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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卡夫卡 ...

  •   顾子茗和姜寒其实有过和平共处的时候。
      他第一次跟姜寒打交道,是他想打电话找温洱闲聊天,结果电话那头响起了姜寒的声音。没有报上名姓,没有任何回应,但他无端警铃大作,只不过下一秒又让一切平息于无,因为姜寒对温洱说“是你男朋友电话”。
      第二次是他在越州出差,待了很久,自然成天和温洱厮混在酒店里。他让温洱送一份文件,温洱说他已经不在市区了,让乐队的人帮忙带。
      结果不知道任务转了几手,他出来接文件时,见到的是姜寒。
      彼时的姜寒虽然还是十足的学生气,但容貌比之温洱美丽十倍不止,难怪温洱护得紧。
      姜寒也很不客气,第一次见面,眼神上下扫了他两遍,很单纯地在评估他是否有资格成为好友的男友。而在他喊出那句“小师兄”后,姜寒给出的结果应该是还不错。
      真是小孩子。
      完全没有后来在湖光山色要置他于死地的阴鸷模样。
      所以刚刚听见姜寒的笑声和欢快的背影,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现在面对面,又是熟悉的死人脸。
      但很快,脸上看死人的眼神被不可置信所取代,就像年初在申城那样。
      何曼婷穿着小香风长裙和系带高跟从公司里蹁跹而出来到顾子茗身边,端庄得体的仪态恍若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在暗夜中尽显华美姿态。
      和温洱天差地别。
      姜寒:“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何曼婷对他苦口婆心,难怪何曼婷对他另眼相待,难怪何曼婷对他说
      ——我教你这个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不是让你去讨好任何人,明白吗?
      明白,他当然明白。
      是顾子茗故意误导何曼婷自己和他关系暧昧,训练营流言更是佐证了顾子茗的说法。
      顾子茗“拜托”何曼婷对他多加照顾,有钱人之间的联姻只是互惠互利,于是何曼婷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重,答应了顾子茗的请求。
      这一切都是顾子茗在耍他,就像年初在申城,他故意去接自己,就是为了告诉他,他又要订婚了。
      真好,他姜寒就算拼着大好前程不要豁出一切,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温洱依旧愿意做顾子茗见不得光的情人,顾子茗依旧可以娶个名门贵女成家立业,而姜寒留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污点,为他以后的光辉人生埋下重雷。
      何曼婷显然也没想到大晚上回来拿个东西,竟然能遇到姜寒。
      姜寒:“何老师,虽然商业联姻没有感情,但婚姻毕竟是终身大事,为什么会选择一个同性恋做丈夫?”
      姜寒的语气实在太真诚了,仿佛是在上课时遇到难题向何曼婷提问般,以至于何曼婷难得生出了一丝窘迫。
      “我母亲病重,她想在临终前看到我结婚……”
      “令堂死后呢?”
      全天下没有子女喜欢别人这么说她的亲人:“姜寒,我妈病重,但不是没有好起来的可能,请你……”
      “何曼婷,脑子清醒点。”
      因为萧玉书离得近,所以他能感受到姜寒整个人都在抖,他握住姜寒的手,姜寒更紧地反握。
      “你妈要看到你结婚才能去死那是她自己的事,凭什么要让你赔上自己的一生去完成?
      孝顺也要有个度,在你妈心里,贞洁、名声、脸面,哪一样东西都比你这个女儿重要。
      他们根本不在乎你会不会幸福,他们只在乎你有没有让她蒙羞有没有让他抬不起头。
      为什么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你是觉得谁会因此夸你仁孝至极,还是有谁会对你感恩戴德?”
      何曼婷好歹是姜寒的老师,被十七岁的学生当着外人的面这么指责,也有点生气了。
      “姜寒,这就是我的事了,跟你没关系,你也没有资格对我的人生说教,你先管好你自己。”
      姜寒不再说话,但萧玉书感觉得到,他做了个很深的深呼吸,仿佛气体在身体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循环,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对不起。”
      姜寒的咄咄逼人让人觉得冒犯,道歉也不多显真诚,但仍然让人无法拒绝。
      何曼婷内心深处也知道姜寒说的对,她一点都不想结婚,奈何母亲太过封建固执。
      现在她时日无多,她这才决定暂时妥协,先用订婚稳住母亲,而真正的婚礼将会遥遥无期。
      所以她不是在生气,是恼羞成怒,因为她身为子女,竟然完全同意姜寒对母亲那样刻薄的评价。
      顾子茗微微眯起眼睛,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短短三个月不见,姜寒竟然变得这么沉得住气。
      顾子茗拉开副驾驶车门让何曼婷坐上去,准备送她回家时,姜寒说道:“顾子茗,温洱很不希望我和你有接触。”
      顾子茗身影顿住。
      姜寒:“第一次我接了你的电话,转头温洱就把你的备注改为‘勿接’。”
      顾子茗知道,他会查温洱给自己的备注,对此温洱的解释堪称冷漠。
      ——我对姜寒说谎了,万一的万一你们哪天碰面,请配合我的演出,否则我也不会保证你闲暇生活的愉悦。
      姜寒:“至于我给你送文件那次,温洱暴揍了鲁西一顿,两个人都见了红。”
      顾子茗猝然回身看他,姜寒却言笑晏晏:“要不是你拽着他,温洱早就不要你了。”
      顾子茗:“我能拖着他两年,就能继续拖他无数个两年。”
      姜寒嗤笑:“哪有这么晚啊,我说的是从你安排他和他初恋见面的那天起,他就不想要你了。”
      萧玉书没想到还有这茬,顾子茗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
      姜寒:“你知道的吧,温洱每次填演出人信息表的时候,紧急联系人都是写我的名字。”
      萧玉书拽着姜寒的手一紧,姜寒不动声色地忍下痛楚,顾子茗看着姜寒腕间衣服的褶皱,嘲讽道:“所以你有救了谁吗?两年前你从湖光山色灰溜溜地逃走,两年后靠着萧家三公子,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和温洱、我和萧玉书,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空气中一丝风都没有了,何曼婷坐在副驾驶想要出去解围,但顾子茗始终锁着门。
      萧玉书向来不喜欢跟无关紧要的人打嘴仗,想要让顾子茗放尊重点时,姜寒说道:
      “顾子茗,要点脸吧,你也配和萧玉书比?”

