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98、纽大

　　“各地发热门诊接待量剧增，如果发热症状较轻，可居家治疗，避免交叉感染......”
　　“阳康之后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做到以下几点避免复阳.....”
　　“各地政府陆续取消健康码和行程码，动车站、高铁站、机场等交通枢纽取消防疫卡口，原核酸检测点与隔离方舱将另作他有.....”
　　姜寒按掉电视，走到楼下大通铺办公室，往日人来人往的办公室，此刻只有窸窸窣窣的键盘声。
　　刘春燕看见姜寒下意识起身，姜寒抬手示意她坐。
　　“你们组向来工作量大，现在又阳了一半人，最近辛苦了。
　　这些天的加班时长是要算调休还是算三倍工资都行，如果选调休，等《长安无月》播完就可以申请休假。”
　　还坚持在工位上的天选打工人们终于打起了精神，纷纷向姜寒道谢。
　　“我家里人也阳了，最近不来公司，回复也不会及时，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找魏总，她在公司。”
　　其他人已经被成倍的工作量压得精神失常，等姜寒走远了才反应过来刚刚那句话有多么诡异。
　　“家里人？”刘春燕看向从简单过来的老资历，“姜老师......有家里人？”
　　老资历挑眉，又嘬了一大口咖啡提神。
　　“我靠，”刘春燕惊叹出声，“我终于要迈入娱乐圈的门槛，成为业内人士了吗？”

　　***

　　萧家人里第一个阳了的是年事已高的萧瑜华，但萧瑜华精神头非常好，还能远程遥控萧玉书干活，不让姜寒亲力亲为照顾他，姜寒就只能居家办公，方便应对突发情况。
　　当网友们在家烧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时，《长安无月》的剧情也来到了文华被杀、傅荣月和杨懿安决裂。
　　观众们纷纷表示自己现在就像瘫在病床上的老皇帝，看着底下那帮人搞来搞去礼崩乐坏却无能无力。
　　“等老子好了，从主创到主演，把你们都鲨了，都鲨了！！！”
　　“质疑老皇帝，理解老皇帝，成为老皇帝。”
　　对于连当键盘侠都没力气的观众来说，唯一的慰藉大概就是姜寒那张脸。
　　他一身素衣，披散着如墨长发坐在廊下，隔着漫天飞雪和如火红梅，和杨懿安遥相对望的镜头，被无数网友和营销号争相传播。
　　“姜寒，一个靠脸躲过网暴的男人”
　　“请姜寒和白雪红梅锁死，谢谢”
　　“杨懿安站在雪地里望着太傅的时候，我作为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已经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是痛恨太傅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吗？是痛心已经可以预见的悲剧吗？
　　还是终于意识到，太傅也会像你枉死的父母、病死的爷爷、被自己赐死的姑姑一样，成为通往权力巅峰的最后一具枯骨。”
　　“陛下，你明白长公主口中的帝王之路伏尸百万是什么意思了吗？你认同太傅所说的，权力是枷锁吗？
　　为一人舍弃千万人，还是要为千万人舍弃一人，您心中有答案了吗？”
　　“不要怪姜寒了，我都快分不清，究竟是姚若章演技进步了，还是杨懿安真的长大了，长成了太傅心中，最仁慈也最圣心难测的君主”
　　“你闭嘴！我都要把肺咳出来了，不允许再用长安无月来刀我！”
　　现在各个平台的热搜榜都是有关“阳康”的话题，《长安无月》能和这种社会话题争一席之地，足见火爆程度。
　　连总制片都说，按照正常情况，雪夜决裂这一集收视率应该能到历史新高。

