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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昙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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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教师觉得这些天雇主家气氛怪怪的,佣人们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丝声音,雇主的家人们眼神交汇时仿佛有千言万语,但实际上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有一次她走神不小心坐电梯到了三楼都没发现,一直找上课的书房在哪,走到东边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人拦住,非常客气地请了下去。
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东边尽头紧闭着的房门,意识到那里才是一切的根源。
姜寒其实早就能下地了,但是一直窝在萧玉书房间里不肯出门,每天就是房间看书写字,为此萧玉书把隔壁录音棚暂时改成了他的书房,准备好笔墨纸砚,哄他多下床走走。
白天窗帘都会拉上,最后也是萧玉书哄了很久,他才允许拉开了内层,只留下了外面的奶白色薄纱窗帘。
偶尔萧玉川和萧玉禾会来看他,但才去了两次就不再被允许进入了。
晚上萧玉书结束外教的金融课回到房间,姜寒正在阳台抽烟。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愿意走到外面,他仍然习惯性地不在萧玉书面前吞云吐雾。
但这次,他看着萧玉书,静静吐出一圈薄荷味的云雾,仿佛当年在梨花树下的模样。
那时候他们还没恋爱,他们在互相审视评判对方。
萧玉书房间自然没有烟灰缸,眼看姜寒指尖的香烟吊着一长串烟灰,萧玉书将手帕摊开在掌心,伸了出去。
姜寒垂眸看了眼,便抬手将烟灰抖在上面。
很烫,但萧玉书早有心理准备,没有缩回去,继续举着,问道:“要不要去花房走走?昙花应该开了。”
姜寒的视线从漆黑的夜色转移到他脸上。
“小叶昙花,我听花匠说今年一次开了六十五朵,最近才刚开,我都还没来得及去看。”
姜寒看着萧玉书手心里的烟灰,点点头。
萧玉书受宠若惊,用手帕包住姜寒的烟,扔到垃圾桶里,给他盖了张毯子,推着他到了池塘边的花房。
轮椅碾过白沙发出沙沙声响,这一方池塘已经靠近外面的山林了,墙内外的树木蓊郁葱茏,星星点点的路灯闪烁其中。
昏黄的地灯照亮了池塘轮廓,来自深山的泉水被引渡到这里,顺着高低错落的石景涓涓流下。
水边种满了黄菖蒲、金钱蕨、石竹和绣球,石头上铺着柔软的青苔。绣线菊爬满栏杆,白色的花丛垂落在池塘上,在水面中投下悠悠倒影。
姜寒评价:“《水中的奥菲莉娅》”
萧玉书:“……少看这些奇奇怪怪的画。”
“嗯,不吉利。”
萧玉书转移话题:“白天来还能看见埃及蓝睡莲,这是鲜花中最正统的蓝血贵族。”
“只有开始,没有幻灭,死而复生,生生不息。埃及的神圣之花,你父母的葬礼上也有供奉。”
萧玉书不再说话了。
姜寒看向那边的花房,落地窗里透着一点光亮,为了方便主人家四时都能欣赏不同的花,花房里的灯一直开着,为花朵营造永昼的错觉,好让他们不间断地进行光合作用。
从白色格子窗里可以看见那株小叶昙花的确开得正盛,六十五朵昙花在月色下华美无比。
“很对得起月下美人这个称呼。”
萧玉书推着姜寒去花房,姜寒却按住了轮椅,阻止了他的动作。
“给我请个心理医生吧,”姜寒仰头看他,“我真的有点难受了。”
萧玉书喉头一窒,半跪在地上伏在他的膝头,很快毛毯就濡湿了一片,萧玉书很无助地呢喃道:“对不起。”
姜寒轻叹一声,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好像夏夜的晚风轻柔拂过。
“跟你没关系,就像你是自愿去跟父母坦白一样,我也是自愿留下来的。纪家都留不住十岁的纪伯安,萧家凭什么拦得住二十一岁的姜寒?”
萧玉书抬头看他,不知道哪里飞来一只萤火虫,莹绿色的光芒在两人周围缭绕。
姜寒摸了摸萧玉书脑袋……“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走出来,我真的知道,因为我到现在都无法释怀我的身世,这是不管你怎么爱我我都无法释怀的事。
所以我现在也不强求你释怀,但是我会陪着你。
这样就够了,什么都不要再想了,想不明白的。走下去,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天地。”
萧玉书知道姜寒不是在说大道理,他正在用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痛苦,告诉他怎么在深渊里泰然自处。
他父母的死究竟谁才是罪魁祸首?姜寒明明已经不爱了,为什么又愿意和他共度一生?他和姜寒之间到底谁对谁错?他和姜寒,现在到底算什么?
这些都不要再想了,想不明白的。
萧玉书仰头望着姜寒在月下比昙花还要华丽的面孔,忽然想起了叶白青那句话。
“你究竟是在仰望明月,还是在凝视深渊。”
***
在心理医生的干预下,姜寒好歹是愿意在白天出门了。今天他刚坐轮椅出电梯,就在客厅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强哥?”
周强转头看见姜寒,第一句话就是:“你脚还瘸着呢?”
姜寒:“……没有,只是为了装柔弱才坐轮椅。”
周强立马闭嘴了,走过去帮姜寒把轮椅推到沙发边,自己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环视挑空极高的客厅,感叹道:
“我知道萧玉书有钱,但我没想到他这么有钱,我是坐观光车上来的你敢信吗?!”
戴德安来给两人送水,周强看着他离去的板正背影,对姜寒说道:“还记不记得高中时英语老师给我们放的《唐顿庄园》?我没想到我有生之年,会见到活着的英式管家。”
姜寒眼中带上了一丝笑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也跟你一样震惊,听说他们都是在英国的管家学校培训过。”
“你们是不是惹葛院长生气了?之前她突然到我学校,问我知不知道你和萧玉书的事。”
“都一个多月前的事了,你当时怎么没来问我?”
