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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诀别书 ...

  •   其他人好奇打量这个像是在深山迷路闯进来的普通妇女是谁,只有姜寒瞪大了眼睛:“院长?!”
      萧玉立和萧玉止一惊,这是姜寒福利院的院长,他的救命恩人,不是母亲胜似母亲的家长。
      关键是,姜寒根本就没来得及跟她出柜!
      葛乌梅一身黑色海派大袖旗袍,一下子面对这么多权贵有些局促,攥着邀请函问道:“小寒也来了,玉书怎么样了?”
      “他……还好。”
      葛乌梅点点头,有些难过:“当年和陈总……炜彤见过一面后,她特别真诚地问我还有哪里的福利院需要帮助。
      后来她资助了很多西省山区的女孩上学考出大山,还和萧总一起去江省南部的山里支教了一段时间。
      这么好的人,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
      很好,整个会客厅除了亲友,只有葛乌梅在真心怀念萧怀严和陈炜彤。
      “谢谢葛院长,家父家慈如果听见还有人这么真心地悼念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所有人抬头看向声音来源,这场葬礼的主角萧玉书,终于出现了。
      一声接一声沉稳有力的脚步从楼梯走下来,萧玉书穿着立领中山装,除了脸色苍白外,其余地方都一丝不苟得好像还是那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天之骄子,全平京圈口口相传的榜样,所有人不自觉地给他让路。
      他越过姜寒,朝葛乌梅伸手。
      “葛院长,好久不见。”
      葛乌梅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注意到他衣领下隐约露出的纱布,惊讶道:“怎么受伤了?还是这么要紧的位置。”
      萧玉书避开葛乌梅的关心,自顾自说道:“谢谢葛院长,也谢谢你这么多年对姜寒的照顾,这些天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过来。”
      葛乌梅愣住,她不是很懂萧玉书的意思,探头看向萧玉书身后的姜寒,这才意识到,刚刚姜寒好像是在以主人家的姿态接待宾客。
      葛乌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你们……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萧玉书抽出自己的手:“接下来,姜寒就交给我照顾了。”
      葛乌梅一下就把硬纸做的邀请函揉成一团,不可置信地看向姜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姜寒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丢到人群里示众,他盛气凌人的伪装被轻易击碎,刚刚对他有了一丝的畏惧的权贵们,终于知道这只是他狐假虎威的面具,脆弱得不堪一击。
      “三年前。”
      “三年前?!比赛的时候吗?我和他妈妈见面的时候吗?所以……你当时是在骗我们吗?”
      这一刻姜寒真正和萧玉书感同身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己的亲人出柜,面对他们的失望质疑,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的决心。
      葛乌梅目光如炬:“萧家认可你了?在这个时候吗?”
      姜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雷的心跳也在叩问自己。
      白知瑶拉住葛乌梅,低声道:“院长,先不要在这里说这些。”
      继而对姜寒道:“小寒,我是你的资助人,你常说没有我的帮助就没有现在的你,那我现在要履行一次资助人的权力。
      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马来西亚,分开一段时间,对你们都好,你们都能想清楚未来的路,重新开始。
      你不是一定要当明星的,你一开始的梦想只是过普通人的生活。”
      姜寒下意识看向萧玉书,白知瑶对萧玉书说道::“三公子,人世无常,我们也很惋惜你的父母遭此横祸,但这一切都是意外,除了肇事司机,没有人要为这场意外负责,你不需要,姜寒也不需要,你不会反对姜寒跟我们走的吧?”
      萧玉书笑了一声,看了眼她身后的白知珏,说道:“是马上要跟白家重修旧好,又要和夏家联姻,就不再把华立研究所当退路了?”
      “当初我是怎么到华立研究所的,你心知肚明。”
      萧玉书笑容不变:“我不反对。”说完还让开一条路给姜寒,侧身问道,“姜寒,你觉得呢?”
      姜寒看向白知瑶恳切的目光,她知道白知瑶的想法是可行的。
      他现在完全有资本出国生活,连萧玉书都能从艺术生跨专业考去商科,他本来就是文化生,努力一两年考马来亚大学不是问题。
      白知瑶在医学界的人脉足够帮助他重新开始,马来西亚的医疗产业也很发达。
      远走他乡,离开萧玉书的视线,或许才能真的让萧玉书走出这段感情的阴影,重新变成以前的萧家三公子。
      姜寒又看向葛乌梅,葛乌梅的目光里也是殷殷期盼,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会希望他在此时此刻留在萧家。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姜寒留在萧玉书身边无异于羊入虎口,整个萧家都不会善待姜寒的。
      他也不该辜负这些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恩重如山的亲人的期望。
      白知瑶伸出手:“姜寒,跟我走。”
      姜寒后退一步,站到了萧玉书身后。
      “我拒绝。”
      萧玉书转过头来问白知瑶:“听见了?”
      秦久觉得萧玉书突然变得很陌生。
      当初Starry分崩离析时,只有他支持姜寒。他在自己十八岁成人礼,站在全家人对立面也要和姜寒在一起,把两家人的脸面往泥里踩,不惜成为全平京笑话。
      可今天在父母葬礼上,他把每个家族的笑话拉出来演一遍,最后逼着姜寒像他一样,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把他曾经的痛苦也全部受一遍。
      萧玉书不是这样的,他一直高高在上地审视他人,戴上命运的面具假装命运指使他人人生的人。
      怎么会有一天被命运踩在脚底,说的每句话每件事好像都言不由衷,却根本没有人逼他。
      白知瑶难掩失望:“姜寒,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做萧家和萧玉书的附属品吗?”
      附属品这个词,也不过是美化了顾子茗的走狗说辞。
      姜寒看向葛乌梅:“是的院长,萧家接纳我了,在这个时候。所以我要留下来。”
      萧玉书双手搭在姜寒肩膀上,温柔道:“好了小寒,跟院长和七姐说再见吧。”
      “再见,院长,七姐。”
      姜寒唯二的家人走了,整个宴会厅仍然鸦雀无声。
      秦久冲出去要让萧玉书冷静点,不要把局面真的变得无法挽回,就被人从背后拦腰制止住。
      他挣扎回头,发现竟然是叶白青。
      叶白青低声道:“不要说话,你应该也不想Starry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
      秦久不再动作,怔愣着看着自己的两个队友。
      姜寒把搭在肩上的手抚下去,又轻轻牵起萧玉书受伤的那只手,用力握住,直到掌心伤口重新撇开,一片殷红在纱布上泅散开来。
      姜寒声线颤抖地说道:“萧玉书,我也为你背弃了一切。”
      我这次,真的没有依靠了。

