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之船》Acoconut

151、奥菲利亚

　　第二天姜寒坐在轮椅上被萧玉书推下来时，饭桌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萧玉止直接站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姜寒抢先道：“没事，昨天晚上打碎了花瓶，不小心踩到了瓷片。”
　　萧玉止低头看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脚，心下吐槽，这得是多不小心才会踩成这样。
　　萧瑜华眉头紧蹙，饭后趁萧玉书去书房上课，单独把姜寒叫了上来。
　　萧瑜华和姜寒坐在一张直角沙发里：“姜寒，我就不问你身上这个伤是怎么来的了，这是你和萧玉书的私事，我不参与，他的所有事，我都不参与。”
　　“萧董有话不妨直说。”
　　“玉书有跟你提过我吗？”
　　“嗯……聊得其他人多。”
　　“那就是没有提过，我也猜到了，因为我看你好像应对别人都很游刃有余，好像早有准备，但都不怎么跟我聊天。”
　　姜寒默认，因为不了解，所以不敢贸然搭话。
　　萧瑜华：“没关系，今天我们就简单聊一聊。
　　萧家是个大家族，孩子有很多，有才能的孩子也很多。
　　我只管儿子女儿，不管孙子。我不参与他们的教育，只对他们做评估，评估是否有能力担负起华立的责任。玉书应该没跟你提过这一点。
　　所以萧玉书要和谁结婚我都不在意，难道华立难道还会被他搞垮吗？”
　　姜寒配合地笑了笑。
　　萧瑜华话锋一转：“但是萧家不一样，事业是事业，家庭是家庭，我希望家庭和睦，我的孩子们都能开心快乐，不然汲汲营营一辈子是为了什么。
　　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顽固，接受不了我孙子是个同性恋。但你呢？你能接受现在，已经面目全非的萧玉书吗？”
　　姜寒思考了一会，问道：“萧董，你们还在怪玉书吗？”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林间温柔的风声，仿佛夏末的呢喃低语。
　　萧瑜华取下眼镜，用衣角用力擦着：“要说不怪，也不尽然。
　　理性上，我当然知道这是意外，没有人会想得到东郊工地偏偏那晚出事，偏偏就有一辆超载的车会在他们回家的路上闯红灯。
　　可看见萧玉书，总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成人礼那一出呢？要是他能早点释怀……释怀感情的失败，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也怪过我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看着玉书和他父母闹到这般地步，就为了让他栽个跟头长个教训吗？如果我及时出门调停，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段时间你眼里只有玉书，只觉得他在悔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悔恨，都在想如果当时做了什么或没做什么，是不是怀严和炜彤就不会死。”
　　许是对着一个即将成为家人的外人，萧瑜华这些天积压心头的话终于都说了出来，姜寒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懂，我都懂。
　　所以不论玉书变成怎样，我都想成为他、还有你们的家人。”
　　萧瑜华平复好心情，戴上眼镜看他，姜寒不好意思道：“我知道我这么说很厚颜无耻，但我也真的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姜寒，我们不需要因为愧疚而妥协的家人，萧玉书也不会想要的。”
　　“我会重新爱上他的。”
　　“那如果以后，他先放弃你呢？”
　　姜寒笑道：“一人一次，很公平。”
　　姜寒离开时，萧瑜华在他身后说道:
　　“等你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可以改口叫我一声爷爷。”