　　***

　　姜寒彻底康复后，第一个活动就是参加壬省卫视的跨年演唱会。
　　这是当初《长安无月》在壬省卫视签播出合同时的附加条款，显然电视台非常满意《长安无月》的成绩，把这场表演往后调了几位，几近压轴。
　　演唱会是露天举办，位于郊区，虽然天气很冷，但大家聚在一起，脸上笑容不减，举着灯牌为喜欢的偶像大声应援。
　　当火遍全网的前奏响起时，全场齐声大喊“长安无月”。
　　姚若章穿着羊毛西装出场，再度掀起一阵尖叫。
　　他马上就要参加校考了，最近正在练声乐，一开口不至于呕哑嘲哳难为听，只能说在角色滤镜加持下，大家都觉得还不错。
　　然而进入第一段副歌后，姜寒的身影跟随声音从舞台后方走到台前，现场响起比刚刚更热烈的尖叫声。
　　直播间的观看人数暴涨，收视率曲线爬了个陡坡。
　　“果然科技发达了，听歌都要先听广告了”
　　“卧靠，姜寒这个声压，这个声量，这个气息，不愧是爱豆出身”
　　“也就姜寒能让网友看得起爱豆这个行业”
　　“Starry全员都可以哦，俺们内娱选秀天花板”
　　当最后一段副歌结束，姜寒用一段连拍高音压住了姚若章的破音后，天空忽然飘下点点白光。
　　下雪了。
　　这下连工作人员都拿起手机拍下2022年最后一场雪。
　　在歌曲尾音中，姚若章伸手，雪花落在他掌心瞬间融化于无。
　　他转头看向姜寒，姜寒注意到他的视线，目光从细雪转到他脸上，拿起话筒笑道：
　　“姚若章，新年快乐，祝你......一路高飞。”
　　然后在飘飞的细雪中转身下台，没有再回头。

　　***

　　元旦之后，《长安无月》迎来了大结局。
　　最后的结局并非观众预想的那样死别，最后一个镜头里，杨懿安高坐明堂，睥睨天下，而镜头一转，濛濛烟雨中，有老伯披着蓑衣牵着黄牛犁地，一道白影弃舟登岸，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极艳极的面孔。
　　傅荣月望着简陋的书塾，听着朗朗读书声，眉目舒展，满是洗尽铅华后的淡然悠远。
　　“一下子不知道生离和死别哪个更悲伤”
　　“杨懿安是傅荣月最骄傲的学生，最圣明的君主，不会做出弑师这种罔顾人伦的事”
　　“哈哈哈你们错了，杨懿安恰恰是在报复傅荣月，杨懿安明知道傅荣月的理想是去西北守疆土，可他偏偏要让他去江南当个教书匠，为什么？
　　因为他是帝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已经不会再听太傅的话赐死他，而是要把太傅困在和自己一样的牢笼里，他要让太傅感同身受自己的孤独，他要让他的太傅好好看着，自己是怎么治理这个天下的”
　　“天地亲君师，天地不仁，父母早逝，君王暴戾，只有一路扶持他到世间最高位的老师，才配让他这个帝王跪拜叩谢。”
　　“当初杨懿安拜师那一跪，傅荣月说会还给他，但看到最后，我都不知道哪一次是还给他的那一跪
　　是承认自己是他哥哥的时候，是拥护他称帝的时候，还是跪在丹陛下认罪的时候？”
　　“朝堂会审，我作为观众都已经有点分不清，跪在地上要以身殉道的到底是太傅还是姜寒，而能让他愿意交付生死的，究竟是杨懿安还是萧玉书”
　　“若章，释怀是人生的必修课，不管是傅荣月还是姜寒，他们对你都是真心的，他们都问心无愧”
　　轰轰烈烈播出了两个多月的《长安无月》终于落幕，和剧方开会时，剧方宣发总结播出期间《长安无月》共上热搜256个，对此姜寒表示：
　　“不错，比我出道那年的热搜多”
　　主创团队们纷纷发长文回忆这一路的艰辛和快乐，告别《长安无月》
　　随后由港圈名导阮志森、编剧大牛董飞组成的电影班底《庄周梦蝶》，正式官宣男主为新生代演员姚若章。
　　网友们纷纷感叹江宝阳的飞升台名不虚传，连新人都能一步登天，飞升为电影咖。
　　而在姚若章转发的官宣微博下，网友们送上了相同的祝福
　　——祝你一路高飞