      ***

      两人没有回宿舍,萧玉书带姜寒去了玉河。
      玉河呈东西走向贯穿平京城,从远山区来到他们所在的燕城区,先后经过了权力最高处和金钱流转地。
      深夜的玉河畔鲜有人迹,一两声蝉鸣从树影深处传出,姜寒和萧玉书坐在桥上,转头就能看见平京最高的建筑。
      姜寒握着矿泉水,仰头望着高耸入云压迫感极强的建筑,感叹道:“这么高的楼,竟然不是平京的代表性建筑。”
      “能代表平京的东西太多了,钱是最不重要的一个。”
      姜寒蝶翼般的眼睫颤了颤,低头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也是,越州的地标性建筑可不是你们华立置地。”
      萧玉书闷笑出声,笑完就有点伤感:“姜寒,温洱也很信任你啊。”
      当时姜寒才多大,就敢把他写进紧急联系人,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要身家性命托付给一个高中生吗?
      他们两个对其他人都不冷不热,唯独和彼此双向奔赴。
      姜寒:“哦,只是我和他都对意外无所谓而已。”
      萧玉书:“……啊?”
      姜寒喝了一口冰水冷静下来:“申城那次我会上顾子茗的车,就是本着我敢坐他敢开吗的心态,我怂什么都不能怂气势,烂命一条就是干。
      结果他给我整那死出,我直接抢了他的方向盘往旁边那辆半挂上撞,最后逼停他,在地铁口下车了。”
      萧玉书很没教养地“啧”了声:“你跟自己过不去干嘛?多危险啊!”
      姜寒有点哀愁:“明天我得再跟何老师道歉,今天晚上对她太冲了。”
      萧玉书点头赞同:“哎,顾子茗的第一任未婚妻是怎么被你搅黄了?”
      “顾子茗这东西,人不怎么样,遇到的人倒都不错。
      顾子茗在宋城一家夜店和一个未成年大打出手,传到他们耳朵里就变成,临近婚期顾子茗和他的未成年小情人没谈好分手,两人在夜店大闹一场。
      他未婚妻可以接受自己的未婚夫花名在外,但是绝不接受他是一个□□的人渣,所以主动解除婚约。
      顾子茗他爸也是当兵出身,在家把他打了个半死,还夺了他一部分的权,所以顾子茗跟我过不去都是有原因的。”
      萧玉书沉吟:“所以你现在是确定想往舞担的方向发展吗?”
      “我不会创作,唱功又拼不过你们,麦冬都说了过度炒作必死无疑,留给我的路只剩下舞担了,好歹只有元元一个竞争对手。”
      “也是,总不能让你去做rapper。”
      姜寒笑出声:“我要把你这句话告诉秦久,让他打死你。”
      “还有个问题。”
      “说。”
      萧玉书注视姜寒光洁无暇的右脸颊:“为什么要把那颗痣遮起来?”
      姜寒抬手摸了摸颊边痣:“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不祛掉?”
      “我老师不让,给了我一罐药膏,让我涂上去,水溶不化火烧不了。”
      “那要怎样卸掉?”
      姜寒转过右脸颊凑近他,萧玉书会意,抬手一擦,竟然就抹掉了。
      萧玉书觉得神奇,抬头惊叹时,对上了姜寒无机质般通透纯净的瞳孔,自己无措的倒影格外清晰。
      姜寒:“就像现在这样,主动把脸伸出来,抬手抹掉就行。”
      萧玉书心跳如雷,犹豫了好一会,才说道:“我养过一只宠物。”
      “养过?”
      姜寒太过敏锐,以至于萧玉书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
      “是一只金毛,我亲自选的,它在我七岁那年死了。”
      “怎么会?”
      “我妈的想法很好,她觉得如果不出意外,那只小金毛起码会陪伴我从五岁到二十岁,正好是接受死亡教育的时候。
      那两年我对小金毛也是按照书上养的,还有那么一大帮佣人医生在帮忙。可是最后它还是病死了,什么办法都用了什么检查都做了,不是任何人的问题。
      仿佛他就是为了陪伴我那两年才来到这个世界上,任务结束后就自然离开。
      是我放不下,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他都那么痛苦了,我却怎么都不同意安乐死。”
      姜寒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声线是让人安心的沉静:“人们畏惧死亡,但又被死亡深深吸引。
      在文学作品中,死亡被不断消费着。因为这是无法转换,不可逆转,仅此一次的死亡。
      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可能就是为了教会你成长,而不是为了陪伴。”
      “你也是吗?”
      “如果是,那就是挫折教育。”
      “那年我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我妈看我那么伤心,就给我报名了一个钢琴比赛,平京市第一届钢琴比赛,很水的一个比赛,就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
      确实也挺有用的,反正那之后我就很少想那只小金毛了。”
      姜寒安静了很久,然后问道:“你是第一名?”
      “当然了,那比赛本来就是业余选手去参加的。”
      姜寒靠在长椅里,仰头看着弧度优美的巍峨建筑:“你有听过卡夫卡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
      “你所失去的一切,将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

