了丛林里。
忽然,西门吹雪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微微蹙眉。
楚行风也认出了这里。
“当初,我就是在这里救了你。”他指向一个地方,慢慢地走过去,躺下来,望着头顶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
“我实在很后悔,假如那时候,我能早点认清对你的心意,对你再好一些,你是不是就不会非要我死不可了?”
西门吹雪没说话,也没看他,只是静默地站在树下。
月光澄澈如水,明亮皎洁如白昼。
不多时,林中响起狼嚎声。
紧跟着,几双幽绿的眼睛从草丛里冒出来,不详的绿,就像一对对来自地狱的灯笼。
“灯笼”在逐渐靠近。
楚行风数了一下,大概有十七八头狼,领头的一只试探着朝他走过来,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然后一口咬下去!
他轻轻吸了口气,从始至终都在看着西门吹雪,因为西门吹雪同样也一直在看着他。
“要我叫出声吗?我感觉有点疼,或许你会喜欢听我惨叫的声音?”
西门吹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手却握紧了剑,手背上青筋狰狞。
他冷冷道:“惨叫就不必了,你有什么遗言倒是可以说一说。”
楚行风轻轻“啊”了一声,眨着眼睛道:“我们这也算一起赏月了吧?”
西门吹雪立时转过身,楚行风没能看到他那一瞬间的神情,这让他很是遗憾。
头狼进食的声音还在继续。
头狼的低嗥在喉咙里滚动,皮肉被利齿分开,声音黏腻而沉闷……湿漉漉的,带着贪婪的吮吸。
温热的血气浓重得令人作呕。
西门吹雪的呼吸渐渐不稳,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回想起来,竟是平静的相处更多,那些折磨竟似远去了。
头狼很快进食完毕,退开来,而狼群已开始围上来,绿眼灼灼。
阴影蠕动,仿佛整个林子都陷入了咀嚼的声响中。
月光仿佛变得更冷,林中渐渐有了薄雾,西门吹雪的背影陷在雾中,那一抹纯白在楚行风眼中飘渺着,好像离得很远,又好像离得很近……
他贪婪地看着他,偶尔发出一两声含着痛楚的闷哼,表示自己仍然活着。
这声音简直像是扎在西门吹雪心头的针,让他连呼吸都带着刺痛,而那撕扯皮肉的声音,让他想起另一个夜晚,另一种侵犯。
冷月,丛林,被野兽啃咬的人……
剑光骤然暴起!
如冰河倒泻,寒芒炸裂!并非为了救赎,而是极度厌憎的爆发——厌憎这血腥,厌憎这纠缠,厌憎这日复一日的坠落!
剑锋过处,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血腥遍地。
西门吹雪立于血泊之中,白衣溅上了点点血花。
他没去看早已血肉模糊的楚行风,只是盯着自己的剑,剑上有血,他没去吹,而是倒转剑锋,将上面的血点甩落。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恨的,可他竟分不清心中的恨意来自于谁?
究竟是楚行风,还是自己?
夜风里,楚行风的喘.息声更重了些,有些凄凄然道:“你还是不忍,对么?是不忍让我死,还是不忍看着我死?”
他身上已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骨头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筋膜,就那么暴露在外,零星的挂着几块黏糊糊的碎肉。
想站起来,却只打了两个颤,动弹不得。
“我刚刚……的确差一点就死了,在你出剑之前,我的意识正在消失,哪怕是现在……现在,我的眼睛看不到了,也没法站起来,伤口又痛又烫……我这样,能否把欠你的一切,都偿还了呢?”
西门吹雪还是沉默,沉默,却不平静。
他的思绪已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心中的痛苦,已快要将他整个人撕扯成两半!
但他仍是克制着,不曾宣泄出一分一毫。
楚行风吸了口气,露出一个很像是笑的表情,道:“你是不是忽然发现,你在心底里其实并不希望我死,其实你已爱上了我……只不过,我得多付出些代价,否则你会觉得自己未免太贱了些。”
他还想接着说,可没能说下去,因为西门吹雪已经一剑鞘抽在他脑袋上。
眼前本就是黑的,这下更黑得彻底。
……
光线刺着眼球,带来阵阵灼痛。
楚行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
紧跟着,他又发现,全身上下都裹满了白布——用得正是他一梭梭织出来的蚕丝,本应该给西门吹雪裁衣裳的,现在竟变成了布条裹在伤口上。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西门吹雪却不在,楚行风看了眼天色,思忖着,这时候,他或许是在林子里闲逛?
很快,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这张床上。
柔软的床,被辱里全是西门吹雪的味道,枕边不远,还散落着几件衣裳,要是放在往日,他早就拾起来洗干净晒干叠好了,现在它们就随意的丢在那,有一部分甚至垂到了床下。
楚行风极力伸手去抓,却怎么也碰不到。
这让他有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把床造得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