      ***

      十点葬礼准时开始,所有人按照顺序陆续进入灵堂祭拜。
      萧怀严和陈炜彤生前最喜欢的弦乐团坐在一侧为他们表演哀乐,在肃穆氛围下,再怎么闹腾的人都真心诚意地敬香鞠躬。
      姜寒把刀放了回去,站在萧玉书身旁,和他一起向往来客人回礼。萧玉川穿着缎面黑裙,斜戴着网纱宽檐帽,也跟着哥哥们鞠躬致意。
      忽然戴德安形色匆匆地走到萧玉书身边耳语了两句,萧玉书看了姜寒一眼,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微微偏头,低声对姜寒说道:“纪长治过不来,纪老爷子的生活秘书郑燕兴代替他来了。”
      姜寒用力捏住自己的手腕,很快就放开了。
      在绝对的权势前不存在规矩这个说法,郑燕兴直接插队进入灵堂,客气有余恭敬不足地敬香三鞠躬。
      萧玉书转头用眼神询问姜寒,当初带他去谢家的人是不是眼前这位,姜寒微微摇头。
      也对,那种人家基本没有道理可讲,当时那位生活秘书出发点是没错,但却直接导致了纪伯安的失踪,要是能继续干下去才有问题。
      郑燕兴微微欠身,让萧瑜华和萧玉书节哀顺变。注意到姜寒也站在主人家的位置上,没多问,对萧玉书说道
      “以后萧家就靠你们这一代了,你们还年轻,纪书记也相信三公子一定能为萧家开创一个新的未来。”
      萧玉书随意客套了两句就送客了,郑燕兴离开灵堂前,忍不住想要再仔细看看姜寒,却意外和萧玉书的视线撞上。萧玉书被发现也在看他后,微微点头致意。
      宾客们祭拜完就轮到了萧家人,弦乐团的演绎也达到了高潮。
      窗外天气阴沉,紫薇花在大风中摇晃着树枝,粉色的花瓣在空中飞扬。
      饶文良第二次示意萧玉书该上前祭拜,姜寒和萧玉川目露担忧。
      萧玉书望着父母的遗照,走到那台萧氏夫妇为他定制的钢琴前,抬起琴盖,拉起支撑杆撑好。
      他坐在钢琴凳前,修长的十指放在黑白琴键上,弦乐团指挥让所有人停下。
      刹那间整间灵堂陷入一片静谧,萧玉书左手轻弹和弦,像是凌晨天光微熹时青蓝色的朦胧雾霭,裹挟着潮湿冰冷的水汽。
      右手慢弹,用极弱的音色唱出了大乐句,偶尔穿插一两句欢快的旋律,好像雾霭蒙蒙中,两人挽着手走在旷原上,气氛温柔恬淡,金色的朝霞穿透云层,为两人渡上圣洁的光晕。
      忽然乐声欢快跳脱了起来,曲中的两位主角跳起了华尔兹,女人裙摆绽开,如一朵高傲美丽的山茶花。
      但紧接着萧玉书越弹越快越弹越用力,回忆如电影画面般定格闪回,又如被抽了背脊线的书本一般,被风吹散了一地。只剩一个又一个重音,仿若悲愤的哭喊。
      满含玉站在一侧,看着他的得意门生弹出了他十八年来最完美的作品。
      安乔在心里默默为这场表演指挥,他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和心爱的男孩告别了。
      陈西闻注意到人群里,秦久红了眼眶,泪如雨下。
      乐曲进行到最后,重归于柔和宁静,之前所有的激烈决绝,尽数掩埋。
      一曲完毕,没有人鼓掌,萧玉书起身,从头到尾轻轻抚摸了一遍黑白琴键,然后放下撑杆,合上了琴盖。
      “最后一次了。”
      萧玉书挺直脊背,敛去所有的温柔和脆弱,沉默着回到父母的牌位前。
      萧玉川走到他旁边,但饶文良还是没有开始流程,而是和萧玉书一起看向站在外面的姜寒。
      轻柔的钢琴音还在灵堂内回响,鸦青色的香火缭绕不绝。在这样的云烟中,在整个平京权贵的目光中,在萧怀严和陈炜彤的注视下,姜寒抬起右手,戴德安迅速给他缠上代表守孝的黑色袖圈。
      姜寒站到萧玉书右边,饶文良高声喊道:
