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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If I ain't Got Yo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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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即将结束时,萧玉书脖子和手上的伤口终于彻底愈合,只留下了一点狰狞疤痕。姜寒也能够摆脱轮椅,去后院练刀。
山间的晨风都是舒爽的清凉,刀光带起的劲风扫过头顶的槐树,几片早黄的枝叶在树枝上剧烈抖动后,簌簌落地。
赵娜娜握着刀鞘,目不转睛地盯着姜寒想偷学两招,戴德安手边的桌子上放着赛佛尔瓷盘,盘子上放着热毛巾,方便姜寒结束晨练后擦汗。
而在他们的视线盲区,萧玉川站在山茶花树后静静看着姜寒手里的银刃,眼神露出了向往。
晨练结束后姜寒正要回房间冲凉,待会吃完早饭就去赶一个通告,结果饶文良忽然在他踏上台阶前拦住了他,把一本文件夹递给他。
饶文良很恭敬道:“这是之前葬礼的全部支出,需要您签字,财务好入账。”
姜寒上下打量了饶文良一圈,饶文良被看得十分忐忑。
按照管家晋升制度,萧玉书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该考虑让戴德安接手总管的工作了。
并且还有萧玉川的管家,之前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不在继承人考虑范围内。但现在她也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她选的管家看上去也野心勃勃。
他刚升职不久就面临下岗的风险,多少有些着急,就想来试探下雇主伴侣的意思,毕竟之前对他也不算客气。
姜寒没说什么,接过账本一项一项仔细看了起来。日头高升,打在地上的阳光慢慢移到饶文良脚下,爬上他的黑色西装外套。
而姜寒仍旧站在阴影处,不紧不慢地看着材料。
虽然房子里开了空调,但黑色布料吸收的热意仍旧能让人感受到清晰的灼热,而且他年纪大了,站不了这么久,平常萧怀严如果要长谈,基本都是让他坐着说的。
路过的佣人不敢乱看主人家,只能用眼角余光好奇自己的上上上上级怎么跟罚站似的。
饶文良一边把重心从一条腿转移到另一条腿,一边问道:“姜先生,请问是哪里有问题吗?我好尽快核对清楚。”
姜寒无所谓道:“很着急吗?”
“倒也不急,就是……”
“我还以为你半路拦住我看一个多月前的活动支出,是因为这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饶文良抬头看着姜寒锐利的眼神,心头一颤,正要说什么补救,结果姜寒直接把文件夹拍到自己怀里,抬脚踏上台阶,头也不回地喊道:
“戴德安,你去跟饶管家对接这笔支出。”
戴德安倒是十分礼貌地伸出手:“饶总管,给我吧,我会一一核对清楚,再约个时间,仔细上报给姜先生。”
饶文良明白了,姜寒不是雇主的伴侣,他就是雇主。
萧玉止站在二楼,从头到尾看完了全部,喝了一口凤凰单枞,对身旁的萧玉书说道:
“我一开始问姜寒是要先了解人事还是财务,他说想先了解人,这一点很出乎我的意料,我以为他这样的出身,会更看重钱。”
萧玉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们是有多不相信我的眼光?我会这么相信一个没有能力的人吗?”
萧家不缺钱,尤其是这种家庭财务上的金钱往来。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人不一样,管事和佣人才是最了解这栋宅子的人,姜寒必须要先知道哪些人是能用的、能用在哪里。
萧玉止:“跟姜寒说一声,对积年老仆还是要客气些。”
萧玉书:“姜寒已经很客气了,这要是以前的他会在接过账本时就直接把它扔进垃圾桶让饶文良滚。”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会:“他其实也变了很多。”
萧玉止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是要长大的。”
***
晚上萧玉书洗完澡,拉开浴室的门,就看见姜寒坐在大床里侧,低头看着自己律师发来的解约书合同,微弱的光芒打在他瓷白的脸上,有一种沉静的美。
萧玉书看着这样的场景有些失神。
姜寒现在就躺在他的床上里,留出身边的位置,等着他过去一起相拥入睡,好像一对已经生活了很多年的寻常夫妇般。
他们从上下铺到两张单人床,从拼起来的两张单人床到真正的双人床。
姜寒也从在三十平的客厅里练刀,变成在六十平的地下室练习,再到如今,在萧家的后花园光明正大地挥刃。
姜寒接管了萧家,他们会一起守护萧家。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但是他一点都不高兴,不过也不悲伤。
就像当初他亲手杀死三条杠后,他抱着三条杠的尸体坐了很久,最后亲手把她交给工人,剥下完整的狐狸皮,当做一件美丽的战利品挂在客厅上,供来往客人惊叹赞赏。
这种局面是他亲手造成的,无法挽回不可原谅,所以没必要假惺惺的哭泣、自责、愧疚。
姜寒注意到萧玉书,从解约书中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神,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萧玉书随便擦了擦头发,就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掀开被子躺进去的瞬间,姜寒就丢掉平板坐在他身上。
“嗯?”