　　***

　　鹰隼在灰暗的冬季上空盘旋，姜寒仰头望着它消失在城市高楼中，皱了皱眉头。
　　“姜寒！”
　　姜寒应声回头，萧玉书走回来问他：“看什么呢？”
　　“纽约市区怎么还有老鹰？”
　　萧玉书失笑。
　　今天是纽约大学春季开学的日子，姜寒本来只为萧玉书申请了私飞航线，机组也只安排了单人服务。
　　但随着开学日期的推进，他跟个老母亲似的，越发焦虑，终于在出发前一天宣布，他要亲自送萧玉书来开学。
　　对此萧玉立和萧玉止表示：
　　“巨婴。”
　　而他们一落地，萧玉书脑中还没自动播放霉霉的《Welcome to New York》，姜寒就从空气挑剔到了地面裂缝太多。
　　“纽约有市政热线吗？我要投诉，好歹是首都......哦不对，华盛顿才是首都，好歹是陪都，怎么路况这么差。”
　　萧玉书以为姜寒就是单纯对国外有偏见，结果到了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公寓，更是从天花板批判到卧室床头的台灯为什么那么黄，质问白人房产顾问是不是在耍他。
　　姜寒是让戴德安去联系房产中介和家政机构，自己只负责最后的挑选。
　　戴德安已经提醒过所有经办人员，这位雇主脾气并不是很好，服务质量第一，服务态度第二，否则他会从员工投诉到公司，从纽约市投诉到纽约州。
　　因此白人房产顾问始终保持礼貌而热情的微笑，表示他们已经记下刚刚姜寒提出的所有问题，一周内一定全部解决掉。
　　于是姜寒开始向家政机构的中介发难。
　　“我记得我说要雇佣菲佣。”
　　家政中介硬着头皮说道：“这是菲佣啊。”
　　“白人，和菲佣，请问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她是白人没错，但从小在菲律宾长大，后来才随母亲回到美国。您放心，她厨艺非常好，最擅长东南亚菜和中餐，还会，煲汤！”
　　最后两个字是极其扭曲的中文，但家政中介显然对自己的发音十分自信且骄傲。
　　把所有工作人员从姜寒魔爪下拯救出来的，当然还是萧玉书。他逛完这个房子，挪动了一些家具和摆设后，表达了对这个房子的满意。
　　姜寒把工作人员打发走，留下菲佣让她先煲一锅汤出来试试效果。和萧玉书简单收拾好行李后，带上证件去旁边的纽大报道。
　　结果半路上又对在天空盘旋的鸟类发表了负面意见。
　　萧玉书搂着他往前走：“好了，最该担心自己安危的是误入城市的动物，而不是打造了城市的人类。”
　　今天没有很冷，萧玉书穿着灰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踩着一双运动鞋，俨然一副男大学生样。
　　姜寒则是衬衫西裤加驼色风衣，戴着巴宝莉围巾。他从路过的橱窗里看见两人的倒影，想起粉丝的虎狼之词，想要开玩笑说自己像萧玉书的小妈。
　　但话到嘴边，就知道不合适，因此咽了回去。
　　春季开学的氛围没有夏季重，但极目望去也都是印着NYU的紫色校旗，学长学姐们穿着文化衫欢迎春季新生。
　　听到中文的招呼，两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亚裔面孔冲下朝他们走来。
　　“你们好，我叫应峤，英文名很简单，就是Joy，是宁城人。商学院金融专业一年级，比你们早入学半年。”
　　姜寒：“只有他，我在国内马上要毕业了。”
　　应峤人如英文名，很阳光开朗：“看出来了，而且我猜你是学艺术的。”
　　萧玉书：“你有猜出我以前也是学艺术的吗？”
　　姜寒有些惊讶地看了萧玉书一眼，他很少，或者说已经不提这些事。
　　应峤闭上眼睛捻起手指，故作茅山道士的模样说道：“我算算啊，嗯......你是学音乐的，他是学表演的。”
　　两人双双愣住，回过神来和应峤同时大笑。
　　应峤：“萧玉书我不认识还有可能，姜寒怎么可能不认识，大明星哎！快快快，给我签个名，我妈是你粉丝，特别迷你那部《长安无月》，越洋电话那么贵，都要抓紧时间聊两句你的事。”
　　姜寒签名完，应峤就要带萧玉书去领学生卡，顺道带姜寒逛一下学校。
　　但是姜寒婉拒了：“你们去吧，我自己到处走走就行。我是听说纽大入学有新生欢迎周，不想他错过，所以要他现在过来。
　　既然已经找到大部队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应峤点头：“难怪，国内下周就要过年了，我都以为没有中国学生会在这个时候来。”
　　应峤虽然热情，但不至于热络，萧玉书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
　　他早就不是喜欢到处认识朋友的高中生了，在职场待了小半年，已经学会拒绝无效社交。
　　领了学生卡就去书店买教材，应峤看着结账金额都觉得心在滴血。
　　“虽然知道你不缺钱，但看着你刷卡我就是觉得很肉疼。”
　　萧玉书奇怪：“能来纽大留学的，家里条件应该都还不错吧？”