      “萧氏第六代子孙,萧怀严、陈炜彤之子,萧玉书、姜寒;之女,萧玉川,在此叩拜,告慰英灵,一鞠躬!”
      三兄妹整齐鞠躬,萧玉书和姜寒连脊背和脖颈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二鞠躬。”
      从今往后,姜寒不再是孤儿,他在萧家父母的葬礼上,正式成为萧家的一份子。
      “三鞠躬。”
      这场博弈,没有赢家。
      “礼毕,起灵!”
      弦乐直接拉满,哭声瞬间盈满整间屋子,萧瑜华闭了闭眼睛,萧怀世急忙扶住他。
      萧玉书和萧玉川走上前,分别拿起萧怀严和陈炜彤的骨灰坛,仰头望着父母的遗照。
      最后一次这么认真看你们了,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姜寒跟在两人身后,接过赵娜娜递来的黑伞,打开撑在两人头顶,一路护送他们出去。

      ***

      一列黑色豪车驶过繁华道路,过往不少车辆的副驾驶都好奇拿出手机拍下视频发到网上,询问哪家大佬出街这么牛逼。
      在得知是华立当家人葬礼后,立马表示“冒犯冒犯,一路走好安息”。网上一半人在心疼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的萧玉书和萧玉川,一半在咋舌葬礼的豪奢。
      “啧啧,真是黑色名利场。”
      “全中国大半的顶级豪门现在都在平京,对家往人群里随便扔一板砖,说不定就能噶掉对手。”
      “下一次人这么齐,估计就是萧玉书的婚礼了。”
      网友们讨论得克制而又热烈,车内是一片悲伤的寂静。
      萧玉书看向窗外已经开始飘起雨丝的天气,降下车窗,潮湿的泥土腥气涌入满是冷气的车厢。
      坐在副驾驶的姜寒无意识地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忽然一阵激灵,轻声问道:“这是去哪里?”
      陈启扬:“龙华墓园,萧家每一代人都是葬在哪里。”
      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后脑,姜寒寒下意识揪紧安全带,捂住了自己的嘴。
      陈启扬被吓了一跳:“姜先生,你怎么了?”
      萧玉书抱着罐子,探出身子问道:“怎么了?晕车吗?”
      姜寒回过头望着他,瞳孔里满是惊惧。
      萧玉书这才想起来,谢家人也是葬在龙华墓园,姜寒就是在去那里的路上被所有人抛弃了。
      萧玉书分出一只手放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姜寒愣了很久,这才缓缓握住。
      这个和他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男人,终于还是把他带回了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雨势越来越大,风越刮越猛,车窗上的水痕不停向后滑落,又有新的积水流下。
      萧玉书一手抱着父亲的骨灰坛,一手握着姜寒,萧玉川弱弱喊了句“三哥”,他转头,看见年少的妹妹正用关切的眼神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责任”这个概念,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具象化了起来,萧玉书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了。