　　***

　　晚饭后萧玉书给姜寒换好药，就开电脑连线美国的老师继续上课。姜寒从他书房里离开时，被萧玉禾抓着轮椅拦住了。
　　“怎么了小四？”
　　萧玉禾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小声道：“我不知道该找谁说这事，三哥和爷爷都很忙，二哥应该帮不上忙，所以想来跟你说。”
　　萧玉禾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她是萧家第一个女孩，比妹妹萧玉川还要受宠爱，连向来古板的高依婷，对着小女儿也多纵容几分。
　　好在萧玉禾也没被惯坏，性格开朗嘴又甜，正是娇纵明艳的时候，突然露出这么凝重的表情，姜寒觉得有些好笑，也放低声音问道:“那是什么事呀？”
　　“小五这些天有些睡不着。”
　　姜寒愣住，回头看了一眼书房大门，拉住萧玉禾走到一边：“怎么回事？你这些天不是一直和她一起睡的吗？”
　　“是的呀，之前都好好的，但是我昨天半夜起来上厕所，就看见她也没睡，趴在阳台上发呆。
　　我在想，她是不是想叔叔婶婶了？”
　　姜寒沉吟，他注意力全在萧玉书上，的确忽略妹妹了。
　　萧玉禾补充道：“之前她有跟我提过一次，婶婶好像本来计划暑假带她去迪士尼看□□熊的，好几次我都是看她抱着□□熊发呆。”
　　姜寒攥紧轮椅扶手，伸手摸了摸萧玉禾的脑袋：“小四真棒，以后也要像今天这样，有事情一定要及时跟大人说。
　　以后不论我在不在萧家，你都可以来找我。”
　　等到了小孩子睡觉的点，趁萧玉书还没下课，姜寒拿着一本童话书，轻轻敲了敲萧玉川的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去差点被闪瞎眼。
　　一屋子的嫩黄色装饰，到处都是□□熊和蜂蜜罐的模样。
　　姜寒留了一条门缝，笑道：“小五很喜欢□□熊吗？”
　　萧玉川坐在书桌前的人体工学椅里，萧玉禾非常识趣地下楼去端牛奶，把空间留给他们。
　　“小五不用这么拘谨，以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了，不用太见外，”姜寒举起画册道，“而且我是来跟你讲睡前故事的。”
　　萧玉川：“我新学期开学就上初二了，已经不听睡前故事了。”
　　姜寒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因为他只有照顾十二岁以下小孩的经历，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一个花季少女相处。
　　萧玉川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没有针对你，只是我从小学开始就没有这个习惯了。
　　你也不用把我当小孩子，我记得你和萧玉书谈恋爱的时候，他也才十五岁。”
　　姜寒哭笑不得：“这怎么能比？”
　　“怎么不能比？！萧玉书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姜寒不防她突然激动了起来，笑道：“小五以后也想接管华立吗？这是好事，萧家的孩子应该要有野心。”
　　“我没有要跟萧玉书争家产的意思，只是……只是，我想帮帮他。”
　　姜寒愣住。
　　萧玉川：“我觉得他好像很累，我想帮帮他，不是你说的吗，以后就剩我们相互扶持了。”
　　姜寒失笑，抬手摸了摸萧玉川的脑袋，被她躲开了。
　　“跟你哥哥真是一个德行。
　　不过你也误会了，我所说的相互扶持，不是要你去为他做什么。你的存在，就是他往前走的意义。
　　你不要给自己压力，萧玉书十五岁能够做很多事，是因为他想要的东西有极其强烈的渴望。
　　那你呢？你是真心想接管萧氏，分担你哥哥肩上的担子，还是出于手足亲情，想要帮助你哥哥？”
　　萧玉川有些迷茫：“有什么区别吗？”
　　“有很大区别。如果你也想接管萧氏，那再好不过，我也觉得你哥哥很辛苦，我还希望你哥哥可以卸下责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如果你并非真心，那就不要勉强自己立刻长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擅自背负他人的人生。
　　你哥哥会这么辛苦，就是因为他过早地背负起了我的人生。”
　　萧玉川愣愣地看着姜寒，终于意识到，他哥哥和姜寒结婚了，有了荣辱与共的爱人，从今往后他们会并肩作战，共同迎接人生中的风雨。
　　而她作为妹妹，应该祝福，应该支持。她要做的，不是去替哥哥分担责任，而是找到自己的方向，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萧玉川惶惶不安：“可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爸爸妈妈不在了，我有点害怕，我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办。”
　　姜寒很温柔地看向面前这个少女时期就丧父丧母的女孩，喊道：“萧玉川。”
　　萧玉川登时抬头，神色有些紧张。
　　“你父母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名字，玉山行若朗，妙品恰如温。他们希望你像群山大川一样，历经了诸多风雨，却只是让你更加巍峨壮丽，始终沉默而又坚定地屹立着。
　　山川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认可，山川的存在就是让人仰视。
　　不要去追求已经不存在的东西，那只会让自己永远困在失去他的这一天。
　　你要往前走，做一个人如其名的人。”
　　萧玉禾回来了，拉着萧玉川上床睡觉。姜寒把童话书放在她床头，互道晚安后，刚拉上房门，转头就看看靠在走廊边的萧玉书，吓了一大跳。
　　“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玉书低头看他：“你也会困在那一天吗？”
　　姜寒转动轮椅：“我不希望你困在那一天。”
　　“姜寒。”
　　姜寒顿住，回头看向萧玉书。
　　走廊拐角的灯光擦过墙角，在地上投下一道清晰的界线，萧玉书身前是鲜明的光亮，身后深沉的黑暗。
　　十八岁的萧玉书在他心里说，就这样吧，大家一辈子互相折磨，活在苦心营造的美好假象里也没什么不好。
　　但十五岁的萧玉书却在说，让姜寒走吧，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要一错再错，害死父母后，还要毁掉曾经美好的一切。
　　姜寒也安静了一会，回身拉住萧玉书的手：“你推我回去吧，我自己推了一天的轮椅，有点累。”
　　穿堂风吹过，挂在窗户上的风铃叮呤当啷晃动，萧玉书握住姜寒的手，点头说好。