姜寒解开睡衣带子,绸缎布料失去束缚后,从肩头滑下,在皎白月色中露出更加冷白的肌肤。
他抽出系带,蒙住了萧玉书的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深深地伏在他怀里。
“萧玉书,很久之前,我被蒙上眼睛关在车里的时候,其实很害怕,但又有点安心。我觉得无所谓去哪里,只要离开这里就好。
我在雨地里跑了那么久,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能从宋城跑到了越州。院长说过,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心电监护仪在告诉所有人,我的生命力非常顽强。
我唯一骄傲的,是在发生了那多事后,依旧有勇气睁开眼睛,面对完全陌生的世界。
小书,你也可以的。
你已经从那个车厢里下来了,现在只是在走过一片很大的树林。没关系的,如果真的害怕,可以闭上眼睛。我陪着你,我在你身后,永远陪着你。”
姜寒捧着他的脸,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吻着。忽然萧玉书抱紧姜寒,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抬手抽掉脑后的绳结,系带落下,露出那双隐有微光的眼眸。
“如果我不可以呢?你知道的,我一向很软弱。”
姜寒满眼温柔地抚摸萧玉书的脸颊。
“怎么会呢?当年在英国森林里捕猎三条杠的时候,花三个月驯服她的时候,最后一箭杀死她、把她皮剥下来的时候,不是都很绝情吗?绝情的人怎么会软弱?”
萧玉书愣了愣,徐徐夜风穿过两人之间,仿佛多年前他们抚摸彼此的温柔。
良久,惨白的月色中响起一阵笑声。
萧玉书笑得眼泪都止不住了:“你说得对,说的太对了。什么爱不爱的,什么值不值得应不应该,都不重要了。”
萧玉书同样用手背关节温柔地抚摸姜寒艳绝人寰的面孔。
“你是我的就够了。”
然后低头吻住了姜寒的脖颈。
***
九月开学季,各大高校前两周安排线上教学,国戏也不例外,戴德安也给姜寒布置出一间简单的书房,方便他上网课。
姜寒问道:“良叔那边没问题吧?”
“没有,那天跟他对账聊过了,良叔在萧家工作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明白这是您的意思。”
“嗯,你也辛苦了。放心,以后他的位置一定是你的。只是我和你都太年轻,还不能轻易接下这个担子。”
戴德安欠身:“我明白的。”
姜寒也有点担心萧玉川,趁教她写毛笔字的时候,问她要不要转学。
萧玉禾在一旁磨墨,人都快睡昏过去了,听到这立马瞪大眼睛:“去申城,跟我一起念书,我愿意留级。”
姜寒制止了她的异想天开,萧玉川不解地抬头:“为什么?”
“换个环境嘛,去认识新朋友。”
萧玉川想了想,说道:“没关系,我读的是女校,跟同学们都是好朋友。
她们经常说要来看我,是我觉得已经这么多人陪我了,不需要再麻烦她们过来,所以她们不会笑我没有爸爸妈妈的。
是不是以前有人取笑你没有爸妈?”
萧玉川说得义愤填膺,好像姜寒要是点头说是,她就要去替自己收拾那帮人。
“没有,我上学时成绩特别好,脾气又特别不好,没有人敢笑我。”
“你的刀法很厉害,我可以跟你学练刀吗?我想学这个。”
“当然可以,不过我教不了你,因为我的刀法也一般,等你以后再大点,我就给你找个更专业老师来教你。”
不过萧玉川虽然说了没关系,但姜寒还是让萧玉书开学后亲自送她去学校,顺便去跟学校老师和校长打个招呼。
“总要让她的同学们知道,她不是没人撑腰的小孩儿。”
萧玉书从笔记里抬起头:“好,以后这种事你决定就行,有需要我我会配合。”
***
这些天陆陆续续还有不少亲友来看望萧瑜华和萧玉书,最后一波客人,是从香港横跨大半个中国而来的周方海。
以及周家嫡孙,整个周氏的下一代继承者,年仅五岁的周立文。
周立文英文名是Kevin,小小的一只躲在周方海身后,万般不愿意地一个个鞠躬问好。
“爷爷好,叔叔好,姐姐们好。”
姜寒笑了声,这孩子估计是年纪太小,实在记不清辈分,看面相瞎叫一通。
周方海也很无奈:“这孩子从记事起就不爱说话,来的路上哄了很久,才答应说会开口问好。
他爸妈一开始以为他是哑巴,后来以为是自闭症,最近才确定,就是天生不爱说话。
不过一说话就很讨人喜欢,而且出奇的聪明,所以这次大妈让我把他带过来给你们解闷。”
Kevin很聪明,他听懂了周方海的话,有些不满地噘嘴瞪他。
姜寒也觉得他挺可爱的,给他抓了一把巧克力。
Kevin吃到了巧克力,确定这里不危险后就放松了下来,见到萧玉书下楼,不用周方海提醒,就主动跳下来问好:“哥哥好。”
整个客厅安静了一瞬,萧玉书还不明所以,姜寒瞬间毛了,抓着Kevin的肩膀转过来问道:
“你说什么?你管萧玉书喊什么?!”