      ***

      在青蓝色的雨幕中,所有人捧着两支白色雏菊聚在墓碑前,高大的保镖们站在半步远的地方,为他们撑起一把巨大的黑伞。
      陈炜彤信教,因此采用的是西式葬礼,教堂的神职人员把两人的骨灰坛小心翼翼地放入墓穴中。
      工人正要开始掩埋,忽然萧玉书拦住他的手,解开外套和袖口,接过铁锹,一点一点把土铲进墓穴中。
      萧玉禾和付武文分别牵着萧玉川的手,萧玉立看着沉默的萧玉书,对站在身后的姜寒说道:“当初那只金毛犬死的时候,是叔叔亲手埋的。”
      现在萧玉书学着父亲的模样,亲手埋葬了他们。
      萧玉书一个人把墓穴填满,工人把土铲平,覆盖上青草。最后萧玉书在墓碑两边种上松柏幼苗,一座崭新的坟茔就落成了。
      萧瑜华一直扶着萧怀世的手才不至于失态,萧玉书脸上脖子上满是汗水,背后也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袖口和裤脚沾上了泥土,仿佛刚刚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的虎崽,正式回到原本的道路。
      萧玉书重新扣上扣子,姜寒伸手,替他别好袖扣,抚平萧玉书衣领上的褶皱,轻声道:“我想去看看她。”
      “好,我待会跟你一起去。”
      “我想一个人去。”
      萧玉书皱眉,看见姜寒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撇开头,表示默许。
      神父开始吟诵悼亡诗,所有人低头闭眼默哀,萧玉书给了赵娜娜一个眼神,赵娜娜会意,跟上了姜寒。

      .

      姜寒接过戴德安早就买好的一束百合,带上口罩,撑起十六骨黑伞,走向谢家的墓地。
      龙华墓园的管理外紧内松,各家之间的墓园只用松柏隔开,方便其他人来祭拜。并且照顾到各位家属的隐私和整体观感,并没有把监控铺满。
      姜寒当年才十岁就说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警惕心和观察力早就被锻炼得炉火纯青,身体在雨伞掩盖下,不动声色地避开监控,走了好几圈,这才在墓园深处找到谢岚毓的墓碑。
      死祭刚过,但是守墓人恪尽职守,及时清理掉所有残花枯枝,因此在雨水冲刷下,谢兰毓的墓碑几净如新。
      姜寒恭恭敬敬地把百合花放到她的照片下,沉默了很久,开口第一句话说道:
      “第二次见面了,不该再来打扰你的。”
      “我不姓纪也不姓谢,已经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
      “怕你看到我这张脸心烦,所以戴了口罩。”
      “我很不应该再来打扰你,但是这次,真的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如果你遇到了萧玉书的父母,也就是我爱人的父母,萧怀严和陈炜彤,麻烦你告诉他们一声,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萧玉书的。”
      “这是我做不到的,所以只能寄希望于,这个世界真的存在鬼神。
      “所以唯一一次,拜托你了。”
      忽然大风卷起,枝叶沙沙作响,但百合花屹立不倒,仿佛一种沉默的回应。
      雨水兜头泼下般,仿佛要冲刷掉曾存在过的一切痕迹。神父的吟唱也走到了尾声,萧玉书睁开眼睛,倾盆的大雨砸在光滑的伞面上,噼啪作响。
      两人站在彼此父母的墓碑前,淋着同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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