      ***

      下午五点,所有人齐聚大教室,迎接最后一轮淘汰,这次是陈凯莉和胡桥一起来宣读最后进入节目的名单。
      胡桥让所有人把徽章脱下,和之前的一起收进盒子里盖好。再普通不过的动作,所有人却感受到了离别的气息。
      胡桥:“在偶像这条路上,真正决定你们未来的,是你们自己的实力。但是,人品、性格、运气等等,也是决定你们前途的因素之一。
      最后一轮淘汰,按照姓氏首字母排名。
      这是要让你们知道,我们对你们的评级和评价都只是我们自己的看法,这不代表你的能力不行,不代表不适合这一行,也不代表市场不认可你。
      今天你们离开了训练营,去往更广阔的天地,你们能相信的,只有你们自己。”
      胡桥从每个人脸上滑过,沉声开口:“现在我念到名字的,都是留下来的选手。”
      所有人心神一颤,离开的是练习生,留下的就是选手。
      “姜寒……连川、李益明……王京墨……秦久、齐决明……苏林……魏应舒……萧玉书……叶白青、元广白……钟瑾、钟瑜……”
      陈凯莉最后一个一个叮嘱过去。
      “姜寒,我们对你抱有极高的期望,但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你的能力一定要能配得上我们、乃至公众对你的关注,否则潮水退去,你会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在裸泳。”
      “玉书,我是你的师叔,这一点无需避讳,同样的,等你上了节目走到公众面前,家世也是你无法避讳的一点。
      你不需要过分强调它,也不需要特意回避它。
      广大人民群众向来不与资本家共情,你的身边还有姜寒这样的寒门子弟,你要想清楚该怎么回应处理这样的矛盾,否则它会成为你的致命伤。”
      “齐决明,你是这一百人唯一有公司撑腰的,但在我们看来,你要有点危机意识了,因为叶白青的创作能力,远远胜过你们所有人。”
      “钟瑾钟瑜,你们两兄弟也是申音的高材生,哪怕将来从事幕后,也要在节目上挣到该有的名利,这年头,光坏再虚假,那也是一眼就看得见的价值。”
      陈凯莉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滑过,仿佛要记住每一张青涩稚嫩的脸。
      “你们刚刚也应该发现了,A班的学生全员入选。不是我们偏爱A班,更不是我们歧视其他班,而是现实就是如此。
      如果你不能在第一时间抓住观众的眼球,你就可能彻底和出道无缘。
      逆袭、黑马,这些词听上去很励志,但其中的艰难困苦不会是你们愿意去尝试的。
      你们一定要明白,不管有没有镜头、有没有灯光、有没有观众,你们都要展现出最好的自己,机会从来只眷顾随时做好准备的人。
      同学们,为期70天的训练营到此结束。老师要迎接下一批练习生,而你们也将和更优秀更专业的老师学习。
      我不是最好的老师,但你们一定是最优秀的学生。
      接下来等待你们的,是真刀真枪的舞台,是观众最尖锐的声音,是资本最无情的评判,同时也是最光明的未来。
      老师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一路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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