　　“哎呀，有钱人还分三六九等呢，我家也就是做外贸小生意的而已。纽大学费这么贵，能省一点是一点，所以我今年都没回家过年。”
　　“没有黑人兄弟帮你零元购吗？慈禧都替我们付过了。”
　　应峤震惊：“你连这个都知道？”
　　“姜寒说的，这几个月大数据给他推的都是各个IP的海外留子生活，所以他非常焦虑，总觉得我下一秒要去当homeless。”
　　应峤大笑，挤眉弄眼问道：“所以你们这是结婚了？”
　　两人已经来到教学楼，因为萧玉书不住宿，所以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储物柜。
　　他把教材放进去，抽出钱夹里自己和姜寒的合照，是四年前他们在申城历史博物馆前的合照。
　　那时的姜寒有种懵懂的青涩，而他脸上满是纯粹的快乐。
　　彼时他们亲密无间，他对未来有无限憧憬。
　　萧玉书又摸出Starry在滨海的演唱会合照，一起黏在柜门背后。
　　“哇~”应峤感叹，“你们当时感情就那么好了啊。”
　　萧玉书合上柜门，和他一起去参观图书馆：“因为我还没到国内法定婚龄，所以我们是订婚状态，但他已经住在我家里了，我家里人都很喜欢他。”
　　“提前恭喜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水到渠成，真好。他手上那个戒指是你们的婚戒吗？很漂亮。”
　　萧玉书顿住脚步，这才意识到什么，说道：“那个不是，就是平常戴的。”
　　纽大的学费估计都拿来造图书馆了，黑白拼色地砖有几分南洋风情，但覆盖了五层四面的金色铁网又充满了美式视觉冲击。
　　应峤：“听说是有人从这里跳下来过，所以后来打造了这个铁网。”
　　萧玉书震惊：“真的假的，你这话可别跟姜寒说的，否则他立马让我重新换个学校。”
　　应峤疑惑：“他这么管着你，你都不烦吗？”
　　萧玉书更疑惑：“为什么要烦？”
　　“要是我爸妈这么大惊小怪我会觉得很烦。”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萧玉书已经没有父母了。
　　应峤：“对不起啊。”
　　萧玉书：“没关系，我其实很愿意和别人谈论父母，我希望能有更多人记住他们。你知道我为什么选纽大吗？”
　　应峤打趣：“因为这是有钱人的天堂。”
　　“这倒也是一个原因，这学校比较水，我从艺术跨到商科已经很麻烦了。
　　不过主要也是因为，这是离哥大和华尔街最近的学校，我父亲是哥大毕业的，毕业后就在华尔街工作。”
　　“我在哥大有朋友，他说夏天他们会有藤校邮轮派对，到时候叫上你一起。”
　　“好啊，介意我带人吗？”
　　“当然不介意，这个可以携伴出行。”
　　“不是姜寒，是姜寒的发小，他在哥大念计算机硕士，好像今年年底毕业。”
　　“吼，那更没问题了，你蹭他的邀请函都行。”
　　“他不喜欢社交，是那种会潜心学术的人。”
　　“虽然知道学计算机的都是一个德行，但是没想到姜寒还有那种不擅社交潜心学术的朋友，还是发小。”
　　“当然，他的好朋友跟他性格都差很多。”
　　应峤觉得有趣：“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邀请姜寒和我门一起参观学校吗？不全是因为礼貌哦。”
　　“还有什么原因？”
　　“我觉得你很有距离感，如果姜寒也在可以缓冲下气氛。”
　　萧玉书愣住，他记得自己以前收到的所有评价，都是清一色的很有亲和力，最多是因为悬殊的家世差距让别人不敢主动搭话。
　　应峤是第一个以同学身份说他有距离感的。
　　应峤：“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i人。姜寒刚走的时候我很紧张，我在跟你说这个话题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下个话题，生怕冷场尴尬。
　　说出来你别生气，我觉得你跟我的对话，社交痕迹很重，就是那种看上去有来有回，但其实都是公式化的问答，就像问你吃了吗我吃了这样。
　　但是只要提到姜寒，你就会变得……更像你自己。我这个说法可能有点抽象，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萧玉书总算对面前这个一直想要和自己做朋友的男生有了兴趣。
　　“不抽象，我以前可是学艺术的。我并不觉得我不好亲近，我可是主动跟你谈我的父母了。”
　　应峤挑眉：“不谈父母，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
　　这回萧玉书怔愣了一会，笑得更大声了：“你说得对，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国后好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