姜寒那张秾丽的脸庞连生气都是凌厉的美,但小孩子欣赏不到美,只感受到了凌厉,瘪起嘴就要哭,被姜寒厉声何止。
“不许哭!你们周家的孩子身体里也留着萧家的血,萧家的孩子哭什么哭!”
Kevin真的忍住了,只是把嘴瘪成了可达鸭,眼睛里含着两汪水不敢掉下,整张脸皱起来,委委屈屈地喊道:“哥哥好。”
姜寒沉着声音道:“按照辈分,刚刚下来的那位‘哥哥’是你的表叔,我和他属于事实婚姻,你也应该喊我表叔。”
Kevin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表叔好。”
“不错,但是你要喊我姜叔叔,按照礼仪标准,重新来一遍。”
周Kevin站直身体,双手交握在腹部,四十五度鞠躬,拖着哭腔喊道:“小姜叔叔好,三表叔好。”
众人大笑,萧玉书在姜寒身旁落座,笑道:“干嘛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要么都是叔叔,要么都是哥哥,凭什么你就比我小一辈?我很显老吗?!”
萧玉书连连摆手。
“而且,”姜寒伸手把Kevin脖子上的挂坠拿出来,“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的?”
萧玉书也很惊讶,因为那是温洱的剑穗,言非羽送给他的羊脂白玉平安扣。
Kevin立刻把眼泪收回去,两只手抓着平安扣不让姜寒拿走:“这是Willy叔叔给我的,很重要,你不许动!”
姜寒依言放开:“我当然知道这很重要。”
周方海:“这对温洱来说很重要吗?我一开始就觉得老师送的剑穗对他来说应该意义非凡,但是他说没关系,给Kevin玩几天没事。”
Kevin纠正:“不是几天,Willy说,借给我玩到我不想玩了,再还给他也没关系,我会好好保管的。”
姜寒皱眉:“老师对我和温洱很公平,也给了我一个平安扣。”
周方海看向放在螺钿柜正中间的那把漆黑嵌银纹的苗刀,刀柄空荡荡的。
萧玉书举手:“现在在我那。”
周方海愣住,那确实意义非凡。
***
一转眼处暑已过,大家给萧玉止兄妹践行,他们明天要回申城开学了。
饭后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电视,萧玉书都难得调了一节课去明天,空出今晚的时间陪大家。
萧瑜华依旧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二孙子很久,毕竟他大孙子实在让人担忧。
萧玉禾和萧玉川还是凑在一起说话,是不是发出咯咯笑声,偶尔还能听见付武文的名字。不过看萧玉禾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萧玉书百无聊赖地看着财经新闻,姜寒坐在他身旁看家长里短的帖子,忽然手机开始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动静大到其他人都转头看他。
姜寒直接退出卡死的微博,点进微信那个名为“国家栋梁民族未来社会希望”的四人小群,詹晴作为未来的传媒人才,时刻走在吃瓜一线,总是能比姜寒本人更及时地得到有关他的消息。
这次发到群里的是一段视频,姜寒点开公放,听见了周方海的歌声。
维港璀璨辉煌的灯火倒映在海水中,天星小轮上的乘客不多,但都聚在一处。处在包围圈里的那人抱着一把吉他,白炽灯将他成熟的面孔映衬得更加深刻。
在悠长的海风中,周方海用那把闻名了香港乐坛二十几年的磁性嗓音温柔唱道:
“Some people want it all
But I don't want nothing at all
If I ain't got you baby”
轮指越来越快,音乐走向高潮,周方海更动情唱道:
“Some people want diamond rings
Some just want everything
but everything means nothing
if I ain't got you you you”
最后这一句转音让所有人鼓掌叫好,慢慢音乐停歇,周方海的尾音落下,他抱着吉他,对着镜头外说道:“希望我的朋友能够得遇良人。”
所有人镜头跟着他的目光移动,这才发现,从始至终都有个人游离在人群外,倚靠在栏杆边,远远看着这边的热闹。
是温洱。
船舱内明亮的白炽灯灯光只打在他身前,蒙上一层似有若无的柔光,他身后是繁华艳丽的维港,勾勒出他清瘦单薄的身影。
更吸引人的,是他戴在右眼前的那块镜片。
银色细链垂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为他镀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他就这样站在猎猎海风中,沉静得仿佛是江南的一棵竹。
那是言非羽给温洱的礼物,那一年给他的是两罐很特别的药膏,火烧不化水溶不掉,除非自己抹去,否则怎么也不会露出他的那颗颊边痣。
周方海也静静看了温洱很久,然后说道:“当然,如果那个良人是我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