周强不动声色地打量好友苍白的面孔,感慨道:“你可能不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了,但是我记得。
当时我爸我妈把我带回福利院时吓死我了,我以为他们不要我了要把我退回去。
但实际上是让我来陪你玩一会,说等四年级开学,我们就是同桌。
那会看你瘦瘦小小的一个,在学校寸步不离跟着我,跟个妹妹一样。结果竟然那么会读书,脾气还那么暴。”
姜寒被他逗笑。
正要下楼的萧瑜华和萧玉止都愣住了。
多久了,萧家已经多久没有出现笑声了。
周强:“后来你每次从云山上下来,身上都带着很多伤痕淤青,人也变得一天比一天硬。
直到奥数比赛结束那天,你说你要去平京,我才发现,你已经无坚不摧到,好像之前的软弱从来没有存在过。”
姜寒淡了笑容:“这不好吗?”
“好啊,所以我支持你,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姜寒,你已经在萧家了,之前设想的困难都已经过去了,后悔难过也没用。那就忘掉那场车祸,忘掉自己的出身,和萧玉书好好生活吧。”
姜寒一把搂住周强的脖子,靠在他的颈窝里闭上眼睛。
“谢谢你,强哥。”
萧玉止佯装咳嗽,和萧瑜华走过来,周强站起来半鞠躬问好。
萧瑜华和善地笑道:“不用客气,姜寒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你是平京人吗?”
“不是,是在京华大学念书,这个暑假在实习,所以没回家。”
萧玉止:“不愧是高材生,说话就是振聋发聩。”
周强:“大概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是讲王法的。”
萧玉止:“......”
萧瑜华转头问戴德安:“萧玉书呢?把他叫下来,姜寒朋友来了都不知道亲自下来招待吗?”
姜寒制止:“没事爷爷,玉书在楼上有事。周强和我一样,说话比较直接,又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关心我而已,没有恶意的。”
萧玉止瞪大眼睛,周强雕着一张脸不发表任何意见,萧瑜华倒是面不改色:“应该的,要不要一起留下来吃个便饭?”
周强再三婉拒这才得以脱身,拍了拍姜寒的肩膀,让他有空出来和高中同学们一起玩耍。
***
萧玉书正在楼上见刘家成。
“姜寒的违约金大概一个多亿,我现在手上能动的钱有多少?”
“这就得算上香港那边的信托了,如果算上那些动产,支付这笔违约金绰绰有余,不过需要萧董签字。”
“他那边不用管,文件寄到我这,我会拿给他签字。
我在御景台有一套房子,你今天就去过户给姜寒,所有证件我待会给你,要签字的东西直接快递过来就行,越快越好。”
“因为你和姜先生之间没有任何法律上的关系,所以属于自愿赠予,要扣很大一笔税。”
“扣就扣,反正这套房子必须尽快过户给他。
你回去给姜寒开个账户,把我名下能动的财产分割出来一半移过去。然后从现在开始,所有入账划分一半给他,所有出账从我这边走。”
刘家成打断年轻雇主天马行空的想象:“三少,你冷静点,这种财产过户手续很复杂,并且会涉及大量扣税政策,一次性转移不划算。
而且很容易让业内以为萧家出事了,迫不及待要把钱全部转到信得过的外姓人手里。”
“姜寒不是外姓人,他是我的爱人,以后会和我一起管理萧家,他在你这里拥有和我一样的话语权。”
“我懂我懂,只是这些手续您要签多少字,姜先生就要签多少,您不如先去和他商量一下?然后我们从长计议,不然这些钱到姜先生手上也没有实际那么多,对姜先生来说还是亏的。”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萧玉书冷静下来,两人商量出一个初步方案后,刘家成最后问道:“如果萧董问起,我要怎么说?”
“照实说。”
刘家成点点头,下楼正好碰上同样要出门的萧瑜华和萧玉止,萧瑜华问萧玉书找他做什么,姜寒朋友来了怎么都不来见一下。
刘家成暗自庆幸自己的思虑周全,简单说了情况。
萧瑜华点点头:“辛苦了,有需要的地方也可以跟我秘书说,萧家人的事可以加急。”
刘家成微微瞪大眼睛,心里对姜寒的地位评估瞬间拔高三个度,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萧玉止不解:“爷爷,你这就同意姜寒成为家办负责人了?”
“不然呢?你没听小姜朋友说,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把后面的日子过好才最要紧。
我看萧玉书这才算活了过来,他之前那副样子看了就烦,你奶奶要是还在非一天骂他几个来回。
今天总算了做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对的第二件事,第一件是葬礼那天,把所有大家族的笑话拉出来演一遍。
等你结婚了,有了想要一辈子保护的人,你就知道家庭和责任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
姜寒今天心情真的不错,晚上都下来吃晚饭了。
萧玉书忽然说道:“今年过年我和你回一趟越州吧,跟葛院长见个面赔个不是。”
姜寒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至于你姐姐,她可不是我说两句好话就能解决的。如果以后她有需要,我会尽全力帮她
姑姑前几天已经走了,兰州那边还在等她回去开复盘会,但是她给你留了礼物。”
姜寒和其他人一样惊讶:“礼物?”
“她说她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就把自己房间里那幅傲雪寒梅图送给你了,我放你书房了,你看要不要挂起来。”
萧瑜华:“傲雪寒梅图?是你奶奶画的那幅吗?”
“是。”
姜寒有些受宠若惊:“这么贵重的东西,不适合给我吧?”
“没什么不适合的,送你的就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