　　***

　　萧玉书是回到平京圈才知道自己有多招二代们的讨厌。
　　他现在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跟着爷爷去各种场合应酬。
　　以前萧玉书是躲在父母家族的庇护下，指使刘家成去替他办事。现在是要他亲自走到台前，直面各路鬼神，算计各方利益。
　　这次带他出席的不是萧瑜华，他很忙，没有空天天带萧玉书出去认人，这次是柳书权来带他。
　　长辈们倒还装腔作势，假模假式地安慰萧玉书，但二代们就没这么能装了，有些无所顾忌的，趁着长辈不在，明里暗里嘲讽他。
　　好在萧玉书本身也不是软柿子，又跟着姜寒谈了三年，打嘴仗根本就没在怕的，立马不动声色地把泰德证券二公子赖钦呛回去。
　　酒会结束已经是深夜，柳书权要坐红眼航班去宋城出差，萧玉书正在等陈启扬开车来的时候，曹策明凑了上来。
　　“哎，小太子，要不要一起走？”
　　萧玉书有些奇怪曹策明的殷勤。
　　曹策明今年在美国沃顿商学院念二年级，最近放假回国，就在自家合顺系下面的合顺影业历练，主要负责院线板块。
　　自己此前和他交集并不多，只是帮姜寒买房时跟曹家打过交道，但也不是跟曹策明本人。
　　他也清楚面前这人对他的印象和其他二代们一样，是深恶痛绝。
　　曹策明主动说道：“哎说真的，我以前真的特别讨厌你股清高劲儿，装什么装啊。
　　不过你现在顺眼多了，特别是你刚刚呛赖老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能这么直接啊。”
　　“因为我们以前不熟。”
　　“哈哈哈对就是现在这样，我爸让我跟你好好相处，走走走我送你回去。”
　　萧玉书没有推辞，让陈启扬自己开车回去，坐上了曹策明的跑车副驾驶。
　　“你拿驾照了没？”
　　“刚拿。”
　　“哇，小太子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浪费。”
　　曹策明开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萧玉书太安静了，转头想问他怎么不说话，结果发现萧玉书双眼紧闭，额头青筋暴起，布满虚汗。
　　“萧玉书你怎么了？”
　　萧玉书攥紧安全带：“转道，去慈济医院，赖钦给我的那杯酒有问题。”
　　曹策明常年混迹风月场，看萧玉书脖颈上汗水交错，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潮红，喘息声越发粗重，意识到了什么。
　　“卧槽，该不会是春药吧？！”
　　“闭嘴快点开！”
　　“去哪啊？你家？还是医院？”
　　“是我嗑了药还是你嗑了药？！慈济医院！这个时候回家干什么？！”
　　“你老婆不是在家吗？”
　　一听到姜寒的名字，热意在体内游窜得更加汹涌，咬着牙关说道：“去医院！”
　　曹策明想了想，忽然扬起恶作剧般的笑容，猛踩油门一路风驰电掣，把萧玉书放到了萧宅客厅，姜寒闻声出来。
　　姜寒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勉强能够站起来，看到萧玉书这副样子，连忙扶到自己身上，让戴德安去叫邱侨博，问曹策明：“怎么回事？他身上怎么这么烫？发烧了吗？”
　　“没有，就是喝多了。他和赖钦——泰德证券的赖家二少爷吵了几句，然后喝大了，我现在给你送回来了。”
　　曹策明目送紧紧相依的两人走向黑洞洞的电梯，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太子，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

　　赖钦那帮人从长脑子起就开始混迹风月场，什么没底线的事都玩过，手里的东西更是一等一的下三滥。给萧玉书想根本不是什么助性的药，而是精神致幻类药物。
　　虽然畏惧萧氏没敢下带有成瘾性的，但药效还是不容小觑。
　　萧玉书光靠意志力撑了这一路已经是不容易，现在抱着自己爱恨都深切的爱人，只觉得这些天一直吊着的理智冷静行将崩溃。
　　姜寒已经洗完澡，换好睡衣就等他回来一起入睡。纤细洁白的脖颈散发着恬淡的馨香，掌中的身体单薄而有力。
　　萧玉书太熟悉这具身体了，强势的、敏感的、虚弱的，他都清楚。一个想法忽然盘旋在脑海中，只要彻底拥有、摧毁、折断这具身体，他想要的都会得到，一切痛苦都将结束。
　　房门关上的声音仿佛是潘多拉魔盒被打开，姜寒无知无觉地扶着萧玉书放到床上，正要去卫生间给他拿毛巾时，萧玉书一把拽住他的手按在身下。
　　萧玉书眼尾已经红了一大片，原本明亮璀璨的眼睛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抓着的他的手越来越用力，连喘息声里都是微苦的药味，额角的一滴汗滴到了自己的那颗边痣上。
　　姜寒有些害怕，他知道这不是纯粹的下药。
　　“小书，我去给你找医生……”
　　萧玉书抓起床头的台灯砸到门边电源开关上，“啪”的一声灯光全部暗下，房间内只剩下阳台外微弱的路灯光源，和从卫生间房门投射出的一线光亮。
　　姜寒拼命挣扎想要推开萧玉书，但嗑了药的萧玉书力量大到惊人，好不容易推开他，结果又被拖回床上，用皮带死死捆住了双手。
　　萧玉书压在姜寒身上，一手解开他的睡衣一手捂住他的嘴连连道歉，满是痛苦的低吟。
　　姜寒骤然停下所有挣扎，黑暗中只有衣物落地的窸窣声。忽然脖颈一片刺痛，萧玉书根本不是在吻，是在咬。
　　姜寒望着天花板上不停晃动的水晶吊灯，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张开怀抱，再一次接纳了萧玉书。

作者有话说

　　希望你成为一个人如其名的人。——《紫罗兰永恒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